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光灼灼,林惊羽掠起劈下,清音呼啸狂风再起,光线这一刻暗了下来,风云变色。斩龙神剑吼啸山河,仿佛刚才一战并不尽兴,反而有愈战愈勇之势。
如鬼神狂吼,桀骜如初,一股凶戾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再度淹没了整片山林,光芒暴涨直接压倒朝秦无炎而去。
“朱雀圣使请青云苍松前辈一叙。”
沉沉的男声再度开口,再次喊了徒弟的名字,“惊羽。”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光芒如太阳般爆发开去,亮得令人无法睁眼,然而这一瞬间不过是如此短暂,转眼即过。
白影停在空中,林惊羽瞳孔一缩,面色冷峻至极,手中碧剑向敌人一指,这一剑,却硬生生地凝在了手上,不曾发出,亮如秋水。
秦无炎像是很满意这样的结局,带着端木老祖和百毒子的尸体就离开了众人视线。
“幽姬,那个妖女……”苏茹沉着脸,昳丽的容颜复杂沉沉,“我代苍松师兄去一趟如何?也想会会她。”
田不易反对,“你去做什么!”他与苍松两人相视一眼,目光齐齐落在回身的林惊羽上。
“不去也可以,小凡我必须带走,惊羽也不必留这儿了,我带他们回青云。”
不能再让他们留在这里了。
即便万师兄的事另有真相,可当初被扣上的,完完全全就是勾结魔教的罪名。
小凡如今的情况……
惊羽的情况……
他们还这么小。
而再这样下去,万师兄的事迟早要再掀起波澜,怎能让他在天之灵都得不到安息,还要遭受诟病。
田不易思忖了一下,“苍松师弟认为如何?”
“好。”苍松沉声一道,“劳烦苏师妹带惊羽回山了。”
听到这个决定的林惊羽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是师父……”
“没什么可是,让你回去就回去。”
苍松打断他的话,反身离去,后围的众人纷纷让路。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像从今日跟魔教动上手开始,事情的走向就变得离奇,正道第一大派,与魔教牵扯甚深啊。
“师兄……”
法相对师弟摇头,“青云的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走了燕师妹,青云,乱的很。”
李鲤有点不安,和魔教牵扯太深绝不是什么好事。
之前想通想明白的事情再度混乱起来。
还是绕到一个人身上,万剑一。
总觉得哪里很奇怪,万剑一在青云门,到底是个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惊羽最最帅!
☆、袍泽情深
东海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间有夔牛,三千年方现一次。
魔教为夔牛而来,势在必得;正道为魔教而来,除奸杀魔。
山北为阴,山南为阳。
一阴一阳,一邪一正,倒也符合千万年以来的定律。
山北阴煞之气太重,正是此前合欢派驻地逍遥涧所在,宫殿园林亭台楼阁无一处不是因为早因李鲤三十多年巧进强出而毁的,甚至还有合欢派女子尸体化成的白骨还残留着,更显极幽冥。
而毁是毁了,但那天然山涧还在,魔教据此大摆诡谲的阵法,甚至异于精巧的奇门遁甲。
张小凡他们到的早,曾书书去探了,说阵法不奇特,难就难在附加了鬼道之术,无法破解,实是易守难攻。
而来田不易与苍松率领青云弟子进驻山南后也去看过情况,若要强攻,后果只会死伤无数,便与大力尊者等商议,索性等到夔牛现世那时,等魔教倾巢出动再行攻之。
此举,也有很大风险,夔牛乃洪荒遗种,拒被魔教收服的同时,恐也拒正道相救,不相认人,行覆海颠岛之措。
只是魔道有高人,鬼神都难测;正教行大仁大义,不会让弟子平白无故丧身在一个法阵里,更是,张小凡的事已经让青云保守争议,天音寺和焚香谷均是只有年轻弟子来,神秘高玄的焚香谷更是只有两人——
人心离散,甚至还不如魔教万众一心。
于是到现在,也就收拾了吸血老妖、百毒子和端木老祖。
山南营地。
三五一群,七八一堆,人数虽然不多,但是这满目看去,人声也是鼎沸。
多半,都是在讨论青云。
张小凡。
林惊羽。
这两个名字重复出现。
甚至还有李鲤的名字,血战合欢之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小凡实际上是去狐岐山调养了身体。”
“摄魂和噬血珠不必说,就是那天书,短短时日,竟也与小凡自身血肉完全融合,魔教根本取不走天书,拿到两样法宝也是无用,只能选择保住他的命,帮助他顺理天书真法,期间,也存了心思想招小凡入魔道。”
李鲤想到“女婿”的那个说法,“碧瑶?”
“大概,她是真心喜欢小凡师弟吧。”欺霜胜雪的眼眸有所动容,陆雪琪甚至还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在叹碧瑶,还是张小凡,又或是她自己,“我们在狐岐山附近打探了好些时日还未见鬼王宗有什么动作,本想硬闯,结果碧瑶到了跟前,希望我们接应,跟她里应外合。”
“我和惊羽看到了焚香谷功法的痕迹。”
“就是那天,她帮小凡逃出来,自己也受了重伤,有只小狐狸赶来给她送药。焚香谷与狐族仇深似海,再加上玄火鉴仍在鬼王宗手里,碧瑶为了保护小狐狸,伤在李洵师兄手里,也是那个时候,我们和他与燕虹师姐分道扬镳。”
“碧瑶还挺有情有义……”原来是那只狐狸,李鲤感叹了一句,“所以你说的你们还有事未解决,就是帮碧瑶疗伤?”
陆雪琪点头,“她也是为了我们,小凡良善,以为鬼王宗都对少宗主下了狠手,碧瑶回去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坚持把她和那只小狐狸都带上……所以,我们没办法回青云。”
“书书不是去找你们了?”
“对,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狐妖送回狐岐山,路上顺手,还把周老前辈和小环妹妹都带了过来……其实,我们还是被他给唬了,说什么遇到‘仙人指路’光顾一下生意就行,不能随便招惹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实际上,他和周前辈关系极好,还敢揪胡子。”说到这儿,陆雪琪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清美似百合,“前辈指点了小凡控制噬血珠之法,需强盛修为和强硬心志方能控,持身周正,切忌心伤,所以直到到了流波山,书书才把几位师兄受刑的事情告诉他。”
“小凡心善,一定难受坏了。”
“对着宋师兄磕了头,还在田师伯营帐前跪了一整夜。那夜魔教教众大举进岛安营扎寨,鬼道妖阵大展法门,搅得仙岛风云变幻,甚至还下了冻雨,到晚上雨停的时候,我摸他的衣服,都有碎冰。”
李鲤刚想叹一句“难为他了”,可回过头来复思师妹这句话……
“你也整夜没睡?”
绝美如神女的容颜有一丝迟疑,落入李鲤眼中,她紧接着开口:“别告诉我说,你跟着他跪了一宿?”
陆雪琪轻声道:“书书还是回了一趟山门,我却未曾见到师兄所受苦楚,再见师长师兄们,心里实在难受。再者,万蝠古窟里是我与小凡一起,是我没护好他,又是我放任碧瑶跟着……”
李鲤握上师妹的手,触到她的手心都是冰凉的,“别担心,师门公正,小凡的事自有公论,魔……”
“混账!”
她话还没说完,简单坐在大石上的两人就听到正对着的营帐里一声怒吼,气势磅礴甚至吹开了帐帘。
是苍松。
“……你拿斩龙剑跟摄魂比?摄魂凭什么跟斩龙比!”
李鲤进账的时候,看到正中间林惊羽倒在地上,师叔苏茹正扶他起来。
青云门执掌戒律堂的龙首峰首座,平日里便是不怒自威,如今生起气来,空气如沧水一样死寂,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除了回禀定海庄一事的齐昊、文敏,大竹峰弟子只有宋大仁一人在,也不见曾书书人影,一旁倒是立着法相与李洵两人。
李鲤也顾不得什么,赶忙过去跪在他身侧。
唇边血迹淌下,顺着嘴角滴落,滴落在白衣上,林惊羽拧着眉毛,拧得很死,显然刚才苍松一击是用了大力的。
他捂着胸口,挣开苏茹的搀扶,仍旧笔直地挺身跪好,容色苍白如纸,额头还有细密的冷汗。
李鲤心疼得不行,跟魔道动手还用了斩鬼神的人不好好休息,不好好去看小凡,非跟着齐昊往是非之地凑。这又说了什么话,让苍松师伯生这么大的气?
之前不还师徒情深好好的嘛,别不是不想回山出言顶撞了。
威严肃穆的男人,一身苍青色道袍映衬着冷面怒目,浑身上下气盖压顶,浓浓的凛冽几乎要穿透人身。
“摄魂吸收至邪鬼厉妖物的精血炼就而成,是穷凶极恶的所在。斩龙是什么?这是九天神兵!它诛杀奸邪无数,非一身正气凌然之人不可发挥其神力!”苍松显然是气极了,身形都微微抖动,开口的话语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居然告诉我说,斩龙剑里也摄取无数死灵恶鬼,也,什么叫做‘也’,剑斩鬼神的意义,这能一样!”
林惊羽咬着牙,无血色的薄唇抿得也死死的,嘴上仍旧犟硬:“只要心怀仁慈,什么是邪物,什么又是神兵,乾坤清光戒不也落在青龙手里行不义之举……”
“你!”
苍松扬起手就要做打,齐昊上前拦被田不易呵止,苏茹拦了上去也被丈夫拉到一边。
林惊羽握着李鲤的手,紧紧地握着,握得她手指骨都疼,阻止她护身的动作。
还是田不易了解苍松的脾气,知道这个师弟只是见不得别人说斩龙剑的不是,尤其这个人还是它的主人。
于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看着那只手停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最终,放在了身侧。
“惊羽啊……”田不易适时开口,“摄魂没你想的这么简单,老七得到他固然是际遇,它本身也确实是奇宝,可同时也是无上凶器,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青竹祖师封印。与噬血珠一样,用久了,邪气压身,贪、嗔、怒、恨怨、痴,会侵蚀人的心智。”
“我信小凡。”林惊羽抬眼,黑眸坚定不移亮起熠熠的光芒,再重复了一次,“我信小凡,您是他师父,您难道不信吗?大竹峰师兄们的名字,仁义礼智信,这也是青云的训导,小凡少承庭训,他就是这样的人。”
“哐啷——”
一声清啸响起,与此同时,李鲤被身侧的人大力一推起身,身形稳住后又被文敏摁住。
翻涌的黑气从斩龙剑上源源不断释放出来,瞬间就湮没了碧色豪光。
再眨眼,黑气已经缠绕上林惊羽周身,瞬间也吞噬了他的人影。
阴冷森森,让人感觉如芒的寒意,仿佛置身地狱,在修罗幽冥之中穿梭。
是恶鬼。
是邪灵。
是魔魂。
是妖魄。
是狰狞的怪物。
是可怖的妖孽。
是魑魅魍魉。
猎风阵阵,黑气凝而不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狂野猖獗。
李鲤面前是鬼府,真实又触手可及,仿佛往前踏一步就是死域。
原来,那就是那团黑气的原貌。
“死灵渊,过于平淡了。” 天琊豪光暴涨,剑意凌然,无数淡蓝光芒辉映之中,陆雪琪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些景象,白衣如雪,容颜清冷,发出了低低的感慨。
“铮!”
龙啸清吟声出,一切都化为虚无,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刚才看到的,都是真实,法相浑身的佛光甚至还来不及收敛。
林惊羽收起长剑,还是维持着长身而跪的动作,清隽宁越的人一如平常的天姿风采,净冽得不沾染任何杂质。
“从鬼神进,从鬼神出,才能剑斩鬼神,从十五岁开始,年年月月日日都要进入这鬼域死府,斩龙剑里有世代剑主斩杀的鬼怪余魂,暴戾残恶,同样至凶至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半天,一天,直到能够练成斩鬼神真决。我能做到无惊惧之心,无忧恐之情,坚忍如韧——”林惊羽的声音掷地有声,“小凡也可以,我信他。”
“我也信。”宋大仁双膝跪地。
“我也信。”
“我也信。”
“我也信……”
“阿弥陀佛,田师叔,苍松师叔,小僧也希望青云能给张师弟一个公道,他至诚至善,是摄魂还是噬血珠又或是天书,并无干系,而魔教贯会挑拨是非。”
“行了。”田不易大手一挥,收起了齐昊递上来的司徒逍及定海庄百姓的陈情信和联名信,“小凡的事,我们自有定论,一个个只会来这套,还跪上瘾了……”
他又看向法相,“希望普泓师兄能给青云满意的答复。”
法相眼神微凝,“……是。”
“至于玄火鉴——”
“田师叔。”
“此前早已谈论过,既然上官师兄会来一趟,青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是。”
“还站得起来吗?”苍松冷声道。
苏茹有些嗔怪,“苍松师兄明知惊羽受斩鬼神反噬还下这么重的手,明日回山,这千万里路的……”
“你自己说。”
“我能。”
林惊羽从地上站起,动作不拖沓,也无迟缓,更没拿斩龙支撑。
李鲤看着,有些难过地想,他的回答,从来都是“我能”、“我可以”、“我没事”……
“袍泽情深……”
苍松看着小徒,往昔记忆如潮水卷来,肃板的脸有所松动,回去,回去之后有普泓等着。
届时真相揭开,怕是再没有教导他的机会了。
这么短的时间,修为,意志,行为处事,至少八分像他。
就希望,他不要恨他才好。
这里能站起来,也不知道,回青云之后,还能不能站起来?
“……做的好。”
林惊羽眸色顿时亮澄了一下,俊雅温润,有齐昊如玉的样子。
“戒浮,戒躁。”
“是。”
“不卑,不亢。”
“是。”
这样的相处模式,李鲤想,要不怎么说林惊羽的一本正经常常让人气堵得不行,不得不说,某些方面看上去,惊羽跟苍松师伯简直一模一样。
尤其是蹙眉,尤其是正色,尤其是一板一眼时。
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同时,也很可爱啊。
昳丽的女子眉眼如画,唇边蓄满恬淡的柔光,却在刹那间生硬。
谁能告诉她,苍松师伯怎么又在看她?
“为师还以为……”苍松貌似无意地开口,“你在外一趟,只顾沉浸在温柔旖旎乡里。”
李鲤眼瞳蓦然睁大。
被人知道是一回事,话说怎么没人惊讶,在场的人怎么都了然的样子?
不管,可被人挑明了说是另一回事,而那个人还是她喜欢的人的师父,也是父亲的存在。
林惊羽也有点急,深怕师父对李鲤发难,“师……”
苍青色道袍的男子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兀自说道:“有一点我倒是很赞同阳师兄的话,青云,就不该收女弟子,红颜祸水……”
苏茹骨子里刁蛮泼辣的劲儿几百年来一点都没少,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说小了冲阿鲤去的,说大了就是冲小竹峰来的,“我们阿鲤哪儿不好,师兄这话,反倒是说惊羽意志不坚。”
苍松冷哼一声,营帐内气压降了一下才回过来,“都散了吧。”
若林惊羽会因为一个女人软弱任人欺,就枉费他怎么多年的鞭策。
其实也好。
齐昊他不担心,龙首峰的责任不会让他垮下来;林惊羽……
万念俱灰的绝境里有人能拉住他也好。
最好,对的起期待。
到头来李鲤听到帐外曾书书恭谦一声“苍松师伯”时还在想,师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态度呢?
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一把掀开营帐,招呼着:“走吧,带你去小凡那儿。”
然后,被勾着肩搭着背的林惊羽才出去,冷不丁怀里被塞进一样东西。
“咳——咳咳——”他本来就内腑损伤不轻,看到是什么东西后一个岔气,差点又呕出血来,好在他们两人走在最前面,而背影怎么看都是兄弟情深的画面。
他瞪了一眼身边的罪魁祸首,用极小的声音怒道:“你怎么把这东西带来了!”
曾书书瞄了一眼白衣袖子遮挡下露出来的陈旧蓝皮书,“都说了我得公平,从青云出来后我去找小凡没去找你,还不是怕你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