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不会真的天真到认为皇甫骁从刺客手中救了你,所以就完全否定了他与事件的干系吧?想想看,只是牺牲几个人,就可以向整个麟国宣示他的英武、你的无能,这已经大大地赢得了民心。更重要的是,他救了巫女!"
吸了口气,皇甫骅为皇甫宣祺话中的深意而担忧。
这代表皇甫骁已经赢得了麟国精神象征的巫女好感,如果他真的--
"事情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一旦他有意要争你国君之位的话,无论民心还是巫女都会站在他那边吧?"
这就是皇甫骁的目的?他才是策划这次暗杀事件的幕后主使?可能吗?
"别忘了,他也是拥有继承权的、皇甫家的继承人。"皇甫宣祺冷笑着。
"可是,如果他真的在意国君之位的话,当年就不会......"
当初前任麟伯骤然离朝,朝中大臣分成两派各自拥立自己和皇甫骁。当两派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正是皇甫骁主动放弃争斗远走天都,才没有酿成麟国的大祸。
"笨蛋,那是因为当时的他并没有取胜的把握。现在的他除了血统外还拥有了皇朝的支持,而你呢?"
皇甫宣祺由始至终都没有看皇甫骅一眼,仿佛那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只是一个不成器的阿斗。
"而且他刚回来就碰上了刺客,这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他转身径自走进自己的茅屋,就这么把皇甫骅拒于门外。
"替为父保住那个宝座就那么难吗?我还要你这个儿子做什么?"
屋外皇甫骅垂手而立,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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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皇甫骅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寝宫。
虽然已经继承国君之位五年,但皇甫骅一直为国事操劳,并未娶妻,所以寝宫现在依然是冰冷的所在。
皇甫骅屏退了左右,拿着酒瓶坐在寝宫前的汉白玉栏杆上享受着晚风的轻抚。
王叔和师傅已经离开五年了,这座宫殿到底还有什么是自己所留恋的呢?
是那些曾经与兄长在这里玩耍的痕迹还是师傅关爱疼惜的记忆,又或者是最尊敬王叔的嘱托?
然而那一切都已经不再可寻,只剩下这冰冷的、像枷锁一样的王宫紧紧地压在自己身上。
虽然自己一直那么努力,但自己也许真的不适合成为国君。
除了那群阿谀奉承的佞臣们,没有人对自己的努力做出肯定。
天知道自己虽然已经贵为一国之君,但是他也需要真心的认同来肯定自己的存在啊。
然而父亲责备自己的优柔寡断、办事不力;臣下埋怨自己没有扩张版图,缺少王者霸心;就连慈爱的浮云也唠叨着自己没有扩充后宫,为王室开枝散叶......
举起酒瓶大喝了口酒,皇甫骅羡慕地盯着远方百姓们居住的地方--多么温暖的灯光。
如果他是他们其中的一个的话,是不是也会感到温暖?
好想逃,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被这些冰冷残酷的东西束缚。
既然这样--灌下最后一口酒,皇甫骅的身影也消失在宫闱中。
那就逃吧!
皇甫骁不但贵为麟国王族,现在更是奕隆皇朝数一数二的猛将,自然少不了有一大堆的应酬等待着他。
今天围绕在皇甫骁身边的依然是高朋满座,眼前觥筹交错的全都锦衣华服并且--不认识的人。
"骁君,您可真是少年有为。"一个醉醺醺的胖子上前套近乎。
微笑着举酒示意,不耐烦的厌恶在皇甫骁眼中一闪而过。
这些就是麟国的达官贵人们,正确的来说是想麟国改朝换代的权贵们。
他们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向自己表明忠心,愿意"为了麟国有更英明的君主而抛头颅、洒热血" 。
骅,你真是让我回来看了一场好戏呢!
漫不经心地享受着众星拱月,皇甫骁看向远方灯火通明的街道。
这个繁华的麟国就是自己父亲和骅父亲拼死争夺的封地,十八年前的那场宫廷政变让骅失去了兄长,也让自己失去了父亲,但却依然不会是最后的结局。
眼前的这些人希望借着改朝换代得到更多的利益,而你--皇甫骅可准备好了?
皇甫骁双眼一眯,锐利的目光落在对面小楼一个身穿素衣的青年身上。
"恭喜冯兄终于能一展抱负,为麟国百姓造福。"
身穿素衣的皇甫骅微笑着向对面的踌躇满志的年轻书生敬酒。
"哪里。"冯涵华得意地笑道,"若不是家道中落,愚兄早就大有作为了,岂会等到今天。"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但是对于一直苦于不能进入官门的冯涵华来说,却已经不啻于天上掉下的大馅饼了。
自从遇到眼前这个相貌俊美、举止优雅的青年后,冯涵华就觉得人生变得一帆风顺起来,不但家里惨淡经营的商号忽然红火起来,自己甚至还能入仕--眼前的青年一定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愚兄日后一定会成为能让贤弟骄傲的大人物!"
"冯兄一定可以!"f
当初遇到冯涵华的时候,皇甫骅就被这个虽然落魄却依然傲气十足的书生所吸引,佩服他那敢于豁出一切的勇气。
皇甫骅给了冯涵华所需要的"机遇",他衷心希望这个拥有自己所没有的勇气的男人能成为麟国的一个传奇。
"到时候,就该愚兄请你喝酒了。"摸摸皇甫骅的脑袋,冯涵华笑得像一个温和的大哥哥。
就是这种温暖啊--皇甫骅沉醉于被呵护的快乐中,彻底地忘记自己是这个国家之尊的身份。
005
回到冰冷的宫殿,皇甫骅匆匆换过朝服,便又是一天的早朝了。
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脚边是群臣们低下的头颅,透过阴森的宫殿看到却是遥不可及的天地--君王至尊却也只不过是什么都捉不住的孤家寡人而已。
"骁有事启奏。"
随着一个沉厚的声音响起,皇甫骁步出群臣之列。
"骁君何事。"皇甫骅神情一凛,故作漠然地淡淡扫了皇甫骁一眼。
他是国君,自然不能给任何人比下去--特别是眼前这个足以威胁自己地位的同宗兄弟。
"骁近日曾闻主公破例亲点了一批庶人入仕,不知所为何事?"
皇甫骁并没有像其他臣子般在君主面前低头,反而一直定定地注视着端坐在高位上的皇甫骅。
"自然是为了国家招纳贤才。"
该死的,这个皇甫骁怎么一回来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些庶人平平无奇,敢问主公为何破例提拔?"
闻言,众臣都不禁开始窃窃私语--
"主公一向刚正不阿,怎么会枉自徇私?"
"骁君一回来就寻着这事向主公发难,难不成他们兄弟之间还真是不和?"
"难说,当初他们的父亲不正是因为大位之争而一死一贬为庶人,我看他们之间根本就是世仇未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想当初骁君还不是主动放弃快要到手的大位,这才避免了再一次的兵戎相见?如果骁君真要争位的话,怎么可能等到今天?"
"难不成是主公对骁君心存芥蒂,所以才故意用人刁难骁君,骁君忍无可忍所以才......"
低低的耳语皇甫骅虽然听得并不仔细,但是单看皇甫骁咄咄逼人,下面群臣议论纷纷的样子便已经变了脸色。
"难道寡人想任命几个小吏还需要骁君批准不成?"
皇甫骅冷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慌。
皇甫骅的确是强行让冯涵华入仕,自从继位以来还是第一次做出护短的事儿,没想到竟然让皇甫骁一下子捉住了把柄。
"骁不敢。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轻法足以倾国--还请主公三思。"
皇甫骁倒也没有动怒,只是轻声劝了一句便退回臣列。
皇甫骅表面上依然云淡风轻,但心里却已经是恼羞成怒。
皇甫骁你是在向我宣战吗?你这次回来是想夺回这个麟国君主的宝座吗?
也罢,寡人会让你明白坐这个高位并不如你行军打仗那般简单!
"散了吧。"皇甫骅忍了又忍,却终于没能压制住那股怒火,干脆挥挥衣袖起身离去。
该死的皇甫骁,寡人一定不会输给你!
"听说今天骁君在朝上可是威风八面哪!"浮云一边为皇甫骁布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皇甫骁手一顿,然后苦笑着看到自己最不喜欢的茄子迅速堆满了饭碗。
"浮云......"讪讪笑着,皇甫骁求饶地看着满脸慈祥的浮云。
"茄子对身体可有益处了,骁君多吃点啊!"
"浮云,你偏心。"看着满碗的茄子,皇甫骁没胃口地放下筷子。
"骁君,主公可从来都没有和浮云说过这种话啊。"
浮云摇摇头,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
"骅他......"
一个念头快速地从皇甫骁脑海中闪过,可是却快得令他捉不住。
"自从您们的叔父带着倪公子离开,主公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承继大统,可从来都没有人给过他抱怨的机会。"
"的确,骁君当初主动退出大位之争甚至离开麟国,实在是顾全大局避免了再一次的宫廷之争。但是留在麟国独立支撑大局的主公却有着更多不能为外人道的艰辛。"
"浮云虽然不懂朝政大事,但也知道一国之君不是好当的。国内国外的事儿多得忙不完,而主公向来就是好强的主儿,自继位以来更是终日以苍生为己任,像不要命了般地操劳。"
"尽管主公已经尽力了,但可到底还是有顾不着的地方啊。外头的打压、臣子的阳奉阴违、百姓的诉求--还有主公父亲毫不留情的训斥......可是他们谁都还会记得主公也是一个人啊!"
"浮云看着主公一天比一天不开心,真怕终有一天......"
"现在倒好,主公好不容易为自个儿做一点事儿,骁君却在朝堂上公然兴师问罪!这不是诚心让主公下不了台吗?"
浮云一说起这个就来气,重新拿起筷子为皇甫骁"努力"布菜。
"婢子知道骁君是为了主公好,可是婢子现在也是为了骁君身体好,所以就请骁君把这些都吃下去吧。"
006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皇甫骅紧握着宝座上的扶手,命令自己依然要保持君主的泱泱大度。
什么都是骁君、骁君,难道整个麟国除了皇甫骁之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歌颂的人物了吗?
皇甫骁只是回来了三个月扫荡了两处山贼,为什么整个朝廷就都变成了他的崇拜者。
其他人呢?那些常年镇守麟国的将士们,他们的血汗为什么就没有人提起?
天啊,为什么连朝中所有的武将都异口同声地赞扬皇甫骁?
难道就只是因为他在练武场上所向无敌吗?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心神不宁的皇甫骅打开手中的卷轴,看到的竟却也是皇甫骁的名字。
好一个功在家国!
好一个百官敬服!
好一个万民爱戴!
既然如此何必仅仅只给皇甫骁建立一个高耸的牌坊,干脆把他送上国君的宝座不是更好吗?
"主公,该用膳了。"浮云端着茶点上前。
皇甫骅自退朝已经在御书房连续工作了三个时辰,滴水未进的真是令人担心。
"寡人还不饿,还是等晚膳时再说吧。"皇甫骅摇摇头,示意浮云不必再忙了。
"可是主公早膳也没用,现在午膳也......"浮云担忧地劝道。
"主公,巫女大人求见。"内侍快步上前禀告。
"快请。"r
皇甫骅勉强给浮云露出一个笑意,敷衍道:"好浮云,寡人一定用晚膳。"
"是。"
浮云端着一口未动的膳食下去,心里盘算着晚膳该做些什么才能让皇甫骅多吃点。
"见过主公。"蒙着脸的巫女微微躬身行礼。
"赐座。"皇甫骅虽为一国之君,但巫女身份等同于神的使者,自然也不能轻忽。
"上次的意外可曾惊扰巫女大人?"
巫女一向深居神殿,非有重大事情不轻易外出,这次巫女求见倒是实在出乎皇甫骅的意料。
"幸得骁君,本座无恙。"巫女轻声道,顿了顿才又缓缓道,"能否请主公屏退左右?"
"你们都下去吧。"皇甫骅虽然满腹疑问,但是却倒也满足了巫女的要求。
"巫女大人请讲。"
"主公,本座欲嫁与骁君。"巫女轻启樱唇,说出的却是令人震惊非常的话。
巫女本是诸侯或者皇族挑选出来服侍神的、拥有神奇力量的女子,虽无规定巫女不能婚配,但因为巫女破身后法力大减,加上巫者一向清心寡欲,所以成婚的巫女很是罕见。
"巫女大人与骁君?"
也曾经有过为了政治原因下嫁诸侯的巫女,但那也是在巫女得不到诸侯重视时不得已所处的下策。现在巫女主动提出要和皇甫骁成婚,实在是令人觉得意外。
"本座虽然身负连接神凡之命,但却也是个女子,欲与所倾慕的英雄共结连理也是情理中之事。"
巫女的美目直视皇甫骅,昭示着自己坚定的决心。
"前日一战,骁君勇猛如下凡战神,本座倾心莫名,只愿能托付终身与如此英雄。"
又是皇甫骁!
皇甫骅缓缓端起茶杯,但是双手却几乎因为不甘而颤抖。
"自然,本座与骁君成婚后定当更为尽心尽力辅助主公,甚至--"
巫女忽然顿住,再次小心打量四周后才压低声道:"只要主公为本座和骁君指婚,本座甚至可以允诺主公一个奇迹!"
皇甫骅闻言诧异地紧盯着巫女,难道传说中巫一族的神奇力量无所不能是真的?
"主公可以慢慢考虑,本座先行告退了。"
巫女微笑着站起来,既然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也抛出了诱饵,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无须久留了。
她有信心,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神殿。
"送客。"心里千头百绪,皇甫骅却依然记得自己是一个代表凡间至尊的君主,断不可在这个持神力自傲的女子面前失仪。
"谢主公。"巫女微微躬身,含笑而去。
皇甫骁已经得到了民心和将臣信服,如果再让他得到巫女--
皇甫骅跌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皇甫骁短短的三个月就足以盖过自己在麟国八年的呕心沥血。
难道说从八年前那一天,从皇甫骁退让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错了?
应该登基成为麟伯的、坐上这个诺大宝座的、称孤道寡的那个人应该是--皇甫骁?
既然如此,皇甫骁你当年的退让又算是什么?
皇甫骅无力地仰天苦笑--到底是自己的不自量力,无论怎么拚命努力,麟国、百姓、甚至皇甫一族都并不曾真的对自己满意。
既然如此,也许顺应天命--
放手吧--
007
皇甫骁像是一阵烈风般地直卷御书房,一路的守卫宫侍们都噤若寒蝉,猜测着会不会再次重演当年的宫闱惨剧。
"砰"的一声,皇甫骁直接用脚踹倒了御书房的大门。
"骁君。"左右都是见识过皇甫骁的盖世武功,再加上他地位崇高,哪个也不敢上前。
"你们都下去吧。"与所有人的惊慌失措比起来,皇甫骅倒是意外地冷静,带着君主的威严挥手让吓白脸的下人们都下去了。
"是。"得了令的人们几乎是松了一大口气地夺门而逃。
虽说都是在宫里打滚了有日子的人,但是在宫闱谁不是即使心里千丝百回表面也一定云淡风轻,乍然看到这么显露于外的愤怒还真是令他们害怕。
主公,您老人家就自求多福吧!
盛怒的皇甫骁看到下人们都下去,终于忍不住把手中的黄缎扔到皇甫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