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早就说过,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了。”
为什么事情一定要走到这一步。他并不想他的人生就这样为了别人而牺牲——年宏宇好想大声的说:你听着!我要你有自己的生活!你就是你自己,你没有比任何人低贱!
可是,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这样说。他的此刻的愤怒也让他无法开这个口。毕竟,他伤了傅寒熙。
“那么……我再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枪,斗魁是随身带着的。一直带着,片刻不离身,就是因为害怕在年思婷身上发生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在年宏宇的身上。而确实,这把枪已经有好几次挽救了年宏宇的性命。但现在,他却要用这把枪,结束自己的生命……
英国产的左轮手枪,点4口径,6发子弹,弹夹装的满满的——就在年宏宇避开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的时候,斗魁呢喏着,从肋下取出枪,抵上太阳穴……
“不!”
就差0.03秒,察觉到异样的年宏宇回过神,取出了随身匕首打中了斗魁持枪的手,子弹擦额飞过,射入了墙板。
“你疯了!”
“让我死。”
枪掉下,斗魁换了手去抓。年宏宇冲上去强夺。两个人纠缠到一块……
“难道你就不能为自己活着吗?”
“不是已经和你无关了吗?”
“放开!我不准你自杀!”
“你管不着……”
呯!
争抢之间,枪响了。
年宏宇手捂着腰侧后退,跪倒……血在灰白的大理石地砖上蔓延开去……
“你…总是…这样,一生气…就只会拿……自己出气……”
不敢相信,斗魁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再看着躺倒在地上的年宏宇。听着他断断续续说着他一时无法理会的话……终于,他跳了起来,冲向年宏宇,用手,拼命的用手试图阻止那血液,殷红的鲜血,温热的液体从年宏宇的身体里溢出。
“不要!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
斗魁慌乱的呼喊着。
“不要紧……我…不会死!我还没有把……寒熙……救出……我不会……”
年宏宇微笑着,伸手抚上斗魁的脸,却只是留下两三道血痕便无力的垂下。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苍白的脸,殷红的血,蔚蓝的眼眸,无限温柔的微笑,恍惚间,年宏宇和年思婷的脸在斗魁的脑海里重叠,让他恐惧的不能自己,思绪全部崩溃……
不……
受伤的狮子发出沉痛的嘶吼,斗魁奋力抱起年宏宇,向外跑去……
43:
寒熙……
依稀之间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缥缈的,淡淡的,甚至分不清楚男女,但却是焦急而紧张的。
傅寒熙努力的睁开自己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像是粘了糨糊似的。身体也乏力透了,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好像只剩了一点意识在胸口……
自己究竟怎么了?
记忆像是破碎的拼图,稍稍探寻一下都头痛欲裂。只剩下听觉还在运作,恍恍惚惚的感到有人在周围走动,说话。仿佛置身在一个非常宽广的地方。
寒熙……
什么——本能的回答!
依然找不到声音的来处,只感觉自己越来越冷。
过来——
别过去——
突然声音分成了两个。一个有些缥缈,而另一个,似乎声嘶力竭。
眼睛还是睁不开。只能感到光在眼前晃动……一点点的从眼皮结合处渗透进来,逐渐地扩大,然后变得刺眼——黑暗变成了纯白的世界。
无边际的纯白……
“来了吗?好想你啊……我的孩子……”
一个声音淡了,另一个却清晰了。终于听清楚,那是一个甜美柔软的声音,就像是母亲……是的,真正母亲的声音。充满母爱的声音。
“好想和你说说话啊……虽然一直在你的身边……”
白色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傅寒熙想着如同平常那样转动眼珠去看,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在看。那种情况就像人闭上眼睛,所见的不是一片黑,而是白,比黑暗更可怕的白。因为黑暗而无所见,但可以想象边界。可是因为亮而能所见,却茫茫然,一片虚无。
自身所在,何以寄托?
“这就是死亡……人死了,能留下什么?唯有思念。而思念承受的是什么……虚无……你要来这里吗……我的孩子。”
听着那声音,傅寒熙暗自努力辨析着声音所在的方向,试图在那一片白茫当中找出声音的主人,却只是一场徒劳。
但那声音似乎知他所想,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见我……可是思念哪里来的面貌……相见又如何……人生不过一世……失去了,便不会再有。死亡不可怕,怕的是徒留的思念……”
“妈妈吗?是妈妈吗?你在哪?”
傅寒熙变的有些焦急。他似乎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于是更焦急的寻找溶于苍白的存在。由于他全身心的投入,另一个已经变得轻微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微弱了。
慢慢的,似乎他可以看到一个很浅很浅的灰淡身影。
“不要再过来了!回去!”
原本温柔的声音忽然凄厉了起来。
“你还没有死!不要过来!一旦来了就没有办法回去了,你没有听到存活的呼唤吗?”
“你要我回去吗?去哪里?我好累啊……真的好累。我不想活着,一点也不快乐,总有那么多的无奈、悲伤、痛苦、艰辛……为什么我就不能到你的身边?我只想安安静静的……”
他有听到的。就算不去辨认,听上一会儿,傅寒熙就知道另一个声音是属于年宏宇的。不论怎样否认,他都明白,如果这里是阴间,那么在活人的世界里,也许也只有年宏宇一个人会呼唤他回去吧!可是,他真的好累啊!好想就这样……活人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忍受着痛苦艰辛也要活下去的事物啊!
“你不……”
“你要去那里的话,我和你一起!”
突然之间,那已经虚淡的几乎消弭的呼唤,变得异常清晰接近,就像在耳边回馈的轰响。一股热气冒了出来,带着活人的肉靡气息,突兀的伫立于这茫茫的世界中心。打断了幽魂的宽解。
年宏宇!
“怎么可能?!难道你……”
母亲的亡魂似乎惊异,这活者的思念竟然可以来到这生死的边界之处。难道?莫不是?答案呼之欲出,却让人无法吐出声息。
“很意外吗?”
有些人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就连自然的法规也无法约束。不同于思念的浅淡,年宏宇就像是阴阳界的主人,毫不在乎的以自己的意思形成的身躯,傲然的屹立于混沌的中心。
“我想找找看,如果死人的世界里没有他的灵魂,那么他就还活着。但是我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个中央地带。”
没有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他就是拥有着那么强的生命活力——傅寒熙忍不住要想,这个男人就算在地狱里,也会是光彩夺目的吧!
“和我一起回去,傅寒熙!或者,我和你一起下地狱上天堂。”
充满自信的笑容,也是非常温和而恳切的——那是傅寒熙从来没有在年宏宇的脸上看到过的表情……这是真的吗?还是自己临死的妄想?为什么自己就这样的无力,而他却能带着神圣的荣光?
就像在现实里,自己永远也无法违背这个人的命令。无论他是冷酷的,还是如此恳切的。
但也许,还要有更深刻一点的理由吧!
“你也来了这里如何带他回去?”
沉寂了一会儿的思念重又开了口。
“可以的!信念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如果毫不动摇的坚持不懈,就可以唤来奇迹。”
真的信念就可以唤来奇迹?
不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有自信,还是幼稚的可以。就连傅寒熙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但是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就连他当你的面伤害了你,然后再告诉你,这事为了你好,你也依然会相信。
事实摆在眼前,也依然会相信他!
“你还要犹豫多久?”
年宏宇向傅寒熙伸出了手。他的眼里,那淡淡昏黄的虚影依然像活着的时候那样璀璨夺目。他的傅寒熙,总是比天空的白云更纯净清馨。他甚至无须身体的感觉器官,一样都能在无数亡魂当中分辨出他那倔强而任性的小情人。
“我回去……我好像发生了一些……”
莫名其妙的就会顺着那个男人的心意而思考。傅寒熙不由自主的开始想回去的事情。这一想,肉体的疼痛又回来了。头痛的厉害,下意识的抬手去抚额,却动不了一根指头。人,猛得就沉了下去了,就像从万丈高楼跌下,心飞出了胸口……
“等我!我会去找你的!一定要等我……”
最后恍惚着听到这样一句话,人已经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回神!
“呵!”
轻呼一声,傅寒熙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乌木的横梁,高高的天花板。
不知道自己又到了哪里?转动眼珠,确定自己还活着,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气息很像梦里母亲的女孩;
一个穿着黑色蕾丝洋裙,乌发及腰,美的就像陶瓷娃娃一样的青春少女;
一个虽然在呼吸,却像是死了一样的女孩子。
“洪玲!我叫洪玲。”
忽然,女孩开了口,冰冷冷死人一样表情,艳红的樱唇里吐出了几个另傅寒熙震惊到无法言语词字。
这个端坐在红木椅子上的年轻女孩就是年宏宇即将迎娶的妻子——洪玲!?
43.2:
三足螭纹的铜鼎里,燃烧着让人昏昏欲睡得线香。
纸灯笼,红木家具,樟木箱子,挂着纱帐的厢床……就好像回到了古代。
傅寒熙发现自己正躺在乌木地板上,身下冰冷冷的,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毛毯。
“……”
傅寒熙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听到“呵喝”的抽气声。他转动着头,尝试着爬起来,可是手脚虽然有感觉却一点也无法动作,好像脖子以下的躯体都被法术定住了,一动不能动。
惊恐的情绪立刻控制了傅寒熙的意识。虽然他素来淡漠乖僻,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惶恐了起来,他害怕自己要面对最可怕的结果。
全身瘫痪,生不如死。
“别白费力气了。你的第三节颈椎上被洪琪插了针,全身都动不了,也不要想说话了。”
少女的肤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说里的吸血鬼,苍白而且透明。是泛着淡淡清辉的冰霜颜色。一双眼睛则是带着一点紫色的深褐色。跟那些红木家具的颜色是极相近的,高贵而又神秘的色彩。还有那一头长到腰际,如瀑布一般柔顺光泽的漆黑长发——即使是傅寒熙这种向来不注意美丑的人,也不由得深感震撼。
不过,真是奇怪!虽然有声音传到耳朵里,但是傅寒熙确定自己没有看到洪玲动过嘴巴。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
“腹语术。奇怪吗?请不要那样瞪大眼睛注视我,这里安装着监视器。那个愚蠢的老巫婆唯一擅长的就是偷窥。”
洪玲慢慢地转动着眼珠,然后缓缓地低下了头,神情从僵硬变成了痴呆的模样,她表现的就像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小孩,随意玩弄自己手里抱着的娃娃。
没有脑袋的芭比娃娃,穿着繁复华丽的黑色礼服——确实是非常美丽的少女。不过,似乎比想象当中的年纪要来的年轻了许多。傅寒熙心想,如果是适婚年龄的女孩,应该也要20岁左右了吧!可是眼前的女孩,左看右看都只有16岁的样子。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已经昏睡了两个多星期。如果不是你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那个女人还会让你继续睡下去的。”
两个星期?真是让人意外的消息。
知道自己不是全身瘫痪,傅寒熙的情绪就镇定了。他的头还有点痛,至于记忆就更混乱了。如果还有什么是称得上清晰的,那就是——爆炸。是的,他记得一片黑暗之前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