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帝猛然对上赤熙犀利的眼神,心中禁不住咯噔了一下。他忙笑意满盈地走了过去,乖巧问道:"老师,你在等我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赤熙细细盯着辰帝看了一会,淡淡道:"帝尊,你去哪里了?跑了这一头的大汗。半个时辰前,我问遍了宫里所有当值执事官,都说不曾接到你要出行的预知,仿佛整个仙庭内没有一个人知道堂堂辰帝的去向,这似乎是有违宫规的吧。或许,下次我还是直接去问镜后比较妥当?"
明白赤熙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着急,在听见他明显带着威胁口吻的冷言冷语后,辰帝不怒反乐,心中甚至还泛起了丝丝甜意。
他命侍者又给两人端来了两杯热茶,坐到了赤熙身边后说道:"老师,我只是在这里闷得发慌,所以才决定离宫随意走走。因为不想事后让母后又训导我贪逸忘政,就没有告诉任何人。老师,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莽撞行事。出门的时候,我带上了守卫中最骁勇善战的青耀和白流以策安全,老师你莫要担虑太多。"
赤熙目不转睛地看着辰帝,丝毫不敢错过对方的表情变化。虽然他心里知道,辰帝已非当年那个四处惹祸,整天需要自己善后的顽皮稚童。但赤熙总觉得,在骨子里辰帝容易冲动,做事不顾后果的秉性仍未改变。
而且此从上次寻觅鹰扬未果返宫之后,辰帝似乎对千年前"老风池"一役起了莫大的兴趣。这让赤熙有些坐立不安。在他心头萦绕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倘若辰帝再纠缠到这事件里的话,仙界会因此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将辰帝若无其事的神情尽收眼底,赤熙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他指着桌上一些尚未批复的提案,道:"辰帝,既然玩过了就该安心处理事务了吧。这些是今天必须要解决的急件,手脚快些的话,在晚膳前应该能做完。"
见赤熙自己岔开了话题,辰帝的心里一百个乐意。他乖乖坐到了几案前,开始认真批阅奏折。赤熙也坐到了隔壁的几案前,帮着辰帝一起处理。君臣合力之下,十几件奏折很快便解决了。晚膳时分,辰帝并没有一如既往地缠着赤熙,要求他留下一起用膳。虽然注意到辰帝的神色中带着些难以掩饰的兴奋,赤熙却没有追问,只是简单拜别后离开了书房。
心里惦记着牢房内的童墨,辰帝匆匆用过晚膳后,立刻换了身不起眼的衣饰,孤身来到了关押童墨的北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亲自参与审问犯人,因此辰帝的心中充满了雀跃和新奇感,脚下不觉也轻快了许多。见到青耀和白流恪尽职守地守卫在门口,辰帝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在这两人的陪同下闪身进了地牢。
点燃牢房内的灯火后,三人看见童墨还是如先前一样,昏迷不醒地躺在地面上。四周墙壁散发出的冰冷潮湿令辰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青耀和白流将童墨架到了十字柱前捆绑结实,旋即青耀伸出食指,在童墨的眉心间点了点。不消片刻,就见童墨的眼珠在紧合的眼帘下转了几圈,最终他恢复了神智。
"唔......"童墨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自己的四肢甚至脖子都被牢牢禁锢着,除了手指之外似乎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弹。突然一阵疼痛从心脏的位置扩展了开去,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上下。刚刚清晰的视线因为这阵莫名的疼痛再度模糊了起来,童墨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呵呵,很不好受是不是?"辰帝见到童墨脸部的抽搐后,轻笑道,"这里的墙壁里存在着某些东西,会对魔形成不能消弭的伤害。呆的时间越久,伤害就越深,直到魔死亡为止。可是,如果你能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便放你回去,如何?"
童墨努力将注意力从周身刺骨的疼痛中集中到说话人的身上。等他看清了辰帝三人脸上期待的表情后,立刻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们仙所谓的威逼手段吗?哈,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如果只是面对如此小小困境就会随意屈服,魔们怎么还配成为你等永远不能战胜的对手!"
见童墨完全不顾自身的处境,辰帝更是来了兴致,"嗯,没想到你长得一副柔弱善欺的样子,性格倒是倔强得很。没关系,既然有人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青耀,动手吧。"
"是。"
青耀领命后从怀中取出根细长的皮鞭,手腕一抖,长鞭立刻带出丝丝劲风,在童墨的身上划出了道道血痕。因为青耀眼准手稳,几乎每一鞭都落到了能产生最大限度疼痛感的地方。而且两次挥鞭之间有着短暂且规律的停顿,这样可以令疼痛感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清楚又不间断地摧残着童墨的感官。
"啊......"
当长鞭第一次袭来时,童墨从没经历过的痛感如飞驰的羽箭,瞬间射入了大脑中央处,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敌人面前泄露了真实的反应后,立刻死死咬住了嘴唇,再也不愿吐出一个音节。很快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混合着伤口冒出的鲜血,浸湿了逐渐残破的衣衫。
只是这些痛楚非但没能让童墨妥协,反而点燃了他眸中愤怒的火焰。和童墨如此的眼神对视着,辰帝不觉有了种错觉,倘若他眼中的怒意真能化作熊熊烈焰的话,只怕整座仙宫都会燃之殆尽。
青耀抽打了约莫数百鞭,童墨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伤口处均是皮肉外翻,有些甚至隐约露出了里面的白骨。
见到童墨原先清澈倔强的眼神变得混沌涣散,青耀收起了皮鞭,对着辰帝道:"帝尊,这魔口很严实,要不要换个方法?"
辰帝皱眉看了看几近昏迷的童墨,轻哼了几下,道:"今天时辰不早了,就先这样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留着明天接着玩。而且如果等他失去了意识,什么刑罚都是徒劳。你们两人在这里换班守着,切不可走漏风声。"
"臣,遵旨。"
卫尚安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三夜,这才从沉眠中悠悠转醒。他依靠在床头,吞咽着卫离亲手送到唇边的药粥。似乎已经有好几年的光景,他没吃过卫离熬制的东西。所以这一次卫尚安吃得很认真,认真到可称的上是全神贯注的地步。
见到卫尚安慢悠悠吞下了最后一口药粥,卫离面带温柔的笑容,替他将唇边的残渍擦干净。这时卫尚安像是发现了什么,轻轻蹙了蹙眉,道:"怎么不见童墨,他没事了吧?我记得昏迷前见到他已经恢复成人的样子了。他会变成怪兽,是不是因为老风池的雷电?"
"嗯。"卫离料到卫尚安终是会问起这件事,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老风池的雷击虽然令他失去了自身控制,变成了不分敌我的狂暴模样,但同样也让他想起了以前的往事。所以他已经明白了焜烨的真正下落,独自一人离开了。"
卫尚安听完卫离的叙述,静默着没有说话。卫离定睛看了他一会,柔声道:"你舍不得他走?"
卫尚安抬起头,微微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我昏迷的时候不告而别。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卫离微笑着将丹药塞进了卫尚安的嘴里,同时将手里的茶杯递到了他的手里,道:"想要了解一个人可不是三天十天便能做到的。我们和他相处不过才数月,其中大半时间他都是以小黑的模样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怕还不好下断言吧。"
卫尚安看着卫离,下意识间将嘴里的丹药吞下,抿了抿唇,道:"或许,是这样吧。"
说完这句话后,房里的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寂。虽然嘴上没说,但卫尚安的心里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是他错过的。过了一会儿,卫离突然凑近到卫尚安的面前,轻轻道:"小安,我们回家好不好?回青花山去。"
卫离的声音低沉柔软,充满诱惑,瞬间便安抚了卫尚安暗蕴不安的心绪,也让他想起了那个始终能令自己感觉到温暖惬意的归处。于是,卫尚安毫不犹豫地颔首应允。
那一霎那,卫离的笑容嫣然动人,见者终身难忘!
29
好容易等到早朝结束,辰帝换完朝服后立刻脚下生风般来到了北苑,欲要再度逼问童墨。可就在他踏入北苑大门的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背后突然响起,将辰帝的魂魄惊到了九霄云外。
"恕臣斗胆,敢问帝尊可否方便给臣个示下:散朝后你放着今日的功课不做,反到这荒凉寂静的北苑来,莫不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急待处理吗?"
"老,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见到赤熙沉着脸出现在本不应出现的地方,辰帝的舌头立刻像是打了几个死结,说话结巴了起来。
发现辰帝神色有异,赤熙更是觉得这里头定有古怪。回想到辰帝过往种种,他生怕对方又闯出什么祸来,于是便进一步逼问道:"臣见帝尊行色匆匆,担忧是有要事发生,所以便尾随其后,想助你一臂之力。不过看帝尊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并不期望有人相协。还是说,这北苑里有些不可告人之处,是不能让臣知道的?"
无须多问,辰帝便明白赤熙定是害怕自己又行差踏错,才会跟踪自己。一想到自己在赤熙的心中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辰帝就耐不住脾气了。他赌气般地低哼了一声,道:"老师,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我不再是那个整天只知道给你添麻烦的娃娃了。既然你今天跟来了,我也不再瞒你。是,这里的确藏了个秘密。我本打算等事情有了眉目后再告诉你,不过现在说也没什么大碍。昨天出宫我去人间走了一趟,带回来一个魔,将他关押于北苑内。"
"什么,魔!你抓了只魔回来?"听辰帝道出实情,赤熙大惊失色。想那昨日辰帝不过是随意走走,便在人间抓了个魔,这未免也太巧了。难道说现在的人间已沦落到魔物当道的地步?
"是啊。我看气息的颜色就知道他是个魔。因为考虑到我们和魔道势不两立,能削弱他们一分的力量也算有利无害,就把对方抓了回来。但是那魔的嘴很硬,始终不肯告诉我他的身份,所以我才将他关押到了北苑,方便随时提审。"
赤熙静静听辰帝解释一切,脸色缓和了不少。他皱着眉,不容他人拒绝道:"带我去看看那个魔。虽说这里的庭院对魔有抑制作用,但始终不能令人放心。最好还是将犯人转押到专设的大牢内比较妥当。"
见赤熙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辰帝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他命青耀打开了地牢的大门,一马当先走在了头里。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一直被捆绑在十字柱上的童墨。
经过了昨天的那场鞭打和周围结界的侵蚀,童墨的灵力已经被消磨去了大半。鬓发散乱的他低垂着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被染成绛红色的衣衫有些僵硬,挂在满是伤痕的躯体上令人望而生怜。
一直以来赤熙只担当文官,从未上过战场,所以能直面如此惨景的机会少之又少。他自打见到只剩下半条命的童墨后,原本就皱着的眉宇锁得更牢。
辰帝见赤熙面色不好,便劝道:"老师,这里潮湿阴冷,你还是回去吧。等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也回去了,不会呆太久。"
"不!"赤熙摇摇头,道,"你问吧,我想在旁边看着。"
赤熙坚决的态度让辰帝没好意思接着赶他走,于是辰帝使了个眼色,命青耀上前将昏迷的童墨弄醒。可就在童墨呻吟着抬起头来的时候,赤熙突然瞪大了双眼,两道炽热的目光仿佛是恨不能在童墨的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辰帝发现了赤熙的异样后,忙问:"老师,你,你怎么了?是不是这魔有不对劲的地方?"
赤熙没有搭理辰帝,他疾步走到童墨的面前,用力将散挡在童墨脸上的乱发拨开,几乎是将自己的脸凑到了童墨的鼻尖上,把童墨脸上每一寸肌肤都扫视了好几遍。没过多久,就听见赤熙的喉头发出了几声"咯咯"的动静,接着他用一种令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会是你?"
因为失血和结界的双重折磨,已经令童墨视线模糊,脑中不断嗡嗡作响,混沌不清。但当赤熙的声音飘过耳廓的时候,童墨像是当头棒喝般颤抖了几下。他努力将全身的气力都用来看清面前那人。不消片刻,童墨用类似赤熙的口吻,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怎么会是你!"
见两人分明是旧识的样子,辰帝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将赤熙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师,你认识这魔?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在老风池附近抓到他的,你知道他去老风池的目的吗?"
可能是心情过于激动,赤熙竟没有对辰帝前往老风池的缘故多加追问。他只是冷冷哼了几下,再度走到童墨的面前,一把捏住了童墨的下巴,道:"你竟然还有脸再去老风池!是不是觉得当年他的下场还不够悲凉,连最后一块净土也不肯留给他?"
"呸!"童墨淬了赤熙一口血水,将积压了许久的怒火全都吼了出来,"别以为已过了千年,你就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当年若不是你去告发了他和我交好之事,根本不会有接下来的那场惨剧发生,他也不会落得魂飞魄散的结局。
"他对你推心置腹,把实话都告诉了你,想着你终是会守口如瓶。却不料最后在背后捅了他一刀的正是你这位‘最值得信赖'的好友。真说到害了他的人,除了你之外就不会再有第二个。
"净土,哈,说的倒好听。原本风光秀丽的老风池早就被你们给破坏得面目全非,哪里还有净土可言?你怂恿镜后摆下了‘九阙归一阵',欲将我除之而后快,老风池内万世不散的雷电就是他对你永不消退的愤怒和憎恨......"
"够了够了,你给我闭嘴!"赤熙一反平日里冷静沉着的姿态,用力掐住了童墨的双肩,几近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并高声呵斥着打断了童墨,"我是为了他好才会将此事告诉了镜后。我若不说,他便会跟你离去。他是镜后的亲生弟弟,是仙界万人敬仰的双贤之一。他这样的身份怎能和你厮混到一处?倘真由他走了,你让镜后情何以堪?你让仙界情何以堪?你让我情何以堪?"
赤熙最后的那句话对童墨没造成什么影响,但却给旁观的辰帝当头浇下一盆数九寒天里的冷水来。
从对赤熙动心后不久,他便猜测着赤熙的心里是否已有了不能忘却的人。随着千年之前老风池一事渐渐浮出水面,辰帝更是确定了这一想法。只是他曾希望过,不论是谁都好,盘踞在赤熙内心深处的那个人千万别是自己素未谋面的舅舅--焜烨。
因为,活着的人永远也不能替代早就死亡的人!
而如今赤熙的所言所行,无疑给出了最好的证明。这让辰帝觉得他和赤熙之间顿时竖起了一道高不可越的墙壁,没有尽头可盼,没有缝隙可钻,这一生他永远也不能打破这道厚厚的阻碍,踏入自己向往的地方......
辰帝浑浑噩噩想着自己和赤熙的关系,丝毫没发现在自己魂不守舍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光芒四射、庄严不可亲近的女人。
从镜后出人意料地踏入了地牢,阻止了赤熙的放浪行为后,地牢里的气氛瞬间压抑了不少,紧张的感觉几乎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上。青耀和白流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即便是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流下,他们也不敢抬手擦一擦。
镜后狠狠瞪了眼明显受了巨大打击,患得患失的辰帝,然后对着退到一旁,身体仍是止不住轻颤的赤熙冷哼了一声,口气严厉道:"赤熙,你太令我失望了。这就是你为人师表的样子吗?"
旋即,她看了看同样有些惊诧的童墨,缓和了脸色环视着噤若寒蝉的众人,道:"我要有话要单独和这位忌晏大人说,都给我出去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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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到镜后的话后,均不敢表现出丝毫反驳的意思,缄默着鱼贯而出。这期间镜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满身狼狈的童墨,而童墨也是毫不退让地反瞪着镜后,不愿对这位仙界实际统治者所散发出的王者气势露出丝毫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