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现在这样不好么?"
现在么?并非有什么不好。我喜欢红阳,也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爱。但我却完全看不见我自己。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为什么都要别人来告诉我?
我不想活在梦里。我要做回我自己。
"跟我回去。"红阳一把拉起我的手,我狠狠甩开,冷冷道:"别以为我和你上了床,就能命令我。我想做的事情,谁也无权阻拦!"
红阳整个人微微一颤。受伤的目光惹人心疼。他捏了捏掌心,愤愤道:"别逼我。"
"逼你?呵,好啊,如果你杀了蝶他们,我唤醒他之后,自然会和你回去。"
周围陡然多了五六个身影。清雪胸前的伤口已经奇异地恢复如初,他目光冰冷地望着红阳。不仅是他,四周围绕的目光都透着彻骨的冰冷。
"主人,要杀了他么?"
"杀我?凭你们?"红阳轻轻一唏,狠狠抓起我的手,怎么挣也挣不开。
"放开。"我不想和他争执下去,也不想他因此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依然挣脱不开,红阳抓起我要走,一抹冰刃携风砍至,红阳迫不得已松了手,向侧一避。
四周的人将他团团困住,我本想开口阻止,身后却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吸力,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扯,整个人仿佛要被撕裂一般地疼痛。我看见红阳惊愕失措的脸庞,慌忙向我伸出的手半悬在空中。我想抓住,却没能抓住。还未待我张口说出一个字,眼前一阵眩晕,什么也看不见了。
睁开眼,一片漆黑。浑身撕裂地痛,不知身在何方。
眼前显现出旻泽没有血色的脸,他舔了舔食指,轻轻一笑,道:"你不是要来孤独炼狱么?这里就是了,千转的虚假轮回,没有开始,也没有尽头,只有永远的孤独和寂寞。"
果然。他果然没那么好心。
他侧着脑袋看我,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只是你的肉身没有死,所以连轮回的滋味都体验不了。你只能看着,看得到一切,却不能阻止一切。是不是很有趣?哈哈,我们的红莲殿下,好好体验吧。"
三十章
旻泽的脸消失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甩了甩脑袋,站起身子。四目望去,无尽的漆黑。流动的气息沉滞压抑,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孤独炼狱么?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呢?出去似乎应该很难。不过,我也并不着急离开这里。
在这里,应该能见到他。问题是,他在哪里?
不定的空间,无尽的变幻。除了漆黑,眼前看不见其他。我甚至怀疑,旻泽是不是搞错地狱了。
最起码,我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悲凉亦或者近乎悲凉的气息。更谈不上无尽孤独所应带来的绝望。
毫无目的的游荡在黑色的世界之中,并不知道究竟应该往何处去。安静。太过安静。安静至一种享受。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所带动的气流,都令人无比沉浸。闭上眼,鼻尖飘来阵阵花香,浓烈的,却又清淡的香气。被这奇异的香气吸引,我自然而然地走向前。
"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佛祖拈花笑,笑世人之癫......"
很沉的声音,却又仿佛晨雾般温柔,带着芳醇浓郁的气息,丝丝入耳。
点滴的光芒,逐渐扩散,清晰至明亮。雪白的曼陀罗华雍容地绽放着,似那白雪茫茫,散发着惑人的芬芳。
"菩提花开处,问花非花否,何以物为物,皆若云烟缥缈,执著何故?"
沉而细腻的声音,携着浓烈的嘲讽意味,却只闻其身,不见其人。
花香满逸,醉人心脾。游走于雪白芬芳之中,尽头之处,却是一片火红刺目。
遍地的血色红莲,妖艳地绽放着,如火般燃烧,如血般蔓延。
"花开花落,人去人来,辗转流离,心不能归,你这个人,又为何不走?"
问我么?转眼寻去,却依然无人。正自疑惑之际,却看见光华之下,显现出两个细长的身影。我走近看去,只觉得一时呆了。
雪白的花丛围绕,一池湖水清澈见底。两个人站在树下,微风拂过,吹起阵阵涟漪。其中一人披着身精致的雪白丝袍,在光芒下闪耀着点点光泽。修长的身形,细而弯的眉,毫无杂色的漆黑眼瞳,雪白无暇的肤色,如丝般的发缕,尽显一派慈善温柔。其素可谓春梅绽雪,其洁可谓秋菊凝霜。他静静地斜靠在树边,随意地抱着双臂,浅笑着,望着那无尽的远方。
而另一个人,一身漆黑的袍子,勾勒出他那完美的身形,魁梧而不显粗壮,恰到好处的展现出男子野性的魅力。尖削的脸颊,高挺的鼻梁。乌黑的眼眸中,复杂的光芒在其间交织,散发着袭人的气息,却又令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其间,深不见底。漆黑的长发随风飘散,他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撩开眼前的发,半垂着眼,沉浸在思虑之中。
我感觉,我应该认识他。
"我明日就走。"白衣男子微笑着开了口。
"嗯......"黑衣男子的轻轻应了一声,不经意地看了白衣男子一眼,问:"抛下整个国家,抛下所有人,你确定,你不后悔?"
"提婆,这个世界,可以反思,但却没有必要后悔,不是么?"白衣男子笑得很轻,目光却无比坚定。
黑衣男子垂下眼,散乱的发遮住了他的眼。
"好,我随你一起。"
是他......
走向前,心下想着该如何问他,该如何开口。不知所措之际,他们却仿佛视若无物般走过了我的身边。
我有些错愕,转过身,伸手想要拉住他们,手却如同穿越空气般穿过了他们的身躯。
怎么回事?!
旻泽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你只能看着,看得到一切,却不能阻止一切。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嘁。
我眯了眯眼。无尽的虚假轮回是么?呵,既然来了,我就要让这虚假破碎。否则,又怎么对得起旻少爷的一番好意呢?
第 31 章
眼前,佛陀和提婆的身影如晨雾般逐渐消失在花丛之中。
冲上前,空气中飘散的金色花粉随风撒落,仿佛碎裂的蝶翼。
不是错觉......可他们,就这样消失了?
怎么回事?难道这并非是轮回的实体?而是......幻像?
"慧生于觉,觉生自在,生生无生,我这个人,又为何不走?"
耳边又传来那带着浓重嘲讽的话语。是他?他在何处?
眼前又出现了那雪白的身影。佛陀悠闲地漫步在花丛之中,指尖轻拂过雪白的花瓣,拈花一笑,笑之纯美无暇,美过群花百媚,倾城算何?
而在他身后,提婆一身纯黑色的丝绒长袍,乌黑的长发飘过满地芬芳,半眯着眼,嘴角微勾,满面的幸福之色。
"提婆,世人果然都是愿向善的,人性本纯,只需善加引导,这个世界就可以很美。"
提婆垂眼看着佛陀,满眼的温柔缠绕,伸出手,轻拂去白衣上的雪白花瓣,柔声道:"世界再美,也美不过你。"
佛陀半说笑地轻声笑了起来,"我若不美,只怕这佛法宣扬,也无人愿听了去。"
"即使你不美,我也一样喜欢。"
佛陀不笑了。抬眼望着提婆那深邃的眼瞳,伸手抚摸过他的面颊,眨了眨眼,问:"乖徒儿,若世间有欺我、笑我、骗我之人,我该如何?"
"我会杀了他。"
佛陀皱了皱眉,摇头道:"为情颠覆之人,只会混乱理智,就如你现在这般。傻徒儿,若有人欺我、笑我、骗我,则该由他、耐他、敬他、忍他、莫去理他,一切自会有因果。"
提婆轻轻一笑,"那是纵容,为了保护所爱,是容不得纵容的。"
"唉,所以你入不得佛道,为何你就是不懂呢?"
"不是我不懂,而是你不愿懂。"
佛陀笑得很轻,转过身,张开双臂,缓缓闭上眼,低喃道:"佛爱众生,众生也如斯爱我,我要的是,一个美好平和的世界。"
提婆一阵沉默。
"我只要你。"
佛陀转首,眼里闪过一丝动容。提婆走上前,轻轻揽过他的肩头,长发垂落,看不清他的神色。眼前的情景,似是一副美轮美奂的画,不容人去打扰,也容不得人去打扰。
不知是泪,还是弥漫的花香,模糊了我的双眼,模糊了那唯美的画面。一切,又再次消逝而去。
"曼妙缥缈,若即若离,何其如意,何其圆满?可我这个人,又究竟为何不走呢?"
奔走于花丛之中,除了花香,别无他物。
他在这里......在哪儿?在哪儿?
"莲儿..."
"莲儿......"
我寻声而去,血色红莲中,提婆身披黑袍,跪坐在一朵硕大的莲花边上。莲花之上,一个雪白的婴儿躺卧在其中,轻声啼哭着。
"莲儿不哭,他不要你,爹爹要你。"提婆轻柔地抚拍着婴儿的背脊,喃喃自语道:"他要去爱那世人,所以狠得下心。爹爹曾经爱他,如今往后却只疼爱你一人,即使成不得佛,却也够了。"
第 32 章
我轻声走上前,生怕惊动了一切,他又会再次在我眼前消失而去。但这一次,他却转眼看了过来。
"什么人?"提婆深邃的眼很暗,仿佛黑洞般深不见底,却又引人至深。他微微侧过脸,黑发顺势垂落而下,看我的眼神中带着丝冰凉,仿佛黑玉般冷冽的光泽。
他,在那里。不是幻像?不是幻像。不是!
"......我,"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唤他,迟疑了片刻,记忆中曾经苍白的那个词汇,从口中跃然而出,"父亲......是我,莲儿......"
"莲儿?"提婆疑惑地抬了抬眼,转眼看向那红莲中的婴儿,又看向我,"莲儿在这里,你是谁?"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知道我是,但他却不知。为何?
他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问:"是悉达多殿下派你来的么?"
"悉达多?"他的记忆停留在千年之前?怎么会......
我摇了摇头,欲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是?"他垂下眼,随即自嘲地一笑,"也是,他现在是世尊,不是以前的他。"
"我......"我才是莲儿......
提婆望着莲花之上的婴儿,一阵出神。婴儿突然大声啼哭了起来,提婆心疼地一把将孩子抱入怀里,轻柔地抚拍着。
"他,没事吧?"我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看着婴儿时的自己在那里哭得如斯伤心,忍不住开口多问。
哭声渐止,他抬眼冷冷看着我,"没事?被至亲认定为惑世之魔,封印于此,不得成长为人,你觉得,这般是有事,还是没事?"
我,曾经被佛陀封印?
为何?
提婆小心地轻摇着手臂,怀里的婴儿安静了下来,似是睡着了。他将熟睡的婴儿缓缓放入莲翼之下,站起身来。黑色的长袍褪落至臂腕,胸前一道深色的疤痕,从肩膀处延伸至下腹。极长极深的疤痕,令人不禁暗自联想:究竟是怎样的伤,留下了这样的伤痕?
他抬起眼来,缓缓走向我,伸出食指摆在唇前,轻柔的一笑,"嘘~,莲儿睡着了。不要吵到他。"
我点头。
他看着我,似是注意到了什么,奇怪地微微侧着脑袋,问:"为什么?那么像?"
他伸出手,温热的指尖擦过我的面颊,火样的异热,"这眼,这眉,这神色......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莲儿。"
提婆蹙起眉,傲然深邃的眼里携着淡淡忧郁和疑惑,直直地盯着我的眼,仿佛可以从中看透一切。他一阵沉默,指尖轻缓地画过我的眉骨,鼻尖,下颚,继而,目光停留在我的胸前,望着那水蓝的珠子,眼里的疑惑逐渐消散,冷玉般的光泽退却,嘴角的弧度勾勒成月般的柔和。抬眼,暖意里混杂着不可侵犯的傲然,笑意中带着丝自责。
满地雪白芬芳逐渐消逝,黑色的暗流仿佛藤蔓般蔓延,扩散。一切的一切,不过幻像,四处徒留下一片漆黑,才是真实。
"我,睡了多久?"他问。
我摇头。我确实不知。
我感觉到四周空间的异样气流,漩涡般地拉扯着四周的一切。
他抓起我的手,轻握起食指,"莲儿,会有点疼,忍着。"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鲜血滴落,极小的血滴,却在黑暗中溅裂出一朵妖异的莲,血色蔓延,混杂着黑色的漩涡,空间的拉扯,迸发出碎裂的声响,仿佛将撕裂一切。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呢喃道:"这一刻开始,一切都会改变,你明白么?"
我,明白。
空间撕裂了一道口子,黑色的口子,周边却是血红,仿佛割裂的伤。白色的光芒逐渐清晰,记忆仿佛潮水般涌来,我看见了那雪白温暖的身影,黑色的忧郁,以及那双湛蓝明亮的眼眸。
那双,我最爱,也最恨的湛蓝眼眸。
第33章
"莲儿,发什么呆呢?"
爹爹毫不客气地敲了敲我的脑袋。哎哟喂,疼- -+
"莲儿啊,你今日怎么总发呆?"爹爹严厉的眼神让我感到有些心虚,立马儿埋头看书卷。
爹爹凑上前来,轻轻拍了拍桌面,"乖莲儿,你书拿反了。"
我脸上一红,立马儿把书反转过来,头埋得更低了。
"乖莲儿,今个儿学了些什么?"
"今天爹爹讲的......讲的应该是......《金刚经》?"
"噢~,那讲了什么呢?"
"讲的是......讲的是......"我瞄了眼书卷,昨日讲到功德,今日该是后面的吧?"讲的是:众生之业,若有体相,尽虚空界不能容受。"
"嗯。那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众生之业,本属虚妄,只因众生不了唯心,所以既造虚妄之因,即受虚妄之苦。"
"何谓虚妄?"
"虚妄即非真实,虚而妄之,荒诞之绪。"
爹爹微微一笑,黑色眸子里闪着漂亮的光泽。我抬起眼来,期待着受到夸赞。
"莲儿,果真聪慧。"
我正得意,谁料,爹爹却冷下脸来,"这课我尚未讲,你便知了。可今日所讲的是什么,你却不知。乖莲儿,你说,我究竟该夸你呢,还是该罚你?"
我垂下眼,躲避着爹爹责问的眼神,捏着书卷,将书角揉成卷儿。继而抬起眼来,摆出一脸无辜,眨了眨眼道:"爹爹已经选了夸我,就不该罚了。"
"噗嗤"一声,悦耳动听的笑声传至耳边,二爹爹掀帘走了进来。他走到我身边,弯下身子摸了摸我的脑袋,满眼温柔的笑意,让人好不舒心。
"莲儿又在淘气了?"
"没!我只是,小小地走了会儿神而已......"
爹爹的脸冷不住了,摇头一笑,轻轻地敲了敲我的脑门,"这娃儿,我越发拿他没辙了。"
"他尚小,只是调皮罢了。"二爹爹拿起给我揉得皱巴巴的书卷,笑看着我,又看了看爹爹,道:"你看,这书卷都快成面团了。"
我吐了吐舌头。
"菩提,你总来此看莲儿,也不怕世尊不悦么?"
二爹爹怔了怔,继而一笑,道:"世尊只在乎世人的疾苦,并不在乎其他。"
爹爹敛了笑,又问:"今日你带莲儿去了何处,他回来后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
二爹爹看看我,我连连摇头解释道:"我只是去城里看了看阿难叔叔,人有些累,并没有魂不守舍啊。"我极力朝二爹爹使眼色,若让爹爹知道我去了地狱玩,不被罚就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