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less Moment————红萼无盐

厉霆阳这才发现还有第三人在场，只不过对方站在酒巷背光的一侧墙跟处，又穿着深色的衣服。整个人处在黑暗里，才会看不出来。
"邵立。"朴律师立即分辨出来人的声音，显出难掩的高兴来："好好，你们两兄弟能面对面把话说开了，当然再好也不过。"

"直话直说罢。"少年漂亮五官里带着骄傲的神色："邵家的产业可以都给你，这也是我们欠你的。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哦？"厉霆阳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我倒愿意听听，是什么条件抵得过邵氏企业几百亿身家。"
"你只要答应我，从此以后不会再见叶临序。"
厉霆阳忍不住笑出声来，反问说："如果我不同意呢？是不是就别妄想从你手里拿到一毛钱了？那如果我又偏巧从来都没有希罕过你们的钱呢？恩？你打算怎么样对付我？"
"叶临序跟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这难道算是你报复我的一种手段么？"邵立脸色铁青。
"我并没有任何要把他牵扯进来的意思啊。"少年笑得好看地摊开手："我只是很喜欢他而已。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我用来报复的手段呢？"
"厉霆阳。"邵立终于彻底冷了脸色："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卑劣。"
"你认识的还不够全面......"高大的少年从口袋里伸出手，丢了两颗东西进嘴里。然后突然跨前抓住邵立的双手，用力将他压向身后阴湿的墙。
"你干什么！"邵立在身高上本来就出于劣势，又是完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所以根本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对方牢牢禁锢住。只能用力扬起脸看他。
"为你做生动的解释。"带着刺激的烈酒味道狠狠凑上来的吻。厉霆阳的舌尖带着身份不明的药丸蛮横地顶进少年的口腔，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直到少年别无选择地将药片吞咽下去，才放轻了力道慢慢退开："我就是这么卑劣......可是，你拿我没有办法。你要记住，这是你们欠我的。"
邵立气喘吁吁地瞪他："你到底想要什么。要怎么样你才满意。"
厉霆阳看他几秒，终于松开手，背转身体。
"滚。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他转过脸来，因为愤怒而睁大了眼睛。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每次看见你，都只会让我感到更加生气。邵立，你凭什么比我幸福？"
Chapter 20
"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

所有的事物都在眼前被放大无数倍。
连环抱着双臂站在自己面前的叶临律，现在看起来也像是从侏罗纪偷跑出来的恐龙。偏偏他还不自觉地把头探到离少年很近的地方，冷嘲热讽："邵立，你真的越来越能耐了呢，什么时候学会磕药的？而且......你家钱多到连磕药的剂量也要比别人多一倍么？嫌命太长？"
"......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邵立勉强聚起力气，抬手隔开彼此之间过于贴近的距离，只是稍微偏了偏头，就有阵阵晕眩感劈头而至。根本没有力气和眼前显然带着大误会的少年作任何辩解。
"好......"少年居然意外配合地耸肩退后一步："那我去告诉哥你已经醒了。"

幸好朴律师等在街口没有走开。
因为看到酒巷走出脚步虚浮的少年，察觉他的异样所以直接送他去了医院。
初步诊断为服用毒品过量。
叶临序赶到医院时，邵立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被插上胃管强制洗胃，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任凭摆布。抢救室里那一地鲜红的液体更是惊得人站不稳脚步，直到旁边实习护士习以为常地做解释："你们不需要太紧张，这些不是血，是洗胃的药品溶液。"
从接到通知的电话到医生停止动作点头宣布："没事了。"
那段时间里充斥得满满都是经历过再也无法忘记的恐惧感。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发了狂的走马灯在脑海里飞速闪动。
万一朴律师没有等在那里，万一他没有强撑着走到巷口，万一药量再多一点点，万一路上堵车，万一......
无数可能性的其中之一，就能够带走眼前少年的性命。易如反掌。
叶临序此刻站在病床前面一点点的地方，抿着嘴静静看少年将原本压在枕头里的脸慢慢转过来，喊他："哥。"
突然眼眶灼热。
少年又喊他一声，看他没有反应，干脆主动探出身子来握住他的手，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拽。
叶临序于是顺着他的动作在床榻边坐下来。
少年握着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叹："对不起......哥，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
对不起，让你伤心。
对不起，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叶临序终于难以自持俯下去拥抱身下的少年，将他的身体紧紧扣在怀里。似乎无论多么用力都不够。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进少年敞开的衣领，他因伤感而有些颤抖的声音："小立，你要我怎么样，我要怎么做才可以。"
邵立并没有回答，只是别过脸在他来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吻。
叶临序吃了一惊。松开怀抱直觉地想后退，却因为被少年抓住胸前的衣襟无法得逞。
邵立仰着头看他，伸手去触他湿润的眼眶。"哥，我爱你......"
"邵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他闭上眼睛试探性地吻他的嘴唇："我爱你，哥。"
干燥柔软的唇，还带着微苦的药水味道的舌尖，轻轻扫过叶临序薄薄的嘴唇，贪婪地吞噬他的气息。
紧紧贴和着的年轻身体，几乎能数清楚他的骨骼。
叶临序压在他身上渐渐回应着加深这个吻，温柔变换吻的角度，单人病房狭小的空间突然变得燥热湿润。
一直到彼此都因为呼吸困难才不得已停止。
他怜惜地吻过邵立长长的睫毛和耳垂，手指穿过少年浓密的黑发，抬起头来亲吻他的额角。
之后被少年用双手搂住脖子颤栗着邀请："哥，请你跟我在一起......好么？"
Chapter 21
"命运来去自如，连一丝惊动的声音都不需要发生。"

电视里声音杂乱。
床头柜上随便丢着几盒药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邵立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听见叶临律在楼下大厅不断催促的声音："哥，你快一点啦。万一去机场的路上堵车又要让妈等了。"
"知道了。"答应着匆忙从房间里跑出来的脚步声，在栏杆处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临律，你先去车库拿车好么？"
之后过来推开邵立的房门，刻意放轻的动作对上少年笑意暖暖的双眼后，换成了宠溺意味满分的责备："怎么还没吃药？"走过来伸手抚少年还带着低热的额头，才皱起眉头。"你还在发烧......赶紧吃药然后睡一会。"
"可是水还没有凉啊。"语气无辜地摊手。
"兑了凉开水才拿给你的，再放就冷了。"干脆把药拿出来和开水一起送到他嘴边，满意地看到少年就着他的手乖乖把药吃下去后，俯身替他掖好被子。然后转头看看正在直播中的英超30轮，问："关掉电视么？"
"只有十分钟就结束了。"
"那我走了。你看完就睡，知道么？"
"恩。"
准备离开时被拉住了手。少年因低热而显得绯红的脸带着罕见的羞涩表情看着他。
会意地低头去亲吻少年。
蜻蜓点水的轻触后退开。
"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我差不多就回来了。"

开往国际机场的方向。
已经晚上九点多，来往车辆依然川流不息。
叶临序再看一眼电子表上跳动的时间后，开始加速。坐在副座有些无聊的少年随手开了广播。
"......警方根据线报，掌握到黑社会两大帮派头将在今曰下午于东区某废弃仓库内进行军火交易，随即组织大量警力进行抓捕。下午四点十三分许，警方在双方交易的同时将其武装包围。
此次行动缴获制毒物品麻黄素935公斤，俄制小口径手枪、催泪枪、高压汽枪共7支、子弹450余发、制毒工具若干件，扣押毒资近1千万美金、车辆4台。抓获涉毒犯罪嫌疑人110多人。现场击毙三人，一名线人受伤。
警方透露，是以赵氏集团社长独子赵陌北为首的特大跨国走私、贩卖毒品、制毒物品、枪支、弹药的犯罪团伙，长期在中国和境外某国边境口岸地区从事走私、非法买卖麻黄素、大麻、冰毒、枪支、弹药的犯罪活动。这个团伙内部组织严密，分工明确，行踪诡秘，他们在境内境外有固定的供货、运输、过境和分销"一条龙"的走私贩毒网络，而且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所以前两次出警均扑空。
这次行动圆满成功，也要归功于积极转作警方线人的前FN集团负责人之一厉霆阳。他在枪战中受伤，至新闻截至前，仍未脱离危险期............"
广播里的女声说着"以上新闻由XX为您播报"的同时，叶临律才注意到驾驶座上青年凝滞的目光，他略略发怔，轻轻吐出一个名字"霆阳。"
恍惚间看到了木兰花下微笑着的少年，那个时候就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来和自己告别的么。
"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如果你会陪着我的话。"
一切都是虚空。

床上的人已经酣然入睡。
忘记关掉的电视里，光与影如同水纹缓缓流淌，映着房间里幽幽的蓝。
屏幕下方一行滚动的白色加粗字体。
"......九点二十分左右，国际机场方向道路发生两车相撞严重交通事故，一辆民用卡车超速闯红灯后撞上另一辆突然转弯的私家车。两名人员在事故现场死亡，三人不同程度受伤。现已送往附近的中心医院抢救。"

Chapter 22
"有的时候，错过一时其实就等于错过一生。"

"呀......他在流血啊！"
坠入无边的黑暗之前，他清楚听到凌乱靠近身边的脚步声里夹杂着这样一句微弱的惊呼。
他想笑，却失去力气。最不曾想最后竟然会死在几个还穿着校服的稚气少年手里，大概是附近中学的学生，偷东西时被他察觉抓住其中一个，本来想着拿回了钱包就算。结果没有防备后面照头劈上来的砖块。
从半年前他背弃组织和警方合作，借着撮合两派交易的借口一举端掉黑道上两个大势力后，遭受各种或明活暗的袭击报复已是家常便饭。
当然有时候也会反击，但更多是能避则避。
当初要不是警方有确凿证据证明是霍七手下的一伙人潜入疗养院将他的母亲从疗养院楼顶的平台推下，他也不会选择这般决绝的不归之路。
警方抓到的不过是些受人指示的喽罗，他厉霆阳要亲手消除的却是背后的推手。
赵陌北的确很聪明，他一次又一次挑拨自己和霍七的关系。想让他们相互猜疑到自相残杀，以便坐收渔翁之利。
只可惜过于急进。
还没有等到完全击中对手死穴就早早抛出最后一击。
等于将猛兽逼进绝路。
自然会遭到反扑。
他还不能明白，临死前仍追问着："为什么，你怎么可能猜到是我。我买通的那些人明明全部都是你们堂下的。"
"怪就怪你太着急，合作计划来的太过及时。当然，在此之前我也不是完全肯定，才会决定要你们两个一起来陪葬。这样看来，七叔反而是最无辜的人啊。"他看看无声躺在不远处，手里还握着枪的霍七僵硬苍白的面容，突然竭力地笑出声来。因胸口大力起伏牵扯着的伤口更加急剧地涌出大量血液。
赵陌北看他的眼神像看到疯子："所以......你不惜违背黑道的条约......和那帮废物警察联手......"
少年伸手过去替他抚闭不甘的双眼："并不是只有你才会借刀杀人。"
黑暗中，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又是十六岁的模样。
那年里母亲的精神状况糟到必须住院治疗的地步，少年因此开始在歌舞生平的声色场所打工。如果仅仅靠代客泊车或是偶尔收到的小费，要来支付医院昂贵的开支显然是异想天开。
所以，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厉霆阳在霍七接手场子的第三天，亲手将一柄锋利匕首没入前来滋事的流氓胸口，换到了母亲整个月的住院费。
拿钱之后面无表情地换衣服离开。
在去疗养院的路上碰到了附近刚放学的大批学生。都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纪，带着不经世事的天真眼神，成群结队或打打闹闹地从面前走过。
然后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停顿。
回头的瞬间看到了那个五官清秀的少年。蓝色校服，白球鞋，干净温柔的气质。手指间夹着一包纸巾朝自己递来，另一只手指向眼角的部位："喂......你在流血啊......不要紧吧？"
"唔，没事......谢谢。"接过来按住伤口。
"不客气。那，再见。"
"喂......你叫什么。"
那个彻底遁入深海的秋曰午后，他回过头来笑脸映在少年血色浸润的双眸里，如同穿透一切阴霾的阳光。
"我叫叶临序。"
那是就算三千米深的海底，也能到达的温暖。
少年在永恒的睡梦里，轻轻微笑。
我并不感到孤单。

许多人站在停尸间。
邱嘉宁垂着手在被白布遮盖的身体前面喃喃自语："你早就知道的，借警察的手除掉那些人，是对黑帮最大的背叛。你明明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的。报了仇又怎么样，你这算是赢了么？辛苦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换来的是什么......"
他发出痛苦的呜咽，捂着脸慢慢地蹲下身去："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找到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需要你，你都会在我身边的......你明明答应过......厉霆阳......是你亲口答应我的............"
一滴滴眼泪透出指缝，敲打在冰冷的地面上。
叶临序神色黯然，握着邵立的手指无意识地一再加重力道。少年痛得皱起眉，却没有抽开手。
如今无声无息躺在这里的人，自己曾经无比憎恨过。
甚至想着如果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话就好了。
只是，也同样想到。
他渐渐冰冷的身体里流淌的是和自己相同的血。
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有着血缘关系的最后一个人。
......是弟弟。

看不清面孔的少年，低头不断揉眼睛，大量的液体涌出来漫过他的手指，顺着手指的皮肤滑落，一直滴到地上。叶临序从来没见过谁哭的像他这样凄厉--连话也说不出，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被哽在喉咙深处局促地维持。
伸手去扶少年不断抽动的肩膀。
然后世界突然倾覆，面前是轰天而起的火光。他清楚看到趴在自己不远处阴冷地面上的少年，满身是血地转过脸来。
琥珀色眼珠的少年。
脑海里猛然炸开一道白光。
我爱你。
是谁在说我爱你。
是对谁说我爱你。
意识丧失的最后看到的脸，分明不是临律。
他在黑暗中呼吸沉重，惊动了隔床并未睡熟的少年。
邵立起身下床，扭亮照明灯，走过来握着他的手问："哥，怎么了？"
叶临序的冷汗湿了发角，他反握住少年的手好像死前的留恋不想放开，轻轻的喊出口："邵立......"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