方丹----夜不息

方父一听，十分惊喜，求证道："真的吗？太好了。"
方丹也尽力扯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来，道："是真的。
他背过身去，道："爸爸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方父高兴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方丹的肩膀，道："多谢你了，孩子。"
方父关门的那一瞬间，方丹的眼泪夺眶而出。所有的伪装在那一刻再也没法坚持。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自己果然是不被在意的一个人，甚至连回家，他以为父亲愿意接纳他，也是假的，他们想要的只是这个房子，而不是他。

方丹019

告诫自己要释怀，但是还是免不了的情绪低落。方丹不喜欢自己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但心情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没法控制。
上班已经有几天了，那是一家小报社。方丹还是做编辑。他在大城市干过，所以同事们不免对他另眼相待。不过也有恶毒的，想他一定是在外面混得不好，否则怎麽会到这种小地方来呢？
不过，好在方丹的性子，不管在哪都不会惹人讨厌。他很快就有了不错的人缘，甚至还有姑娘很明了的对他表示青睐。但方丹战战兢兢，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想到小锺和邵小天，他就提不起谈恋爱的兴趣。
邵小天真的去看房子了，因为有事情要忙，来找方丹的日子没有以前那麽勤了。倒是方丹觉得很失落，想想看，就算在这里，他也只有小天一个朋友──如果他们算得上朋友的话。
房子要慢慢整出来了，自己的东西，母亲的东西，都要收一收。搬到父亲家里去住？这种事情方丹没有考虑过。他明白自己的地位，父亲早已组建新的家庭，那个家庭很完整，他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个外人，那里是绝对容不下他。自己既然打算退让，何不好人做到底呢？他也不想让父亲为难。
突然想喝酒，打电话叫邵小天，那头很吵的样子，邵小天大声应著："喂，方丹，有事吗？"
"你很忙吗？"方丹问道。
"不，不忙。"电话那头终於清静了，方丹猜他是从屋子里面出来了。
"你在哪呢？"方丹好奇地问道。
"和朋友在外面喝酒。"邵小天道。
朋友？方丹失笑，他倒是很能干，来这里这麽几天就交到了朋友，而自己生活了十几年，却一个朋友也找不到。方丹有点落寞地道："本来想找你喝酒的。你既然已经在喝就算了。"
"别啊。"邵小天忙道，"你也一块来就好了。"
"不了。"方丹摇摇头。他不习惯插在一堆陌生人中间，还要显得很亲密的样子。
"这样吧。"邵小天想了想，道，"我去你那好不好？我这也差不多了，正要散场。"
"好。"知道他说的"正要散场"只不过是客套话，但是方丹今天实在不想一个人待著。
挂断电话。方丹望著这摊了一地的东西发呆。才十几分锺，有人敲门了，一定是邵小天，看来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不敢在哪里，都像隔壁一样，转眼就到。方丹打开门，邵小天拿著一打啤酒立在他面前。
他走进屋子里，被一地的杂物吓到了，问道："方丹，你干什麽呢？"
方丹笑了笑，道："整东西，要搬家了。"
"搬到哪里去？"邵小天很惊讶。
"是啊，"方丹叹了口气，"搬到哪里去？看来只有租房子了。"
"这里不能住了吗？"邵小天疑惑。
但方丹显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接过邵小天手里的啤酒，放在桌子上，随手拉开一瓶，递给他，道："你还带酒了，想得真周到。"
两个人默默的喝酒，方丹并没有太多话想说，他是觉得难过，但是还撑得下去。邵小天看著他，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他想象得到方丹的悲苦，这样沮丧的方丹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还好有自己在这里能陪陪他。邵小天一想到方丹在不开心的时候能想到他，就觉得开心起来。他努力想让方丹知道自己是个可以依靠的人，现在这个心愿似乎灵验了。
"你笑什麽呢？"方丹诧异。
"哦，没。"邵小天连忙收好表情，道，"我已经签合同了，房子买了。"
"啊？这麽快？"方丹没想到邵小天真下定了决心。
邵小天但笑不语。
方丹没有再说什麽，苦笑了一下，道："真好。你要弄一个家这麽容易，而我，想保住一个家却这麽难。"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邵小天关切地问。
"没有什麽。"方丹摇摇头，"身为人子，尽尽孝心罢了。"
方丹不肯再多说。邵小天也不逼他。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著酒，很快空易拉罐瓶就散了一地。方丹本来就没什麽酒量，再加上情绪低落，喝起酒来更容易醉了。方丹有了三分酒意，话也多起来，沮丧的道："为什麽都没有人真正喜欢我在意我呢？"
"我喜欢你。"
方丹笑了笑，并不十分相信："你喜欢很多东西，喜欢我，喜欢玩，喜欢胡闹，可能还喜欢小锺......"
"我只喜欢你。"邵小天反驳道，"我爱你，方丹。"
方丹愣了愣，随即又笑了起来，灌了自己一口啤酒，苦涩地道："没有人会爱我，爱我的人都会离开我，就像我妈。剩下的人，都不爱我。"
"那是他们不识货。我爱你。"邵小天拿下方丹手里的啤酒，不再给他。
方丹去夺，没有拿到。他抓著邵小天的胳膊，眼睛望著啤酒，苦笑道："是你不够识货，邵小天，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让人喜欢的人。"
邵小天没有和他争论这种问题，只是挡住他，不让他再喝酒。
"你真的爱我吗？"方丹突然道。
邵小天没有迟疑："真的。"
"那就抱抱我，好不好。"方丹很认真的表情，脸上微微泛红，带著酒意。目光迷离又很坚定的样子，太执著，竟有让人难已抗拒的魅态。
方丹并没有醉，人天生都有几分酒量，几罐啤酒还不足以将他灌醉。只是酒精还是能起作用，在他体内翻腾，让他恣意放纵。
邵小天明白，他并没有犹豫，敞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借著酒精催情的作用，他们很快找到对方的唇。
我也任性一下吧，两个人在床上翻滚的时候，方丹迷迷糊糊的想，让我也任性一下吧。

方丹020

第二天醒来，已是太阳晒屁股的时候了。昨晚他们两个人太high，後来觉也睡得很沈。方丹看著邵小天的睡颜，心里有温暖的情绪冒泡。如果这个人，能一直这麽属於自己，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吧。他想。只是，这有可能吗？
还在出著神，想起自己还要上班，看看床头锺，已经九点了。不免大叫一声，连忙坐起来。邵小天也惊醒了，揉了揉眼睛，道："怎麽啦？"
"我迟到了。"掀开被子，连忙找衣服找袜子，衣服还没穿好，就往厕所冲，嘴里道："惨了惨了，我要上班去了。你自便，冰箱里有吃的，你自己弄。"
又是哗啦哗啦的一阵水声，然後门猛地被"！"了一下。邵小天还赤裸著身子，坐在床上，情不自禁的微笑。
慢慢悠悠的起床，找衣服。找了一会，只找到了方丹的内裤。看来，方丹似乎将他的穿走了。终於不可遏制地暴笑出来。邵小天抱著被子，笑倒在了床上。
方丹叫他自便，他当然不会拒绝他的好意。酒店的房终於可以退了，邵小天微笑著想，还是这里住著比较舒服。
打电话问方丹备用钥匙在哪，他回酒店将自己东西提了出来。这会他已经和酒店经理混得三分熟了，失掉了这麽好的顾客，店方还有三分不舍。邵小天微笑著，像老熟人一般，拍拍他的肩膀，道："来日方长，我打算在这里安家了。以後蒙你照顾的地方还多著呢。"
"真的吗？"经理很高兴，但又有几分不相信，"S城那麽好，你来这种小地方干吗呀?"
"没办法，媳妇在这。"一提起那个人，邵小天目光宠溺。
原来还是新好男人啊，经理感叹，同时褶子掉了一地。邵小天提了行李，挥手告别。
取回东西，还顺道去超市买了菜。左逛右逛，回到方丹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还是打电话给他："中午回家吃饭吗？"
方丹有点意外："报社里有快餐。"
"快餐没营养，反正也近，你打个车回家吃吧。"说完，邵小天就挂掉了电话。心情愉悦，越发觉得小城市不错，从城头来城尾，也不过大半个小时的车程。
方丹纳闷，不知道他玩什麽花样。应言回到家里，有点大跌眼镜，邵小天正系著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而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看起来──嗯，颜色还不错。
"你回来了？"邵小天看到他，露出笑容，"最後一个菜，很快就好。你去拿碗。"
方丹并没有动，看看客厅里，邵小天的行李箱子，明白了三分。
"怎麽啦？"邵小天催促道，"去盛饭啊。"
方丹闻言行动起来。饭菜已经全部弄好，方丹还有点没适应过来，拿著筷子，却没有动。
"尝尝我的手艺啊。"邵小天充满期待。
方丹看了他一眼，有点狐疑的下筷，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小心咀嚼，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焦糊味，居然还很不坏。
"好吃吗？"邵小天问。
方丹微笑道："很好吃。"
"那当然。"邵小天洋洋自得，好像早知如此，但表情有点像中了乐透。
"没想到你做菜也这麽棒。"方丹真诚地赞叹，"我还以为你是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呢。"
"方丹，"邵小天语重心长，"你不了解世道艰辛，如果不会自己给自己做饭，我也早就饿死了。"
邵小天刻意凝重的样子让方丹忍俊不禁，他摇摇头，但并没有反驳。
邵小天趁机又道："我以後天天给你做饭好不好，你看，我行李都搬来了。"
方丹本来还在微笑的脸色一僵，他放下筷子，认真地道："小天，玩够了，就回去吧。"
方丹的不信任让邵小天也脸色不悦，他道："你怎麽老认为我在玩啊。"
方丹并不想和他做无意义的争执。不是在玩，还能是什麽呢？难道像邵小天这样的人物，真的会背井离乡，一辈子待在这麽一个穷乡僻壤，其目的就是为了给他方丹煮饭？方丹苦涩地想，自己还没有自恋到那种程度。
他并不怀疑邵小天的真心。只是邵小天也许不明白，真心都是有时效的。用不了太长时间，他就会厌倦，就会怀疑他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有他的人生价值，但绝不是在这里实现。方丹不要等自己已经完全依赖他，离不开他，然後再被抛弃。
一想到那种情形，方丹就焦灼不安。他的人生已经试过一次那样被抛弃，那种刻肌刻骨的痛，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如果要再经历一次，他是绝对熬不住的。
见方丹不说话，邵小天也没有再说什麽。给他夹了个菜，默默的吃饭。方丹突然道："你想住在这里，就住吧。不过，也住不了多长时间了，再过一个月，房子就得腾出来。"
邵小天一喜，道："那刚好，再过一个月，我新买的房子就完全弄好了。手续装修都没问题了。到时我们一块搬过去。"
方丹又是一愣，他叹了口气，像自语自言道："你为什麽要这麽做，选择在哪里生活不能这样儿戏。"
"我并没有儿戏。"邵小天坚持。
"你家里呢？怎麽交待？还有小锺呢？我记得她是怀了孕的。"
"我不管，"邵小天赌气，道，"我只要你就够了。"
看来他只是在逃避，方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邵小天想让气氛好起来，又道："方丹你知道吗？那麽好那麽大的房子，我一共才花了二十多万，这在S城，只不过能买个不错的厕所。这里这麽好，我真想不出有不喜欢的理由。"
"便宜是因为不值钱。"方丹淡淡地。
邵小天被呛了一下，终於没有再搭话。

方丹021

两个人的同居生活十分平淡和幸福，只是方丹一直有一种不真切感。但一直在耐心的等著，等到邵小天玩够了，厌了倦了，然後离开。只是目前看来，邵小天并没有厌倦的迹象，而他自己，心在一步步陷落。
方丹已经可以预示到邵小天离开自己的悲惨情形。他觉得越幸福，就越不安。不单是自己将来的处境，还有对小锺的负疚。这算什麽呢？自己还是抢走了她的男人，并且还带得离她千里之外。当时的心情，只要小锺幸福就好，现在在微微的走样，他自己也开始有无法回避的欲望。但这样的欲望，让他更内疚和不安。
邵小天也有一种轻微的变化，虽然不明显，虽然方丹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什麽。他有时候会显得心情很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天晚上，就会狠狠的折腾方丹，直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沈沈睡去。而且越来越多的时间，邵小天的手机整天整天的关著。方丹有一次问他为什麽，邵小天却转换话题说要换一个本地的卡。
方丹知道，有些该来的事情，终究快要来了。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方丹同父异母的弟弟提著礼物登门拜访了。方丹明白他的目的，淡淡地说明自己会守信。他弟弟终於欢天喜地的走了。
"我们的新房子已经弄好了。"邵小天从背後搂著方丹，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著他。
方丹伤感的环看了下四周，大部分的东西已经打包好。这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终於还是要离开。
邵小天还是搂著他，没有再说话。方丹掰开手，走出他的怀抱，道："我不会搬去你那的。"
"为什麽？"邵小天一愣。
方丹笑笑："事实上，我已经打算回S城了。"
"方丹......？"邵小天很不解，"没人逼你这麽做。"
方丹叹了口气，道："是没有人逼我，我自愿的。"
"别勉强自己。"
方丹笑了笑，道："你看，我留在这里干吗呢？这里也没有我的地盘了。不过，我本来也没有打算留下来，这回索性回S城去了。"
邵小天并不相信："没有打算留下来，你找工作做什麽？"
方丹苦笑。
"那些事情很重要吗？"邵小天问。
方丹不明白他的意图，没有搭话。
"我一直都知道什麽对自己来说是重要的。而其他不重要的事情，就会舍弃掉。人生没那麽完美，总要下定决心舍掉一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才能保住你想要的......"
"你的家人对你来说是旁枝末节吗？"方丹打断他。
"他们会理解！"邵小天辩白道，"可能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最终他们会理解，并且接受的。"
"如果他们真的能理解的话，就不会老打电话过来了吧。"方丹十分怜悯地，"而你，也不会因为怕接他们的电话而索性不用手机吧。"
"我说了他们需要时间！"
方丹苦笑著摇摇头："你何苦呢，我们，甚至连恋人都不是，你为我做到这般田地。又何苦？"
"方丹！"邵小天有点儿受伤的望著他。
"我们回S城吧。"方丹走近他，走到不能在近，眼睛充满柔情，注视著邵小天，道"我们回去，去求小锺，求你父母，请他们允许我们在一起。"
这，应该就是承诺了吧。这是方丹从来都不曾下过的承诺，他的意思是，他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了吗？不是逼迫，也不是权衡，方丹的意思是，接受了他吗？邵小天一时按捺不住又激动又胡思乱想。表情丰富又可爱，方丹看得又心疼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