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亡国王子的幸福生活【第一部 不死小强】————微白茫

崖边的风吹乱了鬓发，衣袂翻飞，让人有种纵身一跃的快感。十二年无望的等候，天未荒，地未老，天涯未断，秋水未穿，心却已成石。是否有一天，我将与这山峰同呼吸、共睡眠。
"宫主，八大派的掌门一同来找您商量大事，正在前堂等候。"一个流华宫的弟子匆匆赶来报告。
云断岳挥斥他退下。这种时候，他也知道那些人随时会找上门来，相较于去年新选任的武林盟主，多数人还是更信赖自己一些。当初还是他主动放弃那个位子，多少有些倦了。而今流华宫的事宜，也大多移交给了门下的弟子，自己不过是挂了个虚衔逍遥度日。
"十四弟，我先去一下，你--"
"云老弟，你原来在这里！"
不等他说完，一个豪爽的声音响了起来。云断岳抬头望去，见是与自己交好的古月派掌门古弦之。这人素来不拘小节，居然偷偷跟在流华宫弟子后面直接找他过来了。这下子头大了。
果然--
"云老弟，这位是你朋友啊，也不介绍--白忆蓝！"古弦之正打着哈哈，见白微转过身来，先是一怔，迅即拔出佩剑，一边不忘提醒云断岳："云老弟小心了，他就是近来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大魔头！"
云断岳尚不及阻止，古大掌门就已巴巴赶去送死了。
"十四弟手下留情！"
白微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卖了他一个面子。
古弦之侥幸捡回一条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云断岳，"云老弟你......"
云断岳想解释，又觉得这事根本解释不清，只好叹了一口气。"古掌门，你先回去，我随后过来。"
古弦之一听这话，难掩失望之色，顿时怒容满面，"云断岳，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枉我一直敬你信你！这次我们真是来错了地方，不，应该说刚好来对了！"说着，一个腾跃，就消失了影踪。
云断岳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人果然不能太管闲事，尤其是他那几个专长惹事的弟弟。
很快，八大掌门都赶到了，领头的自然是古弦之。
"云宫主，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说话的是潇湘门主叶雨。大伙儿齐齐盯着云断岳，想从他脸上寻出些不得已的苦衷，或是期盼他下一刻出其不意地攻向白忆蓝。
云断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解释？解释什么？他是我十四弟，我是他大哥，三十年前就是一家人了。
"少废话，姓白的，你作恶多端，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古弦之已等不及地向白微攻去。出招迅猛如电。
可惜，他出手越快，死得也越快。
白微动了动手指头，在云断岳再次求情之前，在所有人尚未看清他的动作，古弦之的喉咙蓦然给他自己的利剑洞穿了。
死寂。b
愤怒得沸腾的血液下也有无法开口的恐惧。
死，你怕不怕？
我现在怕死得要命。
为什么还不逃？
那种事，我做不出。
那么，
"杀--"
不知谁喊了一声。八把刀剑一齐攻了过去。
明明只剩下七个人，为什么有八把剑？
因为有人捡起了古弦之的剑。
所以这次出手的是八大派掌门。
有去无回的一剑。
置之死地的一剑。
孤注一掷的一剑。
事后回忆起来，他们七人都说自己从来没有将剑法使得那般精彩过，豁出性命、赌上荣耀，凌驾于武功之上的，是逼入绝境所激起的浩然正气。
白道并非总是正义的代身，江湖浮沉，出剑为名也为利。也许，只有失去了所有，才能心无旁骛。一剑倾城。
本来死的是七个人，无论这一剑多么精彩绝伦，无往不胜。
只因为这一瞬间，白微忘记了出手。忘了八大掌门，忘了云断岳，忘了杀戮，忘了所有。
能够造就这种事的，天上地下，从来只有一个人。
一个忽然从断崖冒上来的少年。
是幻影也好，是梦也好，我只想抓住你。

费了一番手脚，终于爬到了崖顶，尚来不及喘息，一股力量猛然将我攫了过去，被拥入一个紧窒的怀抱。
"啊......白......白微......"
还未从突发状况中醒悟过来，又一阵温热黏稠的液体喷洒到我脸上头上。
血？
我一惊，抬头，对上他深邃如渊的黑眸，再也移不开分毫。
"蓝蓝......"白微抬起手指抚上我的眉毛，小心翼翼地，冰凉的指腹轻划过眼睑、鼻翼，停在温暖的唇畔，来回徐徐地摩挲着，像是贪恋于指尖的温度。
我莫名地胸口一阵潮涨，鼻子酸酸，张嘴就咬住了唇边流连的指头，用舌头卷着指腹轻轻地吸，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白微。
他也看着我，眼睛湿润，神情有些迷幻。
"滴答--"
是血滴落的声音。
我视线下移，眼前触目惊心。只见八支长剑深入他的背脊，有两支甚至贯穿了肩胛和胸膛露出雪亮的剑尖。
心、如、绞、痛。
原来这么看着已经不行了。
"蓝蓝......快呼吸啊蓝蓝......"
脸忽然被捧了起来，一个热乎乎的嘴唇跟着贴了上来，有人拼命渡气过来。
"唔嗯......"好舒服，我干脆衔着那个甜软的舌身吸吮起来。
等等，现在不是发情的时候。我赶忙将他的嘴唇挪开，先搞清楚状况再说。抬头将白微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第一个结论：他受伤了，而且还不轻（废话！）。结论二：他瘦了（你终于注意到了= =），不过好像以前就这么瘦了。结论三，也是最重要地：我很心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竟然想替他受伤。蓝冉啊蓝冉，老子什么时候变这么没出息了。
吸了吸鼻子，我转头向另外一边，看见了八个人和一具尸体。他们是敌人吧。一对八，胜算不大啊，而且那些人居然可以伤到白微，那就是根本没有胜算了？
我正分析形势，白微忽然向我倒了下来，一个趄趔，我我居然忘了还在断崖边上，抱着白微就这样掉下了崖去。

三十七、又死了

"十三弟！十四弟！"电光石闪之际，云断岳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潇湘门主和山腰派掌门抛向崖外，一边大叫"抓住他们！"
异变突起，七大掌门竟然完全不可抵抗地一一给云断岳像抛麻袋样扔出去，然后自己也跟着抢身扑至崖边，抓住最后丢出手的无山派掌门的一只脚。
由于云断岳奇准的掷力、完美的时间掌控，使得后面飞出的人刚好抓住前面一个的脚，七大掌门像猴子捞月般倒挂了下去，而某蓝也千钧一发间给潇湘门主捞住了裤脚。
"操！云断岳你搞什么鬼！"过惯了刀口舔血的七人也没见过这仗势，个个脸色惨白，吓得差点儿魂飞魄散，又惊又怒又怕某人"不小心"失手大伙儿跟着完蛋，最惨的连个全尸都没有，直接一团泥浆不分彼此了。
"云断岳，你是想拿我们的命救白忆蓝还是那少年！"
"你跟那魔头到底什么关系，居然枉顾正义做到这种地步！若这事传出去，你想江湖上的朋友会怎么看待？"
"云宫主，只要你现在立即救我们上去，我们就不同你计较，只当这是你开的一个玩笑！"
"云宫主，回头是岸啊！"阿弥陀佛。
"......"
对于掌门们的苦口婆心，云断岳只作哂然，一手稳稳地抓着无山掌门的右脚，从容得不得了，甚至悠闲地开始跟久别的兄弟打起了招呼。"别来无恙，沧岚十三弟蓝冉？"
"你看我现在无恙吗？下次有机会，咱俩换个位置试试。"我脾气甚好地答应到。当然，你若被人提着只裤脚倒挂在悬崖外，你就得好好回答别人问题，千万不能生气。生气容易激动，激动就会不小心掉下去，更何况我还抱着个人。这时候我多么庆幸白微的身轻体瘦，他要是个胖子，我就不得不松手了。
"还能说笑，看来你还不错吗。"
"此处风太，咱们还是上去聊吧，最好找个有酒的地方，你若没带钱的话，我请你喝也没关系。"
云断岳勾了勾唇，他简直愈来愈欣赏自己这个神仙弟弟了，上次酒楼一别，这十来年间多少有些挂心呢。
"喂，小子，快放开你怀中之人。我们可以救你，但这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他同归于尽！"两个始作俑者居然还能谈笑风生，无辜的掌门们已经非常之不爽，况且身体倒悬，气血逆流，头也开始晕了，手也渐渐酸了，搞不好真想这么掉下去算了。
放手？不放手？放手？......唉，其实我心里也正忙着天人交加呢，我要把他从这里丢下去，从此就可以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地过活了，上次已经蠢到为他差点儿把命交给别人，难不成我要永远变得没出息？犯傻也该有个限度吧，第一次可以叫失误，再来一次就是愚昧了......
"听着！叶门主，你若敢松手试试，到时候可不止你一个给他们陪葬！"云断岳惊喝道，同时运功将众"捞月的猴子们"提上岸。
正在这时，我随意系在腰间的血影居然松掉了，我没堤防，本来就已酸软的手臂再一吃重，因为之前犹豫的关系没有抱得很紧，白微就从我手中滑了出去。
怎么可能？！！！！
我瞪大了眼睛，想也不想就蹬开叶雨的手追了下去。
"蓝冉--"
耳边传来云断岳近乎凄厉的叫喊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重新将白微揽回到怀里时，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子个笨蛋！
算了，笨蛋就笨蛋吧。反正都死过N次了，N+1跟N也没多大区别。书上不是还说跟自己喜欢的人死作一堆是件甜蜜蜜的事？对了，我一直想做一件"甜蜜蜜"的事来着。
我将白微抱得更紧一些，同时把嘴巴凑了上去。即使没有得到回应，我依然一个人吻得不亦乐乎，将他的舌头拖过来蹂躏蹂躏，又不断地把口水吐到他嘴里。
渐渐地，有种幸福在心头滋长，生根发芽开花。
然后花落了，我死了。
当然，落到地上的时候是没有痛觉的。幸好幸好。

过不多久，一团白雾从破烂的身体里冒出，缓缓升到空中，凝聚成长条状，模糊的轮廓甚至没有人形。这就是我。
低头看到白微还算完整的身体，我松了一口气。当然，这只是在意象中进行，我目前的状态根本连气息都没有。
自然，给他做垫底的我的肉身就惨不忍睹了，经脉全部震断，骨头也碎得差不多。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水潭，不甘心地瞪了两眼，不过想想自己的那几招狗爬式，算了，淹死也没好过多少。
还是想想该干什么吧，总不能守着两具尸体打发余生吧。况且我还不知道我这种鬼魂的余生有多漫长。

"师父，这年头流行跳崖吗？"小和尚问老和尚。
老和尚的目光停在尸体旁的一把暗红色刀身上，眼里一片流光飞舞。"沐尘，不用再念往生咒了。"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谛阿弥唎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抧多迦隶莎婆诃。"小和尚沐尘还是认认真真念完才疑惑地看向师父。
师父慈笑道："他们还没死呢。"
沐尘不信，伏低了身子去观察，分明已经断了呼吸，怎会没死呢，师父老糊涂了吧。
此刻我就坐在血影上面，甚无聊地看这两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野和尚，想起春水不是说这座空谷只有他们爷俩吗？
老和尚不知是在看我还是我屁股下的血影。总觉得这人不一般。
果然，他说道："沐尘，把这两人跟刀一起带回去。"
沐尘虽然不解，仍老老实实地捡起刀，再一手夹着一具"尸体"跟在师父后面。
我从刀身上站起来，也跟在他们后面。这小和尚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抱两个人却很轻松的样子，老和尚只顾着前面走，也没回头看一眼。
我们沿着一条溪涧走，穿过一片夹竹林，又穿过一片胡桃林，最后穿过一片银杏林，像是到了山谷的尽头。事实上，老和尚推开了挡在前面的巨石，露出了一个山洞的通道。我们走进去，大约过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居然别有洞天。原来隔山的两个山谷是相通的。
我们又走进了一片树林，不多久，终于看到了房屋。这边的环境与春水那头差不多，一样只有两个"谷主"没多余居民。老和尚吩咐小和尚把尸体放下就出去打柴。
屋里就剩我们三了。老和尚先是打坐念了一会儿经，忽然睁开眼道："你是蓝粼的孩子吧。你娘还好吗？"
我倒！"大叔，你这台词也忒恶俗了吧。"说完才想到："你看得见我？不早说！"
"你娘好吗？"他又一次发问，脸上装作很平淡，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泄漏了些紧张。
"怎么，你跟我娘很熟吗？"我有些感兴趣道，"我跟她倒是不怎么熟。"
他恍然："你出生的时候......她就死了？"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她果真死了......二十九年前就死了......哈哈......死了......啊哈......"他大笑了起来，又像是在哭的样子。
我疑惑地等他笑够，终于发问道："你该不会是我娘的旧情人吧？"
他一愣，也止住了笑声，跟看傻子地看我："我我怎么会跟那么恐怖的女人那个......我可是为了躲她才跑去当和尚的。"
我了悟地点点头，"原来我娘是单恋啊--"
他被我唬住了，呆了半天，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大叔，就算是重见光明也不必高兴成这样子吧。这么老个人了，哭起来真难看。"
"我我怎么高兴了......哇呜......我这是在伤心难过啊......哇呜......"老和尚一边哭一边还擂着自个儿胸膛，挺像悲痛欲绝样子。
我瞅这架势目瞪口呆，老娘你真厉害，仇家都能为你哭成这样。"大叔，节哀顺便吧，我娘都死了二十九年了，再哭她也不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
他抬头看我，满脸泪痕，"蓝粼......你娘的陵墓在哪......"
"露山脚下，蓝国......现在是青国皇家陵园。"
"带我去见她好不好？"他有些哀求道。
"你想去鞭尸吗？"
"不！"他大叫，"我喜欢她！"
"......"
"我才发现原来我喜欢她！"
"......"
"我怎么这么蠢，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件事......迟了......可一切都迟了......"
是够蠢的，又老又丑又蠢的凸驴，我娘要喜欢他真够得上天下第一笨女人！

三十八、相忘

我暂时就在山谷住了下来，期间不止一次打过小和尚的主意，但顾忌着老和尚，迟迟没有动手。虽然我是他喜欢女人所生的儿子，说不准他嫉妒我老爹顺带恨上了我，这时候一旦发现我掠夺他爱徒的身体，岂不正好灭了我？
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伸手想抚摸白微的脸，却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触到，只是一片虚无。我蓦然瞪大了眼睛，既愤怒又难过，忽然注意到他的伤口有了恶化，不断溃烂着，我一惊，再也顾不上什么，慌慌张张地跑去找老和尚。
"你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真的？"他脸上充满欣喜，"你答应带我去看蓝粼，答应我们在一起？"
我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一大活人怎么跑去跟我那死老娘在一起。不过，那是他们的问题了。
来到隔壁的房间，和尚仔细检查了两具尸体，蹙了蹙眉。抬头一脸严肃道："你先看看这个。"
我顺着他的指端望向自己的肉身，不由得惊愕：与白微相反，我的身体却在逐渐地复原，筋骨生长、血肉重生，等过不多久，这将又是一具完美健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