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尸界三千梦魇----红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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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重 断生门·引
"想从我这儿得到它,可以用你身上一物来换。"他的声音喑哑,有如来自幽冥界的鬼神之音。
"什么东西?"萧不败问。
男人诡谲地笑,似是在他那苍白的唇上留下了一抹嫣红,看着刺眼,恁是惊心夺目。
他垂眸凝望自己的手,这已不算是一双人的手,看似邤长而瘦削,可肌肤惨白盛雪,仿佛能见其森森白骨,紧紧被人皮包裹。这双手如今安静交叉置于膝上,在煌煌烛光之下看起来竟是异常的凄迷诡异。
"到时我自会来取,你若愿意现在就可将这药拿去。"他极其随意地说。
萧不败盯着男人的眼,那双眼睛里面的光芒看似虽黯,却有如无星辰之夜,透着无限悠远的神秘之色。
男人又是轻轻一笑,他淡薄的唇角总有着几分残忍跟不祥,这样的笑容让萧不败觉得毛骨悚然。
他没有忘记自己找的是被称为武林第一人的"千人尸魔药师天尊",此人早在十年前就已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不知何故销声匿迹好些年,如今隐居在这阴森的"尸谷"之中,若非他怀着必死之心,是万万不敢来到此处找他的。
"敢问天尊,这药......确实能使我达到目的?"萧不败有些犹豫,却还是问出声道。
男人幽暗的一双眼冷森森望着他,只淡淡说道,"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例外。"
萧不败咬牙,"只要能杀掉那些人,任何巨大的代价萧某都在所不惜。"
男人似是无甚兴趣,只寥赖地开口,"你可以走了。"
萧不败伸手取过放置于案几上的银色小瓶收进怀中,男人已推动轮椅隐入来时的黑暗之中,只能隐约听见木轮摩擦过地面时发出的"吱咯、吱咯"的声向,此时也随着男人的移动逐渐朝一个方向行去,最终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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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生门。
"断生断生,生若炼狱,死无超升,若入断生,直叫人断了生的念头,无所超升。"
十年前武林之中硝盐弥漫,一片瘴气,却不料出了一个断生门。
戍无骨武功绝顶,人谋鬼谋,使断生门一昔之间在江湖上崛起,又以打击邪道势力手段的狠辣残酷为名,至今无任何门派能出其左右,以至成为江湖至尊。
"哦?真有这样的事?"如宫殿一般恢弘大气的厅堂之上疏懒地坐着一人,这人青衣青丝,眉目温润如玉,面含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正是一句话足以让整个江湖风云色变的戍无骨。
"回门主,萧家界如今夜死一人,据说是出了僵尸。"单膝跪于戍无骨跟前之人一身黑衣装扮,态度极其恭谨。
"僵尸......"意义不明地重复这两个字,戍无骨笑得极为风雅,他单手扶额,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道,"僵尸也是人变的,若说杀人的人是僵尸,还不如说它也是个人。"
"门主,属下是否该去一趟萧家界,抓来杀人尸魔?"黑衣人垂首问。
戍无骨如玉般的眸子轻瞥,随口轻言道,"当今世上只有一人能将人变为尸,你说是么?"
他的视线望着的是厅堂右边一帘珠帘,话音刚落便见玉手纤纤,一人挑帘而来,蛇腰丰臀,容颜未见声音先到,"门主说的人可是他?"
嗓音当真柔弱无骨,如莺鸣翠柳,珠帘之后,玉颜抹着红脂,好一个娇艳欲滴的美丽女子。
"他?"戍无骨轻轻地笑,淡不经意。"哪个他?"故意的,讥诮的,他问着。
女子轻柔地笑,便被戍无骨拉入了怀抱。
"也该是时候去会会他了,不是吗?"戍无骨的声音在女子耳边轻轻地飘,却让女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一贯熟知这个男人的手段,却不知男人口中的那个"他"跟男人之间的恩怨,可每次提到"他",戍无骨的笑就变得极端残忍,仿佛那个人到了地狱都会被他拖出来抽筋食骨,一洗膏血。

第二重 胭脂死
无浊月色在黑色的夜空中孤寂无依,苍白的光芒洒遍萧家界的每一个角落,就连最黑暗的部分也不放过。
那棺木色泽深重,陷入一个巨大的坑中,土未填,铁钉有一定程度的松动,隐隐能感觉棺木盖子正在那里"扑、扑"地跳动。
午夜时分,似乎能听到鸟兽在树林中扑腾的声音。
寂静,能听到任何一丝细微声音的寂静。
"夜无眠......花无颜......人无依......只无边......"
远处似乎有人低低吟唱着不知意味的曲子,调子歪歪扭扭,声音如鬼似幻,好不真实。
喀嚓、喀嚓。
幽幽密密之中有声音涌动,圆月在天空中缓缓移动,定格在了棺木之上。
乍见棺木盖已然掀开一条缝,完全不似适才一般紧闭。
月光蓦然照亮了棺木,里面空空荡荡,丝毫无一物,除了已干涸的不知是谁身上的血渍。

夜还是那样轻轻绵绵。
萧家界沿途,一路是人血,一路能见尸体。
路的尽头,那高耸大殿的九层台阶之上,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我等你很久了。"男人喑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而一路朝尽头走来的人似乎毫无所觉,他面色惨白,脸部肌肉僵硬,眼神丝毫无光,黯淡无神到了极点,这人赫然就是半月前出现在"尸谷"之中的萧不败。
微微地叹息,来自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
月色下,他的肌肤看起来比萧不败的脸还要白,瘦削的身体被层层华贵衣裳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张带着几分诡谲气息的脸之外不露分毫。
"过来。"他低低一声,宽大袖袍轻拂,不知什么晃眼而过,萧不败就像是被他用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一样来到男人跟前。
他乍见眼前的男人,忽地眼珠子瞪得好像就要凸出来一样,喉头"咯咯"作响,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完全说不出来。
男人似是暗自有些惊讶的,他注视萧不败一会儿又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这种药的药性还差一点。"
萧不败这时仿佛能听懂他的话,五指如爪便朝男人抓去。
男人的轮椅忽地向后倒退两尺,避开萧不败的攻击。
"怎么,你不是已达成了自己的愿望么?还不满意?"他啧啧摇头,仿佛觉得很不可思议。
萧不败再次出爪。
他的攻击看似毫无章法可是力量巨大,每击必用全力,男人身处轮椅之中,看来行动似有诸多不便,但是面对如此凌厉的爪法却全然不在意,丝毫没有将之放进眼里,而在那爪猛然当胸袭到之时,男人的身影却在下一刻消失不见了。
萧不败似是一怔,可他行动有些迟缓,饶是攻击力巨大碰到这个男人却是下手无措。
男人在萧不败转身之际又出现在椅子上,却见他随手一拂,萧不败那显得有些僵硬的身躯便被他的掌风扫中震飞了出去,男人一掠身形在萧不败下落途中把他接了下来,一来一去只在瞬间,便见他重又回到轮椅之中。
"该是我向你索取当日你答应我的东西的时候了,不是吗?"男人轻笑,掌中忽地出现一把尖刀。
他不再开口,只是扣住怀中萧不败的身体,取他左手内侧,从肘部开始用尖刀随着里面的筋脉长长拉出了一条血槽,直至手腕,却不见有血留下来,萧不败吃痛双脚不停抽搐挣扎,却挣不过男人扣住他的气力。
男人翻开皮肉看了一眼,似是很满意,然后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搁在了轮椅的扶手上,撩起了宽大的衣袖,露出那瘦可见骨而且满是伤痕的手臂来,他认准筋脉,也同样在内侧拉出一条口子,鲜血顺着口子直流下来,染红了他椅下的长衣,却不见他脸上有任何的痛楚之色,仿佛这尖刃入的是别人的血肉,所以疼痛也是旁人的一样。
这时他单手用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萧不败的手臂里挑下一段他所需要筋脉,取下植入自己的手里。
这个过程似乎有些漫长,却是一场极为细致精准的解剖,便在这时,一个声音自远处翩然而来,带着露骨笑意的,讥讽的,那个声音说道,"这种事本该由徒儿来替师傅效劳的,不是么?"
男人听到这个声音似是微微一怔,而那人来临之际,他不躲不闪,只是任他夺走了他右手上握着的银针。
"是你啊。"男人带着微微叹息的声音抬眼看着来人。
"是我啊,冗华。"戍无骨一身青衣取针在三阶之下负手而立,黑发束在身后随风扬起,眼里带着不明意味的笑。
冗华,千人尸魔药师天尊的名字,就叫御、冗、华。
男人看着戍无骨,眼里的森冷之意全无,只不过平淡得有些过分了。
"让徒儿来为师傅缝合伤口罢。"戍无骨说罢忽地朝御冗华单膝跪了下来,修长优美的手指抚过伤口边缘,手指便沾上了少许的血色。
御冗华只是看着垂眸微笑的戍无骨,没有说话。
"师傅的出手真是精妙,接合处分毫不差,让徒儿佩服。"戍无骨并不急着为御冗华左手臂将近一尺长的伤口缝合,反倒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啧啧称赞了起来。
御冗华依然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看着他。
"胭脂死能让人瞬间尸化,并产生巨大的力量,却不会僵了筋脉,只会凝结人体里面的血液,所以取这种人的筋脉是最佳的,我说得不错么,师傅?"戍无骨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笑容看上去极其温和。
御冗华注视他良久,才微一点头,然后叹道,"你说得对极了。"
"不过徒儿倒是有些不解了......"戍无骨佯皱眉,似是有些困惑的低喃道,"为何师傅直到今天才想起来要动手替自己植入新的筋脉......"
御冗华略微沉吟一下,才道,"那是因为我的左手最近完全僵化了的缘故。"
"是这样啊......"戍无骨淡淡地笑着,忽然定定注视御冗华道,"师傅可知这时只要我轻轻一动导致如今的结合处错位,那师傅可又要吃不少的苦头了。"
御冗华也凝视他,对面的人那双温和的眼睛让人看不透里面的东西,但他也不想看透,只是随意说道,"你既然来了,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不是吗?"
"师傅就这么相信徒儿吗?"戍无骨唇角是无限优雅的低笑,垂眸注视早已被血水浸透的伤口,修长的手指就这么抚摸了进去。
御冗华似是微微叹息,闭目不语,便听那个低沉的嗓音在耳边低喃道,"毕竟,师傅左手上的筋脉,是被徒儿亲手扯断的,不是吗?"
御冗华睁开眸,平静地注视戍无骨。
"不过,徒儿既然答应了师傅,自然就会替师傅完成的。"戍无骨说罢手便取了出来,没有碰触接合处筋脉分毫,便见他神情极为认真地开始替御冗华缝合伤口。
御冗华对他的转变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他的视线却没有离开过眼下这人半分,注视着他长长的睫,注视着他挺直的鼻梁,注视着他温润的嘴唇,注视着他嘴角那一分几近残酷的笑。
一针一针,挑起了血肉,结合了血花,每一针都深深扎进皮肉再拉扯出来,若是看着的人都似会有几分疼痛,而做着的人跟受着的人却丝毫没有感觉,甚至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师傅可知此人为何会前来‘尸谷'向师傅寻药?"戍无骨问着。
"我对这些事总是不大有兴趣的。"御冗华闭眼。
"是啊,我差点都忘记了,师傅最在意的人只有我,师傅你说是吗?"戍无骨笑了,却没有抬眼看他。
御冗华不语。
"萧家界向来出仕子,并非江湖是非之地,此地一个月前被逃避断生门追杀的江湖十八恶占领,奸杀抢掠无恶不作,萧不败的妻子就是被那些人奸淫致死的,而他一介书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却不知向谁打听到了师傅的隐居之处,竟然胆大妄为来向师傅求药,也怪不得他会有这般下场了。"戍无骨淡淡微笑着说道。
"是吗......"御冗华依然不甚感兴趣,微阂着眼,就连眼角都未曾瞟那离他膝下不远的萧不败一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江湖十八恶轻而易举被他除去,师傅可算是帮了徒儿一个大忙了,虽然连着那十八人毁了整个萧家界......"戍无骨轻笑,"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呢,师傅?"
御冗华岂会不知他语中"感谢"之意,他闭了闭眼语调无甚起伏便道,"随你之意便是。"
戍无骨这时已将长长一条伤口缝合完毕,便见他唇角带了一抹极其淡雅温和的笑缓缓俯身凑近御冗华手腕咬去线头,唇轻轻碰触底下幽白肌肤,有种淡淡的温存之意,却在下一刻,戍无骨微微一反手,手中银针顺着御冗华皮肉没入,并隐含一股强劲的内力,将之深深逼入御冗华体内。
御冗华眉头微蹙,却不言语,只是闭上了眼睛,他完全不去抵抗戍无骨的功力,只是任由他将银针以擦过手骨的感觉慢慢滑了进去,这用力要恰到好处,因为一不小心针就会脱力顺着血管自己行走,莫说是擦着骨头了,就连控制起来也难。
只不过因为御冗华没有运功逼针,所以使得这根银针此时在戍无骨的操控之下顺着手臂慢慢一直往上行去,可这擦骨过的痛感并不是那么好忍受的,偏偏御冗华脸色未变,人也分毫未动,就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戍无骨面无表情看着御冗华,他心知眼前这个人忍耐力异于寻常,不然绝对熬不过当时断生门下十八层炼狱之刑,江湖中曾与他齐名的"蝙蝠老人"、"血色妖姬"、"白发三千丈"等人都因是邪教之人而被断生门围剿活捉,而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千人尸魔药师天尊"御冗华一人。
只是经过那场惨烈酷刑之人,无论怎样,也已是人不像人了。
御冗华虽看来还是一个人,但他身体里面的很多脏器都早已损毁,根本不会仅仅只限于手里的筋脉而已,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的痛觉已经比常人要迟缓得多,又或许是忍耐太多,让他已根本不在意这点小小痛楚了。
戍无骨忽然轻轻地笑了,此时银针已沿着上臂横向走到了御冗华心窝之处,戍无骨只要稍稍一用力,针便会扎进去,虽不致命,却会让人觉得心痛如绞,难以承受。
戍无骨看了神情无动于衷的御冗华片刻,连眉头也未抬一下,便施力将针深深扎入,御冗华只是皱眉,然后便见他的唇角渗出了鲜红的血。
"看来师傅的忍耐力还是超过了徒儿所想......"戍无骨低低笑了起来,适才运功逼针的两根手指已离开了御冗华左手的手腕,他站了起来,立在御冗华面前。
御冗华睁开眼抬眸看他,只淡淡说道,"你似乎很不满意。"他的声音比之前更为低哑,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还是字圆音润,只是感觉稍稍吃力了一些。
戍无骨注视御冗华,眼底多了一丝深沉,"你就是死了我都很难满意,你叫我该怎么办?冗华。"
他叫着他的名字,倏地扣住他的下颚。
两人对视,御冗华的眼眸依旧暗淡无光,也平淡无波。
"如果没别的事,你可以带着人走了。"他别开眼淡淡道。
戍无骨凝视他不动,也不说话。
"放心吧,我不会死,也死不了。"御冗华微微叹息着道。
他浴血从地狱而来,又怎会这么轻易死去?
面对那个孩子刻骨的憎恨多年,他早已知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落到他的手里,就算是生不如死,他也还是要活下去的,因为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孩子已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就连同他的憎恨,他也一并放在了心里,怎么也不想抹去,如果不是其它的感情,就算是恨到了底也是无妨的。
一切,皆是他心甘情愿。

戍无骨长身而立,一袭青衣在风中飘飘荡荡,他凝眸注视跟前御冗华形销骨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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