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当真动手?
可是这个叫聿沐雨的,不但动手,还动得够重,动得够狠。
每次他的手都红肿一大片,像个会疼的包子。
梁子就这么结下来了。
之后,不断地找碴,让父皇把他发配出去。
这并不是难事。因为父皇一直记恨着他,或者说,记恨着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
公主与师爷的一场爱情,门不当户不对,却偏偏有了结晶。那结晶还经纶满腹才高八斗,一举拿下状元之位进入翰林院编修。
这种耻辱,叫正统皇室如何受得?
何况,那位公主,就是父皇的姐姐,倚凤的姑姑。
而聿沐雨生得和她有八九分的像,一样的国色天香。
父皇每次看到他,定会拍案大怒。
回去后却自己关了门喝酒。
最后父皇是死在酒上的,那是聿沐雨去渔阳呆了一年的时候。
而自己,过了头七,就正式站上了那个金灿灿的地位,看万民屈躬卑膝,对他俯首称臣,好生快意。
"倚凤,这儿风大,我还是先回去罢。"
"风大?"倚凤懒洋洋地笑了,伸手牵了那人腕子,一把把他抓进自己怀里来,紧紧地抱着,"这不就没有风了么?"
那人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便也由得他了。
倚凤把手伸进他的袍子里,摸着那细腻的肌肤,又低下头,轻轻咬他的耳朵。
那人颤了一下。
倚凤便腾出一只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远处霞色弥天。
倚凤依稀记得,那日他见到郝修,也是在这样一个黄昏的时候。
金黄让天地万物都抹了一层柔和,只有身着蓝衣的这个人,剑拔弩张,锐气像脱鞘的剑光。
他问,你不是憎恨聿沐雨吗?
他说,他没有死。
他说,我可以把他带给你,随便你怎么对他。
于是倚凤神差鬼使地答应了,又神差鬼使地用他家女眷和一些子乌的罪名威胁他,让他做了自己的男宠。
一想到从前对自己如此跋嚣的人正以八尺男儿身躺在自己身下辗转呻吟,他就觉得解气。
朝堂上的虚伪,朝堂上的怨气,都厚积薄发,一并化做了对这个人近乎虐待的情欲。
可是,是不是......
可能......
记得有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官场是个大染缸,白的爬进去了,不是黑着爬出来,就是淹死在里面。
倚凤总是觉得,聿沐雨变了许多,不再那么直傲,不再那么固执,甚至小小的有几分娇气的黠慧。
一个人,可能变化如此大么?
他派人去渔阳查,查出来的结果是这样:
聿沐雨在渔阳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和他同为男子,姓曲,排行十六,字谦居。
听说是温良如玉的谦谦公子。
倚凤更诧异了......原来,为了一个男子,一个曾经的神话竟然变得如此。
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失望。
"倚凤,你......你不要在这里......嗯......"
"好,我们回房去。"倚凤一手弯下去,托住那人的膝,一手放在背上,稍一用力,便将那人抱起。(即公主抱)
惹来那人一声惊呼。
倚凤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高得可以挂一罐叮当作响的水瓶子。
有些事情,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若不是巧合,倚凤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被他一直压在身下的人,虽然有着聿沐雨的面孔,却是实在的另外一个人。
这事,要从一个女人说起。
是的,一个女人,他的妃子。
字字珠玑的玑贵人。
玑贵人的死,一直是宫内最大的迷团。
寂寞午夜,身坠高楼。不曾留下片语只言,也不存任何可以昭明原因的迹象。
于是,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当时最受宠爱的贵人,燕妃。
倚凤虽然心知此事必然有弊。
然而后宫哪有不争斗的,他也懒得插一脚进去闲事。
再说,燕妃被他宠坏了,无论此事是否她做,稍稍受些教训也好。
于是便将此事搁开,置于一边不提。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相知深。
然而男人一旦妻妾成群,花中恣意,便只知道上完床就跑了。
所以倚凤天天爬燕妃的床,却从来不知道燕妃是一个如此刚烈的人。
燕妃自杀了。
在玑贵人死了一周之后。
于是孰是孰非,再难断清。
无论什么决断,总脱不开一个,"错"字。
半年前,掌全国经济命脉的燕家派人找上门来,要求翻案。
旧事又重提。c
他们争论了半天,依旧没有结果。
却有人提了这样一句话:"燕妃出生名门大家,又深受隆恩。她怎么会嫉妒一个出身于饥荒之地的女子呢?"
这话谁都听到了。
却只有倚凤放在了心上。
他去翻玑贵人的档案,翻出了熟悉的俩字:
渔阳。
于是顺藤摸瓜。
终于水落石出。
倚凤摸着那人柔柔的发心,嗅着清丽的皂香。
轻轻地笑。
"十六啊,你说,我是不是真该好好感激你的侄儿?"
如果不是他的嫉妒心旺盛。
如果不是他把你送入宫来。
如果不是他鲁莽地把破除他法术又知道他过去的玑贵人推下楼。
如果不是他的法术磨淡了聿沐雨在你心中的地位。
那么,我也许不会得到你。
我的十六。
曲十六翻了一个身,懒懒的手掉下床去。
倚凤把他的手捞上来,用被子裹好。
香篆烧至了最末。
子夜时分。
窗外杜鹃浓艳如血。
(番外 交易 完)
番外 过往
"你见么?我愁他,青门几年不种瓜。世味嚼蜡,尘事抟沙,聚散树头鸦。自休官清煞陶家,为调羹俗了梅花。饮一杯金谷酒,分七碗玉川茶。咋,不强如坐三日县官衙。"
小聿的马车刚到渔阳城郊,便听到这曲打油的越调寨儿令。
他喝停了为他驱车的,撩起车窗的布帘一角。
外头还是荒山,密密的树林重木叠嶂,葱葱笼笼。
却有一支洗黄泛白的大旗子插在里面。
旗影在树边的小流中悠荡。
旗子旁边有一间茅蓬子。蓬内有台,有桌,有凳,还有人。
蓬子檐下垂了一个墨绿色的布条儿,上用紫砂书了大大的一个茶字。
字体张狂,虬劲有力。
原来是家野外的茶馆。
"过去看看。"小聿说着,下了车。
茶馆内七八散乱地坐了一些五大三粗的武人,怕是在这里歇脚。
也坐了几个潦倒落魄的穷书生,怕是在这里讨水喝。
众所周知,茶馆里头总有供那不要钱的水,施予穷汉子的。
那水端的难喝。
小聿挑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拍了拍身边,让马夫坐那儿。
马夫可不敢与主同席,借口喂马,倒跑出去了。
小聿摇了摇头,开始打量周围。
武人臭,文人酸,这环境可真不太好。
只有柜台上的一个少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少年口里还在哼着一些俚音小调。
方才听到的曲子摸约便是他唱的了。
见小聿一直盯着他不放,那少年干脆踱过来。
一开口就是俏生生的问句:"客官喝什么茶呢?杭州龙井?苏州碧螺春?黄山毛峰?庐山云雾?六安瓜片?恩施玉露?白毫银针?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普洱茶?"
少年一口气连珠说了十个茶名来,把小聿唬得一惊。
原来这个少年,竟是茶馆的主人。c
小聿问:"这些名茶,你们这儿都有?"
那少年甜甜地冲他一笑,拍了拍手掌:"这当然是......全都没有了。我这样偏的地方,哪儿供得这些名茶?"
小聿觉得这少年好玩,便含笑问他:"那你这儿有什么茶?"
少年向身后的大壶一指,道:"喏,不要钱的茶。"
"除此呢?"
少年收回手,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把小聿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看得小聿都几分不自在了,他才开口说道:"客官定是肥马轻裘惯了,看不上我们这等小地方的小水茶。可你别说,我这儿的茶能媲美玉川呢。"
"哦?你倒说说。"
少年清清嗓,笑道:"我这儿的茶,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
"如何七碗便吃不得了?"
"吃了七碗,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乘此清风欲归去。"
小聿笑了,也向他身后一指:"你确定,你说的,是这个茶?"
少年无辜地眨眨眼:"客官以为,还能是什么呢?"
小聿道:"你说得这样好,看来我非得乘此清风欲飞去了?"
少年咧开一口白牙,跑到壶边就盛了一大碗来。
推向小聿:"自己尝尝便是。"
小聿呷了啖,清冽香滑,入口果然不俗。虽与名茶相去甚远,但较一般的茶,已经高了几个层次。
少年乐呵呵地瞅着他,又问:"怎样怎样?"
小聿微微点了点头。
这么小小一段插曲,谁也没想到,会是一篇故事的开始。
生命中许多菁华的,都是开始于点滴。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番外 过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