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易身侧的赤芒仙剑红光耀耀,幽幽地开口:“当年普智提出共修青云、天音二派真法,追寻什么长生不死之法,被我派拒绝,没想到心思不死,送一个俗家弟子上我青云山,你们安的心啊!”
张小凡看着上首客座上的僧人,嘴角抿得死死的,他也想知道,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了,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其中的关窍。
长生不死,为了长生不死吗?
“阿弥陀佛。”普泓叹息一声,转着手里的佛珠串,“此事乃我三师弟最后的遗愿,我天音寺上下自当帮他完成。”
“砰!”
田不易猛地一拍座手站起身来,“那普泓师兄倒是给小弟说说,如今张小凡算是你天音寺弟子还是我青云门人!”
林惊羽也硬声道:“所有的事都是起源于普智大师,要是没有当时草庙村的他,哪儿会来今日这么多的事?普智大师将噬血珠给了小凡,又传授了大梵般若,就不怕这样的做法,将来会害了他吗?”
普泓面向下首,反而另起了别的话题:“两位师侄,可还记得草庙村被屠当晚的事?”
林惊羽瞳孔一怔,张小凡不顾师兄们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你们知道?天音寺知道屠我全村的人是谁?普智师父跟你们说了是不是?”
“阿弥陀佛。”
林惊羽紧握斩龙,缓缓从大殿上站起身来,胸口急促起伏,控制着内心的激动,他只吐出两个字,“是谁?”
“啊——鬼啊,鬼啊……”
凄厉的男声突然从大殿之上响了起来,众人看去,是今日公审未露面的常箭与段雷,而他们带来的男子——
李鲤皱眉,王二叔。
她记得长门师兄告知过,王二叔很多年没有犯病了,上一次也是因为灵尊之怒,而如今这无波无澜的,王二叔怎么又喊鬼了。
“师父,普泓师伯,王二叔不太愿意出门,耽误了点儿时辰。”
“王二叔怎么来了?”林惊羽回身搀扶住长辈。
段雷说道:“普泓师伯说,昔日已逝的普智师叔与王二叔旧交,故而想见见。”
林惊羽以为王二叔看到浑身浴血的张小凡才会如此,安慰说:“王二叔,你别怕,小凡只是受伤了。”而王二叔仿佛中了邪一般,整个人拚命发抖,他竭尽全力安慰,竟是不起丝毫作用。
“不是,惊羽。”张小凡面色惨白得厉害,“说不定,王二叔看到了当年的凶手,就在这个殿上。”
“什么?”
“我看到了。”张小凡眼神一一扫过上首的人,天云、水月、田不易、道玄、苍松、曾叔常、商正梁,以及他们周围的所有长老,共二十五人,“那晚有人跟普智师父斗法交战,我看到他使出来神剑御雷真诀。”
“什么!”
玉清殿里一片惊骇。
“张小凡你放肆!”田不易怒气冲冲,“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二叔仍然喊着鬼,手指颤颤巍巍指着上面,林惊羽呆住了,顺着他的目光往上面看去,然而又看到那道几乎站不稳的身影,“你不是说,那晚你睡得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是。”张小凡摇头,努力摇着头,“就是那一晚,那一晚普智师父传授给我大梵般若和噬血珠,并且让我答应他,不能把当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后来爹、娘、乡亲们,他们都死了,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我这才没说……”
“那你看到了什么!”
“神剑御雷真诀!”
兄弟两人的状态都不太好,跪在地上的人陆陆续续起身,李鲤往回走去到林惊羽身边,想帮忙搀扶住王二叔,岂料扯动了右肩伤口,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林惊羽一面强力按住要发狂的王二叔,一面又满是不可置信:“小凡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凡在说点什么?
“我没胡说,真的是神剑御雷真诀……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可能是青云门的人……”
青云门的人。
凶手。
林惊羽一愣,被张小凡出口这样的话说的惊到了,王二叔挣脱他的桎梏在殿上乱窜起来,一面抱头乱窜,一面始终指着上面,“杀人了!杀人了!他们杀人了!是他们,是他们……”
“是谁……是谁……”林惊羽喃喃道,倏地回过神来,“王二叔,说清楚,是谁杀人了,是谁杀人了?”
天云摇摇头:“难道要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吗?当年又不是没见过,怎么那时候没见到他指认我们是凶手……什么神剑御雷真诀,张小凡,你就要胡言乱语。”
商正梁也道:“张小凡,你休要栽赃给青云。”
“我真的看见了……”张小凡艰难道,握着摄魂棒的手在极力颤抖,像是努力在控制什么东西一样,“太极玄清道和大梵般若的斗法,最后一招,分明就是神剑御雷真诀。”
“你!”田不易扬手就要一掌打下去,却被妻子苏茹拦住。
青云各首座长老的脸色均是难看异常,水月冷声道:“莫不是天音寺的两位师兄借机逃脱噬血珠和大梵般若的责任,故而祸水东引,将矛盾引到另一边吗?”
僧袍老者叹了一口气,终于停止住了手中捻佛珠的动作,“所有的事,都是一件事,包括草庙村被屠一案。”他看着张小凡,慈悲眼神里有太多太多的不忍,“张师侄,真的没想到你会是这样认为的,当年与普智斗法的人的确是青云门人不假,可屠村的人,屠村的人……”
“说!屠村的人是谁!”林惊羽浑身紧绷,暴戾之气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斩龙剑低低的龙吟传遍玉清殿每一个角落?0 ?br /> 而此时,被常箭和段雷控制住的王二叔,从含糊不清的疯语里再次吐露出一句话:“杀人了,杀人了,和尚杀人了……”
李鲤伸手捂住了嘴巴,和尚杀人的意思是……
张小凡突然间迷茫地看了眼王二叔,又对上普泓,右手上的摄魂里,有什么东西悄然在吸噬他的精血。
“阿弥陀佛,罪孽啊,屠村之人,正是我三师弟普智。”
张小凡脑子嗡了一下,一颗心忽地就这么悠悠沉了下去,有深深的血腥戾气,笼罩了他,仿佛有无数怨灵亡魂一起愤怒嘶吼的绝望,同时涌进了他的胸膛。
他只重复了四个字:“普智师父?”
一直留心张小凡状态的陆雪琪低叫了一声“小凡”,目光落在他的摄魂棒上。
曾书书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血红色的光芒已经大显,隐隐有血丝从张小凡手腕上显现出来,“不好……”
李鲤去握住林惊羽的手臂,发现他的肌肉紧紧绷着,绷得厉害,“惊羽……”
然后,让李鲤害怕的是,他突然松软了身体,一下子就平静了。
林惊羽震开李鲤的手,慢慢拔剑出鞘,走上前去与张小凡并肩,亮若秋水的神剑碧光闪耀。
无数的画面在林惊羽脑海中如同破裂的碎片,满地的鲜血,满地的尸体,不连贯的画面却如潮水一般汹涌涌来,掠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就想是被刀割过一样,有一种剧烈的疼痛夹杂着几分疲倦。
“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必不可少的有些桥段,大家都懂的
☆、真相大白
“……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将草庙村全村村民杀光,则青云门看在孤儿分上,必定将这两个孩子收录门下,于是,于是……”
李鲤有多清楚人死村灭的感受。
那种冰冷和绝望,疯魔一样在撕扯着你的身体。
东海小渔村,小渔村姑且是覆灭在魔教手里。
可草庙村,草庙村居然是灭在天音寺神僧手里,四十多户两百多口人,竟然是被悲天悯人的正道巨擘杀死。
整个无情殿听法相诉说前因后果。
原来这么多人的性命,只是为了达成一个人对长生不老的探求。
林惊羽和张小凡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们需要上青云拜师,需要学习青云功法。
整个村子的屠杀,是为了他们两个人。
别说是当事人无法接受,就是以道玄等人的阅历和定力,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佛音唱响中,普泓面露愧色再度开口,“罪过,罪过啊,今日青云公审其实并无必要,张师侄并无差错,林师侄说的没错,一切的一切,我天音寺才是祸端。”
“小凡,你快松手……”眼看着张小凡的状态越来越不对,曾书书出声提醒道。
“松手……”张小凡冷笑起来,双目猩红,与他血染的淡色道袍融成一色,将摄魂棒横在身前,上面的红光血色暴涨,嘴里喃喃道:“我喊他师父,为他保守秘密,不惜隐瞒青云门,可他却是害死我亲人的凶手……我把这颗珠子带在身边,是想当个念想,原来它就是杀光我那么多亲人的凶器,吸噬了二百多条人命的血,如今,却成了我的法宝……”
“阿弥陀佛,张师弟,此等魔物,你赶紧松手,你就要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天琊剑发出了清清凤鸣之声,“小凡,你清醒一点,它在控制你。”
“都在骗我,我一生苦苦支撑,纵然受死也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么……”张小凡恍若未闻,“既然普智拿噬血珠杀光我草庙村人,那么,我也拿噬血珠杀光你们天音寺人如何。”
非常平淡的话,此言一处,震惊四座。
宋大仁连忙上前,“小凡,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普智已死。”
“死了又怎么样……”
林惊羽看了一眼张小凡,看他手里噬血珠如得到重生一般,红光大盛,夹杂著摄魂魔棒的黑气,将主人笼罩其中,连面目也渐渐开始模糊。
噬血珠又怎么样,一报还一报,究竟是小凡不清醒,还是他们不清醒。
只有林惊羽知道,也只有他能够理解,张小凡心中的恨,心中的痛。
因为,他亦是。
那天,就像是噩梦一样。
林惊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剑指天音寺众人,执剑的手上青筋暴起,“一条命抵二百多条命,你们算的可真清楚,他们都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那么多老弱妇孺……”
斩龙剑在主人的手里边有些轻微的颤抖,龙吟长啸,似乎陷入了不可抑止的狂怒之中,剑气森森如铁,丝丝黑气弥漫开来。
“吼——”
殿外碧水寒潭内,灵尊吼叫不止。
连它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变故吗?
偌大的玉清殿,李鲤置身其中似坠入冰窖,像是一直冷到了心底,小凡有噬血珠在手、又受了重伤的缘故,此番打击,难免不会被噬血珠魔力侵蚀。
可惊羽呢,林惊羽这番话说得切切实实,就是他的常言。
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血海深仇必须要报。
“惊羽,须弥山,天音寺,一条命一条命讨回来。”
“这儿有十五个人,就从他们开始。”
“好。”
“放肆!”道玄冷下脸,腾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林惊羽、张小凡,你们还想在我面前动手不成!”
大竹峰那边已经重重把张小凡围住,这个七师弟身上的煞气愈发重,杖伤到现在都未疗竟然还能够撑下来,且散发出来的功力有强盛之势。
“惊羽,别在玉清殿说浑话。”寒冰剑才抵住斩龙,齐昊心中一惊,师弟真气已经积蓄起来。
碧绿长剑之上再铺盖一柄神剑,发出清脆的响声,与齐昊的法宝一起,将戾气压了下去,萧逸才冷声道:“玉清殿里不得刀刃相向,林惊羽,你敢在这儿动手。”
“惊羽。”李鲤走到林惊羽身侧,左手努力按下他的斩龙剑,心里丝丝抽疼,她知道任何语言都难以抹平他的伤,只好再次握住他的手臂。
“这里不行,那就去草庙村。”他们的话,林惊羽都没有听进去,淡漠地开口,冰冷的语调有浓浓杀意,“当着数百亡魂,你们都偿命。”
“混账!”水月也站起身来,“斩龙剑诛奸杀邪无数,怎可被你用来逞凶斗狠!”
这时候,上官策大笑起来,“诸位道友让我看的竟是这样的荒唐闹剧吗,毁了两个孩子的人生。”
“上官师弟这话欠妥当。”普空说道,“两个孩子如今的境况,怎么能说一个‘毁’字?”
“不毁吗?”老者慢悠悠开口,“本来他们可以在草庙村过安闲自在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是简单了点,但至少,不像如今这样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最重要的,父母俱在。”
因为这句话,李鲤能够感受到林惊羽周身的温度再度降了下来。
事情到现在,谁不在克制。
张小凡、林惊羽,都在克制,克制着,马上动手的念头,要不然,一早就打起来了,怎么会在口舌上再做对话。
李鲤暗自握了握拳头,原来焚香谷,是来添把火的,还嫌青云和天音不够乱。
“阿弥陀佛。”普泓看着围着张小凡和林惊羽的年轻人均已盛放出清光压制着他们的动作,哀慈的脸上有些许怒气,“数百年未见上官师弟,老衲不知,师弟何时变得这般会存离间之心了。”
上官策拿着随身法器站起身来,悠悠道:“毕竟数百年了……”
“普泓师伯小心,他不是上官师叔!”
李洵突如其来的话再次让这个大殿滚入了沸水。
普泓有此提醒已经做了防范,眼前有九阳尺迅疾而来抵挡,岂料那银光法器看似冲着他去,实际上——
道玄一声闷哼,鲜血从唇边淌下,他附近的首座长老们纷纷大惊,苍松更是一个箭步到了他身侧,“掌门师兄,你怎么样。”
“师兄!”
“师兄!”
墨绿色的道袍被鲜血浸染,道玄捂住腹部,道了一声“无碍”。
而在此时那冲着道玄而去的法器不知何时又到了天音寺众僧身后。
有了刚才的那一停顿,普泓猝不及防,硬生生挨了结实的一击。
“师兄!”
“师父!”
无论是道玄还是普泓,均以一身超凡入圣的真法片刻走遍全身。
曾叔常从惊变中回过神来,凝神去看退到一边的假上官策,刚才的那两招,法宝离人去而莫辨别轨迹,“离人锥!”
“哈哈哈!”像是印证对方的话一样,所谓的九寒凝冰刺慢慢显现出它本来的样子,更粗,更短。
那不是刺,分明就是锥。
“周隐!”
“哈哈哈……除了我周隐,还有谁的易容术能够如此以假乱真。”那人伸手一抹脸,竟是另外一副相貌,根本不是上官策。
李洵收回九阳尺,“是你拦截了我们传回焚香谷的音讯,也是你假意音讯欺骗。”
他本该一开始就想到,上官策师叔看守玄火坛三百年,就算不是寸步不离焚香谷,也根本不会离开南疆,就算玄火鉴事关重大,也应该是四师叔吕顺前来,他早该想到的。
周隐笑笑,在这个高手云集的大殿里也丝毫不见慌张,“你们两个小娃娃一早就觉得不对吧,可我就奇怪了,上官策那老家伙避世三百年,就是焚香谷弟子也不常见到,我究竟哪里不像。”
“你哪里都不像。”燕虹冷声道,“二师叔虽避世却也时常出入南疆五族部落,便装出行,久而久之,从不穿焚香谷的玄火衣。”
“哦,我倒是不知道这个,但上青云故,换身衣服说得过去吧。”
“衣服是说的过去,第二便是九寒凝冰刺。”
李洵补充说:“我二师叔的九寒凝冰刺取材极北冰原的万载冰晶,青云也有……”说着,他看了一眼齐昊手中寒冰剑,“色泽、温度均是有所差异。”
李鲤看着水色衣袖里闪动的花刺,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它虽然不是顶有灵性神性的法宝,但是在同类之中已经是顶尖,它读懂了她敬佩上官策和九寒凝冰刺的想法,所以是在提醒她,那是假的,那个法器根本不是刺。
她怎么就以为,花刺吃味了因为她觉得人家的法宝厉害。
真是蠢,她骂自己。
“焚香谷炎阳之力强盛,这一点也不奇怪,这里的老家伙们也没人怀疑。”
“是不奇怪,实际上,我和李洵师兄从未见到过二师叔的法宝,可既然你亮出来放在身边,自然要多看一眼。”燕虹有条不紊地说着,“而真正让我们确定你不是上官师叔的,就是关于狐族一事。”
“狐族?”
“狐族一事,出谷前师叔才吩咐过我们,若遇再遇九尾天狐一族,只抓不杀,而你却说,妖孽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