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怎样做?
是的,他并不怜惜自己的生命,在这短暂的生命里头,他没有任何的快乐,他只是因为活着而活着。这样的生命,他并不爱惜,只是麻木而又盲目。
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就算知道了这么多有关于他自身的事情,为他那平凡无奇的出身增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也并不能让他感到自己的不同。就如同没有任何的变化。过去的已经过去,不会再有什么影响。相反,他更重视的是现在。
是谁在他晦涩的生活当中滴入了一滴血,给了他温度?他要得不是光,也不是幸福,而是存在——藉由这个男人的眼睛,他感到了自己的存在。
这就够了……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秦洪琪!是我的生命还是洪泽,是其一,还是两者都要?告诉我!”
取下了墨镜,抛弃了手里的武器,年宏宇用那冰冷如霜的眼睛直视着洪琪的眼睛。
只是那样一双眼睛,没有任何的颜色,圣洁的就像喜马拉雅峰顶上,永不融化的白雪。
“你说呢?其实你不应该来。你不来,我不知道他对你有那么的重要。你来了,反而让我觉得伤害他比直接伤害你来得痛快的多。我想,杀了他,要比直接杀了你来得好。”
带着面纱的秦夫人,有谁见过她面纱之下的容颜?是丑陋还是美丽?是青春还是苍老?就只见面纱之下,那鲜红的嘴唇,雪白的牙齿,缓缓的吐出了毒蛇的言语。
“你错了!”
三个字,代表的确实绝对的自信。
年宏宇耸了耸肩,摆出了无所谓的架势。他的表情就好像秦夫人犯了一个极为可笑的错误。一个愚蠢之极的错误。
“我错了?”
年宏宇的绝对自信影响了洪琪的判断力。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猜错了。
“不错!人总是按照自己的经验来评估别人的想法与行动。你想着我若爱他,他若因我而死,我必然在往后的生命里面,痛不欲生的度过每一分钟。就像你,虽然杀了洪彻却也无法获得解脱。而我……”
说到这里,年宏宇顿了一顿,他将目光投到了傅寒熙的身上。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而他若是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决不会在悲伤的情感里浪费一分一秒。”
没有再说下去,也不需要再说下去,年宏宇的眼神已经透露了一切。
这一次,傅寒熙看懂了……
他终于明白,这个极霸道又不讲理的男人,这个疯狂又残暴的男人——他冰冷而又尖锐的眼神里隐藏的是怎样的深情。
这个男人是在告诉他,向他承诺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誓言。
寒熙!相信我,不论你到哪里去,我都会在你的身边。上天堂,下地狱,还是孤魂游历,我都会在你的身边!我们决不会分开!
话说如此,可是——傅寒熙眼角瞟向身旁的秦夫人,心想,他这样说,是不想让这个女人杀了我,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恐怕今天谁也不要想脱身。最糟糕的就是同归于尽。
傅寒熙虽然涉世未深,脑子却不糊涂。他看得出秦夫人对年宏宇之恨已是侵入骨髓,非同一般。所以年宏宇一上来就用自己的性命和洪泽来交换,可是,就算是这样,秦夫人也没有同意。这其中的意味,细细品来,恐怕,这个女人要得是年宏宇给不了的东西。
“你若对他没有意思,你又何必来救他?”
一样的话,两个人听,却是完全不同的理解。
秦夫人手中握枪,食指勾在板机上,稳健的很,没有一丝的颤栗。可是她心中思绪却是千回百转。她只道年宏宇要推搪抵赖,不肯承认自己是为傅寒熙而来。
但是,话一出口,秦夫人立刻就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她连忙说道:“没想到你这样蠢。那么我就不杀他,我要日夜折磨他,却偏偏不让他死,让你看着难过。”
洪琪这么说就是存心要让年宏宇难过,虽然出口儿戏了一些,却也说明她心中得意万分。
可惜,年宏宇并没有惊惶失措,反而摆出了无所谓的态度,带着一脸的讥笑,说道:“秦夫人,你知道这九年来我为什么对你一让再让,总不愿意和你正面冲突?”
“你什么意思?”
年宏宇此话一出口,就像在滚油里加水,秦夫人当场就跳了起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其实瞒不了任何人。更何况你要害我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年宏宇本还要继续说下去,但是此刻激怒秦洪琪,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话头一转,“不过,看在斗魁的份上,我不与计较。而且,当年洪彻他也求过我,要我保证不论你做什么,都要我放你一码……”
上半段,秦夫人听了冷哼了数声,而听到最后一句,竟然颤着嗓音问道: “他还说了什么?告诉我,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这一生,真正感到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而他这一生,真正爱过的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
年宏宇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而又诚恳,就像相互熟悉关系颇佳的两个人,在进行深层次的交谈一样,是十分恳切的。然而,就在这样的叙述过程之中,年宏宇突然的,毫无预兆的抬手射出了一发子弹。
“不!”
一声惊呼,不是秦夫人,也不是傅寒熙,更不是阿雪,而是从天而降的斗魁!
就在年宏宇动手的一刻,斗魁突然的从斜里冲出来,向年宏宇撞去,而秦夫人则反射性的侧身避开,拉着傅寒熙一起倒下。
“斗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年宏宇。特制的微型手枪里面只有两发子弹,他之前说了那么多的废话就是为了引开秦洪琪的注意力,然后企图一枪击毙。虽然危险,却是兵行险招,最迅速也最直接的解决之道。可是没有想到斗魁会突然出现,一失手,前功尽弃!
而与此同时,乘机挣脱秦夫人钳制傅寒熙向年宏宇这边跑了三四步,被洪琪一枪击中右腿,倒在地上。
“阿雪!”
“寒熙!”
秦夫人叫唤阿雪,想让她去把傅寒熙拉回来。但是阿雪象是中魔一般,一动不动的两眼发直,喉咙里不停的发出“呵呵”的声响,于是,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年宏宇看到傅寒熙中枪,也是一声怒吼。奋力挣扎着,想挣脱斗魁的束缚,却竟然挣脱不了。
傅寒熙伸手按住小腿上的伤口,痛的无法出声,只是不停的到抽冷气,他抬头看向年宏宇——见到的竟然是被血浸透的斗魁。
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时间象是禁止了一样,秦夫人和年宏宇都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妈妈!放了傅寒熙吧!”
咚的一声,斗魁直挺挺的跪坐到地上,从年宏宇的身上滑落,就像个断线的木偶。
年宏宇下意识的伸手托住了斗魁。
背朝着秦夫人,面对着年宏宇,可两个人,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谁都能看见,鲜血仍不断的从插在斗魁背上的铁管子里流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
最先叫出声的是阿雪。她像个孩子一样,不断的推托着自己的责任。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反应太快了、一看见年宏宇抬手,她就射出了铁管。
那是一种非常狠毒的暗器,铁管中空,小手指粗细,一旦射中颈部,或者动脉部分,后果不堪设想,不是简单一个死字可以描述的。一般,这种歹毒的暗器,阿雪是不会使用的,可是就在那半秒钟里面,她有的,也惟一能用的,就只有这一种暗器——对付年宏宇。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斗魁会突然出来,拦住了年宏宇,也挡住了那暗器。
“洪魁?!”
秦夫人轻唤了一声斗魁的本名。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压抑。她的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僵滞的厉害,她甚至任由手枪从她的手里掉落。
“斗魁!”
年宏宇也喊了一声。不过,他看了看斗魁,又看了看傅寒熙……傅寒熙摇了摇头,他明白年宏宇的心思,故而更是不想让他为难。到这个时候了,他再不明白,也知道斗魁很难活下来了。
“妈妈!算我…求你…算了,放手吧……”
斗魁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吐血,显然那根铁管伤到了他的肺叶。年宏宇把他轻轻的放倒在地上,并尝试着拔出那根铁管。
可是阿雪连着尖叫:“不能拔!”
年宏宇心里一怵。他立刻明白阿雪话中的涵义。他离斗魁最近,当然看的也最清楚。所以他明白,那根铁管从斗魁背后射入,不单穿过了肺叶,还触及到了心脏。也就是说:不拔,是死,拔,也是死。只不过,不拔的话,斗魁还能多活一会儿。
“医院!阿雪!你还呆着干什么?叫救护车!不,我们开车去!开车!”
秦夫人象是突然清醒了过来,她西斯底理的叫着,并且冲到了年宏宇的面前,一把推开了年宏宇,把斗魁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儿子!她的儿子!
她在这个世上惟一的寄托。
此时此刻,这种情况是没有人愿意看到的——不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年宏宇心中也觉得十分无奈,悲伤。他和斗魁之间是有感情的,只是,唯一没有的就是爱情。
这件事情,究竟谁对谁错?
“妈妈……”
斗魁被秦夫人抱在怀里,气息已经微弱之极,瞳孔也开始涣散。他自己心里明白,已经是离死不远了。可是他并不害怕,相反,心里平静的很。
他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听到了邓子通的告白。他虽然拒绝了他,却突然明白了,爱与被爱的真理,于是更加明白了自己所犯的错误。
他因为傅寒熙得到了年宏宇的爱而想制傅寒熙于死地——这是多么无稽的事情。而年宏宇不爱他,也就好象他不爱邓子通一样,是多么无奈而又无法自己掌控的事情。一切都是命运,没有对与错,也没有幸或不幸。而他,却做了那么多卑鄙而又残忍的事情。
母亲——
他以为她从来没有将他放在心里;以为自己不过就是她用来复仇的工具,可是现在,他倾听着她的悲鸣,听着他的母亲那口口声声哀求他不要死去,他终于明白,他的母亲,就是他的母亲,从来没有将他抛弃。
终于明白了这件事情,所以也明白了自己的母亲是多么的可怜。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告诉他的母亲,他有多么的可望她的亲情,已经没有力气悲悯……
“……放了他们……”
母亲,我真想好好看看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紧密,却相隔的如此遥远,这样的陌生……
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口气,还有最后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斗魁死了。
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死了。
年宏宇沉静了3秒钟。
当他被秦夫人推开之后,就走到了傅寒熙身边,帮傅寒熙止血。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没有看傅寒熙一眼。
傅寒熙早已痛的满头大汗,却硬是沉默不语,他只是看着年宏宇。没有说一句话。
而,阿雪更是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只是呆呆的站着,看着秦夫人的背影。
似乎都在等待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年宏宇帮傅寒熙绑好了伤,便一把抱起了他,向客厅的另一边走去。那里有一扇通往花园的落地窗。
傅寒熙想着洪玲还在秦夫人手里,欲告诉年宏宇,可是又觉得此刻不是时候。不知怎么做,只是犹豫不决。他总觉得,斗魁的死,他要负一半的责任。
“站住!我不能让你们走!”
年宏宇还没有走到,阿雪已经挡在了落地窗的前面。
作为秦夫人的副手,护卫,仆人等等,许久以来阿雪始终让自己保持在一种被动的姿态上,按命令行事,自己不做主动出击。所以,她的突然举动让人感到意外,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让开!”
年宏宇一声怒吼,声色俱厉。
傅寒熙缩在年宏宇的怀里,一阵心惊肉跳。他至今是第一次见到年宏宇如此的愤怒,而且是如此的近距离,他甚至能感到年宏宇身上肌肉与血脉的痉挛与抽动。
骇人的杀意。
阿雪被吓住了,她觉着年宏宇的目光就像是最利的刀刃,正在凌迟她的肌肤。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退开。她杀了斗魁,是因为年宏宇。所以,她不能放年宏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