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罂粟Ⅲ————qiushiyu

      责任总要有人承担，但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承担的下来。
      “你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吗？年宏宇！”
      就在这个时候，秦夫人的声音在年宏宇的身后响起。
      明明是平淡无波的语气，让人听来却有说不出的凄凉绝望。
      傅寒熙从年宏宇的肩上看过去，正好对上秦夫人的眼睛——真正是大吃一惊，震惊不已。
      年宏宇若有所觉，放下了傅寒熙，转身将他护到了身后，回过脸一看，也是惊奇震愕。
      取下面纱的秦夫人……
      “很可怕是吗？吓着你们了？哈哈！哈哈……”
      两个黑色的窟窿里面流下两道泪水，不能称之为人脸的脸上，如果不是那如同玫瑰花瓣一样的红唇，那熟悉的尖细下颚，那以前赤露在面纱之外的一切旧识，没有人能够肯定这个人就是秦洪琪。
      “他请求我原谅你们，放过你们。我的儿子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仍旧牵挂着你——而洪彻，也是为了你，情愿被我所杀。年宏宇，你何德何能拥有这份幸运？是因为你的容貌嘛？”
      捡起了之前舍弃在地上的手枪，面目狰狞的洪琪缓缓的说着话。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此结束一切，包括她自己的生命。
      44.6:
      很久之前的那一天，她穿上了洁白的婚纱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上20岁的男人。
      感觉上，那并不遥远。
      就在出嫁的前一天，她回到了她的家，在失去一切之后的第一次；在双亲去世之后的第一次，她来到那个男人的面前，问他：“就竟是什么让你不再爱我？”
      究竟爱情是什么？那么的脆弱，不堪一击，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觉醒来全部化为灰烬。而曾经有的，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憎恨。有多少爱，就有多少的恨。
      没有经历过，就不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味道。即使不断伤害自己的躯体也无法掩盖的痛苦。
      不论问了多少次，她都不曾得到过那个答案，就算当着那个男人的面，用硫酸摧毁了自己的容颜……
      “我要杀了你。”
      她做了她人生的最后的决定……其实，她从来都没有过迟疑，要杀死这个男人的决心，但是为了儿子——没有人会明白她的苦心，为了把这个男人，最终交到自己儿子的手里。
      她并不是个好母亲，也没有亲自哺育过自己的儿子，并且在最关键的时候破坏了一切。她是应该为自己所做的负责，她想满足孩子的一切愿望，即使为此必须压抑自己的欲望。
      为了这个理由，为了那个理由，已经无需为自己开脱。她毁了一切，无法挽回。
      傅寒熙背靠在年宏宇背上，他要依靠着年宏宇才能持续站立着。非常的痛苦。
      在他的面前，是通往开阔地的门，和阻拦自由的阿雪——什么都做不了。
      求生欲，是每个人的本能。傅寒熙注视着阿雪的眼睛，他看到的是和他一样的恐惧、存活的欲望。于是，傅寒熙明白，今天，一定还有人要死去。
      下意识的用力握紧了年宏宇紧握着他的手——有开始就有结束，从一开始他就一直想着置身事外，然而当他知道自己本身就是这一切的开始时，他明白，所谓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明知道结果却仍旧要那样选择，就是因为，别无选择。
      “秦洪琪，别逼我杀你。”
      感情上的弱者。
      自古以来，没有人真正在感情上获得过胜利，所谓爱情，是最公平也最不公平的战场。不管最初的意愿是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不受自身意志的控制的。
      年宏宇看着死去的斗魁……那个男人死去之时，投向他的目光全是哀求。
      他因此而明白，那个男人最终是为了自己的母亲而来。祈求他的宽恕，哀求他放过他的母亲。
      他用自己的生命来承担所有的罪孽……仁慈的悲哀。
      所以，他没有在刚才的那一刻取走这个女人的生命。
      “说的真好听，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巴狠，还是我的子弹快。”
      秦洪琪根本不在乎，她已经下定决心同归于尽。
      “秦夫人！洪彻还活着！”
      就在秦夫人准备开枪，而年宏宇准备飞刀的一瞬之间，傅寒熙突然开口。
      “胡扯！”
      迟疑了1秒，秦洪琪尖叫了一声。
      是她亲手把水果刀捅进那个男人的胸膛，是她亲眼看着那个男人断气，她如何会相信那个男人还活着。
      “我没有必要骗你。可以轻易拆穿的谎言，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如果是为了获得短暂的存活，毫无疑义。”
      傅寒熙不顾年宏宇的阻止，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一瘸一拐的笔直走到秦夫人的枪口前。
      “给我一个机会向你证明。”
      没有年宏宇迷惑人的嗓音，傅寒熙有的仅仅是认真和诚恳的态度。
      这样的态度，就连年宏宇也感到了迷惑。
      “噢？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向我证明，一个死人如何还能活着？！”
      如果，这样的话是年宏宇在说，那么，她绝对不会相信，但是，象傅寒熙这样一个少年，突然用这样的方式，说出这样的话，秦洪琪也不得不好奇一次。反正，她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那么，请跟我来。”
      傅寒熙转身准备行动，但是被秦洪琪叫住了。
      “慢着！阿雪，你看住年宏宇。小家伙，你前面带路。”
      就是到了这个地步，秦夫人还是不失冷静。她对年宏宇背后的阿雪使了一个眼色，阿雪移步到客厅的废墟里拣起了之前遗落的手枪，对准了年宏宇。
      “寒熙！”
      年宏宇一把抓住了傅寒熙，他有些明白，而又不太明白他的小东西在动什么脑筋。
      —相信我—
      没有回答，只是一个目光，傅寒熙挣脱了年宏宇的束缚。他伸手指向通往花园的大门，回过脸，带着沉默的苍茫，说道：“就在那个地方，我和你一起去见他……”
      45.1：
      我是谁？
      每个人出生之后都会这样问自己。
      不仅仅是父母的血统，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人，究竟依靠什么确认自己的存在？
      所以：
      不知道自己是谁，就不能活着了吗？
      如果什么都不是，那么，是否可以说，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人呢？
      应该说，重要的是，自己想成为谁？
      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是强者还是弱者？
      不错，我们总是被无从选择的无知与恐惧所吞噬，反而是堕落那些没有被踩中的东西，才被称为命运，这宇宙洪荒的浊流。
      无论做了怎样的决定，反抗或是逆来顺受，最终的结果就是命运！
      可，尽管如此还是不能因为恐惧或者懒惰而轻易顺从，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自己是这样的人。
      即时，当生命结束，也可以无愧的说，我，就是我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只有这样……
      绝不是为了别人——傅寒熙背对着年宏宇，目光投放在窄门外的绿地和乔木灌木还有隐密在树木之后的池塘。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很不明智，甚至是疯狂。这不是小孩子的玩游戏，而是成年人的战争。
      是鲜血和死亡，是金钱和权利还有尊严的战斗。
      可是，那个男人因为他而来了。
      远远超出他的期望之外。
      用鲜血和伤痕，还有死亡来证明他对他的重视。
      当，斗魁倒下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年宏宇内心深处的哀嚎。那沉痛的悲伤在那个男人星辰一样的眼眸里一闪而过。就在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认定自己将被所有的人憎恨。然而，再一次的，那个男人将全部的关切投注到他的身上时，傅寒熙忽然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能用价值来衡量的。
      一个完全不用出现的人，出现了。
      那么，自己是否也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一味的等待救援。就像小时候的自己，总是逆来顺受，期待外部世界自动改变，却从来没有自己去改变过什么。
      究竟自己能做些什么？
      撒谎！
      第一次撒谎。抱着必死的决心。
      也许很可笑，但是，他做这样的选择，有一半是因为不想年宏宇再为他而痛苦。
      两难的选择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你恨他对吗？”
      被手枪顶在腰眼上的感觉很差，特别在自己已经挨过一枪之后。
      傅寒熙现在对于事情的真相知道的还是很少，不过，他多少能够猜测出，对于秦夫人来说，洪彻存在的意义一定超越了某种普通人的精神状态。
      他也因此有勇气赌一下。
      “那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不过，如果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杀年宏宇，那你就错了。我至多放过你——在某个前提条件下。”
      踏进花园，重新戴上面纱的秦夫人好象冷静了一点。
      她一直在观察年宏宇的表情，当然，年宏宇的表现也让她感到肯定。
      那种关切的眼神不是可以轻易伪装的。
      但，并不让人愉快。
      “你就那么憎恨他吗？”
      傅寒熙继续问到。
      从背对年宏宇的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回头看过那个男人一眼。即使在这一刻，他还是害怕那个男人。一种本能的畏惧，却已经不是最初的缘由。
      年宏宇——如果我死去，至少你是会记得我的。
      穿过一排乔木，就是一个精致小巧的池塘。那就是傅寒熙的目标。
      根本就没有什么活着的死人，他怎么也无法相信梓瞳有关灵魂的那一部分叙述。他相信的只有母亲最后告诉他逃走的秘道，在那个灵魂消失的最后一刻。不过可惜，他的游泳水平差的很，根本没有办法憋气从池底的出水口潜水出去。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这个。
      不过，就当他穿过阿雪的肩膀，注意到树木之后的隐约可见的小桥时，他知道，至少，他可以做到这一点。
      “一定要有理由吗？是的，是应该有原因的。所有的一切都有因果关系，也只有了解了因，才能坦然的接受果。可是，只有当你成为了我，你才能明白他当年种下的因，须要怎样的果来偿还。你是我吗？你愿意成为我吗？竟然问出如此可笑的问题。”
      人的执著，究竟是力量还是悲哀？
      当斗魁死去的片刻，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崩溃，没有了一丝存活的动力。她决心与年宏宇同归于尽。爱也好，恨也好，突然之间，全无感觉。然而，就在最后的一刻，她听到了那个匪夷所思的宣告——那种感觉，就像是女娲对捏造出来的土偶吹入生命的气息。火焰从灰烬里重生。
      就像生命的本能，无法抗拒。
      就算是谎言！就算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也会象飞蛾那样，扑向熊熊燃烧的火焰。
      但是！
      如果是真的
      她要怎么做？
      是再次杀死他？还是……
      “不要问我为什么？就象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不要说你没有那个能力，只是你做不到，永远下不了这个决心。所以，你永远是我的奴隶。而，没有一个主人会爱他的奴隶。轻易得到的，随手可取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何况你是这样积极的自动奉献。只会让人感到厌烦。所以，我愿意给予他我所能的给予的一切，你都无资格过问。更不要说，企图改变我的决定。不过，或者你突然变得强硬——你，若是真的能够动手杀了我。或许，我会多看上你一眼。你这个无耻下贱的妓女……”
      穿过草地与花丛，秦夫人一直在回想那个男人死去之前所说的话。
      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过去了10个年头，却依然折磨着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