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尸界三千梦魇----红赝

"萧家界血债还要天尊出面说明一下。"段风奇道。
御冗华没有动，却道，"是戍无骨命你来的？"他甚至没有看段风奇，只垂着眼睫注视自己手上白到了有些透明的皮肤，这双手有时浸泡药水太久，所以皮肤的颜色总有一种异于常人的苍白。
"不是。"
"既然不是你请回吧，我是不会跟你出谷的。"御冗华淡淡说道。
"天尊是前辈，晚辈自问要先相请，如若前辈不答应，莫怪晚辈无礼。"段风奇一向自视甚高，除了同门掌门师兄之外，他从来也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哦？"御冗华寥寥一个字，却显然并不是十分感兴趣的。
段风奇对他的态度早已不满，又见他从头到尾说话都不曾看自己一眼怒气更甚，只他心知练武之人最忌心绪浮躁，他稍稍静了片刻之后又道，"断生门虽为武林至尊，可并无权事事做主，戍门主虽然带回了肇事之人萧不败，可他体内的胭脂死却是出自天尊的手笔，试问天尊是否该给萧家界侥幸活命的萧皖因一个交代呢？"
"哦，她倒是命大。"御冗华波澜不惊，说得很是轻巧。
"看来前辈是不知好歹了？"段风奇站起来说道。
御冗华又咳了起来，他苍白的手蜷紧了些，垂下的眼睫始终没有抬起来过。
段风奇却在下一刻看见了他白得不象话的肌肤上映上了一滴鲜红鲜红的血花，转眼间又是一滴，几滴下来手背上已是一片猩红，看上去有些怵目惊心，竟感觉有种不祥的征兆。
段风奇虽不想趁人之危，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已经病入了膏肓，便见他随意抬手抹了抹唇角鲜血，顿时整只手里外都是血。
"你有本事的话出手无妨，但是一定带不走我。"终于，御冗华低低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沙哑。
段风奇听他这么一说便不再客气，出掌如风攻他胸口要害。
御冗华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也不避开段风奇掌风，便在黑风血砂掌当胸袭到那一刻他随意一抬手，手上的鲜血便抹上了段风奇的脖颈处。
而御冗华指甲如刀，瞬间割破了皮肉，鲜血便就着伤口渗了进去。
只一刹那，段风奇眼神忽地呆滞下来，而掌法已消失了原本的气势，硬生生停在了离御冗华胸口还有半寸之处。
御冗华这才抬起眸来，只见他唇角的笑意也是一样的不祥，而唇上那抹殷红尤其刺目，段风奇不由瞠大双目，喉间尽是"咯咯"作响的声音。

尸谷周围从来都是瑟瑟风声，黑朦朦的雾气笼罩之下一切都显得阴森古怪，尤其底下到处是坑坑洼洼，感觉像极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墓碑被人挖开的墓穴。
与段风奇一同来到尸谷的神剑门人和武林中几个有声望的前辈此时望着死幽幽的尸谷，总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遍袭全身，也总觉得此行不是很妙。
"段少侠不知道会否有危险？"一位老者捋着长髯，神情凝重低语，他并不赞成段风奇一人独自前往，可段风奇生来心高气傲，不屑任何人相助，更不齿以多敌少坚持前往，可如今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却依然踪影全无，尸谷底下冷冷森森一个鬼影子也没有，不能不让人开始担忧起来。
"是啊，为什么还不见师兄出谷，外边的天都快黑了。"说话的是神剑门段风奇的师弟之一。
"我就说师兄不能一个人入谷，药师天尊成名十几年，就算我们查出来他曾被戍无骨送进断生门炼狱几死还生，可终究不应该小看才是。"
"可是入过炼狱之人没有一人生还，他就算能活下来想必也已是一个废人了。"另一个中年男人这时开口说道。
这人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声音低低凉凉，就这么从他们身后传来，"......是么？"
"谁？"
几人陡然一惊急忙回头看，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再回过头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惊叫了出来，"师兄！"
却见段风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此时面无表情站在他们的面前。
"段少侠？"老者暗暗一惊，却觉得不对劲，不由试着出声唤道。
段风奇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见他的脸色是说不出的惨白，看上去很不寻常。
"要我出谷，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之前那个声音又低低传来，话里带着浓浓的讥讽。
"你把段少侠怎样了？"老者一惊说道。
"你们说呢？"淡淡地笑，直笑得让人后背泛起一阵一阵的凉意。
"御冗华--"老者名字才一唤出口段风奇忽地出手，虽然动作僵硬可力气却极大，带起了劲风直逼老者面门。
其它人也是一惊，可看段风奇的招式都不是很对劲，完全不按理出牌，也不顾自己全身上下的空门，但是招招毙命，让几乎人喘不过起来。
然而那个声音却不再响起，就像完全没有出声过一样。

如玉般晶莹的眸淡而不惊地瞥了一眼陈列在大殿之中的几具尸体，笑得风骨无情。"他们就这么自己去找的千人尸魔？胆子着实不小。"
"所以，这件事还请门主做主。"殿下半跪一人，垂首抱拳一脸端正之色说道。
"是要我再送他入一次炼狱么？"戍无骨指尖一尾蝴蝶，映出他那修长而优美的指骨。
"不敢。"那人目不斜视盯着大理石地面，回答道，"这次的事是本派弟子段风奇一时逞强惹出来的，在下只想讨回段风奇，至于萧家界一事，萧皖因已交给门主，之后的事我剑潇湘等派不会再插手过问。"
戍无骨居高临下，睨着那人淡淡道，"要知被千人尸魔变为尸的人除了死之外并无他法可救，你就是想要回一具尸体么？"
"是。"
嘴角扯起一抹笑，温和而淡薄，五指微用力，蝶尽碎，化为了蝶尸，便听他毫无温度的声音笑着说道，"好罢，本座便成全你。另外，私自去尸谷一事本座也不再追究，麟掌门，这样可以么？"他拖长的语调总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味道。
"多谢门主。"
"好了，你去罢。"拂袖摆手，青色身影便离了那张玉椅。

尸谷的尸体通常被御冗华保存完好，以至信手呼来，一个个恭恭敬敬，俯首听他的命令。
只这一日御冗华忽觉无比厌烦，不想再见到那一张张惨白僵硬的面孔，便让它们都回了各自的墓穴睡觉，偌大的尸谷只剩下了御冗华一人。
他的面色也惨惨白白，在这里呆久了，谁的面色都会像僵尸一样苍白的。
咳声忽起，御冗华用袖掩唇，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衣袖，像开了一朵大红色的鲜花。
御冗华怔怔注视这抹鲜红半响，忽地抬手便把这片衣袖给撕了下来，拾起桌上的一支笔蘸了黑墨便开始写字。
边写边又咳血，血顺着唇角一直留下，一滴一滴滴落于衣领胸襟之上，漾起了朵朵墨红。
写罢他上下端看，神色渐有不满，便微叹一口气扔进了一旁的壁炉之中，只听"滋滋"几声作响，布片刹那间便烧成了一缕灰烬。
看着那火中逐渐消失的字迹，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想一个人，想得厉害。
"戍儿。"
心口阵阵揪痛，他闭目强自忍耐。
怎么的就到了这般地步，他却还是甘心情愿。
又是叹息，他按着几面缓缓站了起来。
步出了房门，他扶着门框而立，这晚的月亮很圆，尸谷方圆几百里皆无树木，他住的小屋像极了一处孤坟，将他整个人整颗心都埋葬了。
鲜血才凝于唇瓣不久，他就又咳了起来，咳得很费力，连腰也弯了下去，扶住门框的手青筋凸起，青白得就像是死人的手。
终是闭上了眸，再无力睁开。
身体忽地落入一个人的怀抱，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冗华......"
勉力弯了弯唇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算算......你也该来了......"语意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声音却低得让人听不清楚。
如玉的眸凝视怀里苍白的人，一瞬不瞬的。
神情复杂到了极点，直想抬手扼上这人的脖颈，却在瞥见他唇瓣、衣领处的血渍之后又下不去手，终是，俯首用唇亲吻了上去，温温存存触着他冰冷的嘴唇，又伸出舌尖舔去了他唇瓣残留的斑斑血迹。
"冗华......"带着叹息的声音低低唤他的名字，这样的温柔，竟是头一次。

第六重 冗华咒
醒来的时候，他一眼见到那茫茫雪色，窗外的树梢结着晶莹，他便知道这里并非尸谷。
感觉有人正在擦拭自己的身体，他敛眸看去，便见到了一双清透的眸子。
"你醒了。"开口是平淡无奇的声音，眼前之人的脸色虽然比御冗华看习惯的僵尸要鲜活几分，可面色却是青青白白的，缠绕着几分死气。
"是你啊。"御冗华轻轻吐出一口气，听他的口吻显然是认识这个人的。
断生门的人他其实都认识，只是有些事外人都不知道罢了。
"天尊既然醒了，我这就去禀报门主。"那人说完将手上擦身的布随意搁在了脸盆上，替他盖好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御冗华微微闭眸，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周围似是阴冷了几分，嗖嗖冷风吹过，御冗华便感觉有人走了进来。
他再睁眼，见到的是一双邪狞的眸子。
那人凝视御冗华的眸，勾唇一笑说道，"久违了，天尊。"他不止眸子邪狞，就连声音也带着一丝妄狞。
"的确。"御冗华淡淡出声，嗓音仍是说不出的暗哑，仿佛带了层幽幽的夜色。
那人垂眸片刻，然后咯咯轻声笑了起来，他扶在床沿的手忽地就探进了被去，御冗华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带过，有一种湿腻，是蛇一样的冰冷，便听他以极其缓慢的语调说道，"我很想你啊，天尊。"
御冗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眸向来像是蒙上了一层轻悠悠的暗影，此时的表情只是无动于衷。
"天尊还是这样冷淡。"那人似是微微一叹，忽地以唇覆上了御冗华的双唇，伸出舌尖轻佻的舔吮，湿腻而带着一股血腥之气，便听他在御冗华唇畔低低问道，"天尊还记得初入炼狱之时么？"
御冗华注视他的眼，却道，"记得，又如何？"
那人轻笑，带着无限暧昧的叹息又问，"天尊的身体还是那么禁欲么？"
御冗华淡淡敛眸，没有说话。
"很多事门主其实并不知晓，他亲眼见到我们对天尊做的那些不过是一点皮毛，想必天尊自己再清楚不过了。"那人轻轻浅浅地笑道。
御冗华不语。
"倒是我对天尊的身体一直念念不忘......"那人的手忽地从御冗华的手臂延伸上去，触摸起被下那略带疤痕的锁骨，然后再轻轻往下探，他手上似粘了一层粉末，触到肌肤的时候不仅刺痛，而且燥热，他气息轻轻吹在了御冗华的耳畔，"正因为天尊总是这么无情无欲，才会让人想蠢蠢欲动......"
"这么说来......那倒是我的错了？"御冗华说得不怎么在意，他微微别过头去，躲了躲那人又覆上来的嘴唇。
记忆多了几分不堪，御冗华闭上了眼睛。
炼狱啊......
那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回忆，对于这具凌虐不堪的身体，他早就放弃掉了。
他从来不是禁欲，因他天生就是无欲。
他热衷的是杀人，他的武功都是杀人的武功，他喜欢证明自己比别人强--用杀人的手段。
只是遇到戍无骨的时候，因那个孩子对自己流露出来的刹那间的失神而觉得有趣，他当然不会随意动手去杀一个孩子，可那明显就是一种被吸引的神情，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让这个孩子瞬间忘记了呼吸，却因为他的这种反应而觉得很有趣，更有趣的是一转眼那个孩子又看见自己亲手杀死了他的父母。
于是当初的那种有趣就演变成了如今的这种局面，他曾经想看看那个孩子会憎恨自己到什么地步，可--为什么后来他却会倾囊相受，毫无保留？
戍儿......
欺身上前的是曾经在炼狱负责过他的人，也许是那个孩子总觉得不够才又找了他出现，那种记忆忽然间彻底重现，让他躲也躲不掉。
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掀开了，双手被反绑在了身后，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血液似是倒流着，那人翻覆肆虐，他手中的道具可以让人欲仙欲死，却带不起御冗华身体的半分情欲，只这种艳情，却能让那个人自己产生某种兴奋。
只是有一条，那人绝不会用自己的身体碰触御冗华，因为戍无骨找来炼狱的人，全部都是宫里的人--他们，全都不是男人。
这个人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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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情况如何了？"
戍无骨神情中难得没了那种不明所以的笑，可周身一股冰冷的气息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避退三舍，虽然这个人笑的时候比不笑更加恐怖，可这样冷冰冰的样子却也是断生门里面的人头一次见到。
"很不好。"他向来实话实说，断生门里面也许只有他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戍无骨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因为他只是半个人，另外半个，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这是戍无骨预料之中的答案，当他看见尸谷中那人弯下腰不停地咳嗽，鲜红的血从指缝间不停地流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那个人口口声声说不会死，可毕竟他也是一个人，而不是神。
"有多糟？"戍无骨眼波平静，清淡无痕，只是他自己最清楚，有什么在心中涌动，极不安稳。
"天尊内力不济，脉象虚弱，体内一半血管僵化，导致行动不便，他服用的药物开始起反作用，使得已损坏的肺部变异，毒素扩张，时常无法呼吸，体内脏器再生机能完全丧失，曾经多次骨折之处未曾仔细调养目前骨膜几乎坏死，引起的疼痛十分剧烈，还有天尊心脉处似有旧伤，总体看来能醒过来已经是很难得--"
戍无骨长指抚触眉心，闭眼细听。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天尊除非内力能尽快恢复，否则只有不断虚弱下去，就算用药也无法再拖延他的生命。"
"那么......他还有多长时间？"戍无骨淡淡问道。
"半个月，最多一个月，这已是最大的期限了。"他简单地说，口吻十分的肯定。
摆手让这个人退下，戍无骨依旧闭眸沉默。
曾经就想看他得到这般下场，可先前一手抱着没有知觉的他回断生门的时候竟是那样地分不清悲喜的，那分明是让他厌恶的，他厌恶那个人静静闭眼躺着的模样，他也厌恶在这一刻听到他身上的诸多病痛，而那本就是自己命人下的手。
他恨他到了骨子里，是那样的辗转难回，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的不一样，在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冗华......
指尖狠狠刻入了掌心，被恨意来来回回不断折磨，却又无法做一个了结，这种煎熬从没有尽头，即便是让那个人受尽了罪也无法使他好受半分，戍无骨忽地一掌拍下，琉璃狮头扶手应声而碎，而他的身影在下一刻便消失了踪影，只剩下珠帘浮动，一室的惶恐。
"门主今天怎么了？"
"不知道耶......"
"听说他昨天抱了天尊回来......"
"就是那个千人尸魔药师天尊？"
"好像是那个人......"
"每次跟那个人有关门主的心情就不大好......"
"那个人跟门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嘘--你们不要命了？在背后讨论门主的事。"
"大......姑姑--"
"不要再说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