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我央溪一件事,表情却十足不正经:「溪,我记得你相好的在宫里做事?」
提到心里头放着的那个人,溪的表情柔和下来;「是啊,再过两年她就能出宫了。怎么,有事?」
我嘻皮笑脸:「想想我在前头卖力打江山,你们在后方享受,时不时还有新鲜事供作笑谈对我实在不公平,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让你情人把宫里的事说给我听好不,就作解馋。」
他失笑:「这有什么难?」
「那就这么说定,下次!」我纵身上马,扬长而去。
战争是好事,砍敌人脑袋断其筋骨的确爽神,尤其对手是檠国人,我更来劲。如果当年他们没屠村,如果当年他们不掳走王后如果当年他们只是掳走王后如果如果......叫静浦的这个人不会存在这个战场不会存在我也不会这么心乱,都是你、你、你,杀掉一个好象心里就少点疑虑,于是手里越来越沉重,血腻答答地自手腕粘连成一条稠带曳着地划过好几赭红撇捺,我打战场走回来,马什么时候消失的我已记不清了,手里的武器也不是原来那一把。左右副将惊得牙齿打架,暖湿的巾子颤颤垫上面部,游弋两臂,血带啪的一声掷到地上。不是我的血。
「大、大、人,大胜哪!」有人抖着唇说。
「敌营还剩几人?」我的眼睛看不到战场。只一片红雾。
「全军覆没。」
是吗?那距下个战场还得等。我还不能回去,因为还没打下应有的土地也没有天然的屏障,所以不能做好妥当的调动,我走不了。我不能让自己以前的努力毁之一旦,不能犯下和阿菘一样的错误,只有我能保护他,我暗暗答应要把他的江山通盘打下来。只有我做得到。等待很痛苦,我从没如此明晰感受。密密麻麻的不确定,仿佛我是那个闯进密林误踩茑菘让它拽住了脚的士兵,总觉得机会在手边,却再也挣不脱,只能被活活扼死。我焦急的数过日子却又在外表妆点平静,我不能在最后几场战役里自乱阵脚。
我很想回去。想见阿菘,可要先去找溪的情人。
我害怕。自信寻了空悄悄溜走了,一个可能被误植了名字的人哪来的自信?
时间是拄杖的老人,而你得容忍。当我终于能回去的时候,首都里人潮汹涌,我们一队伍给拉得细长如水里漂过的一缕游丝,硬是延宕我进宫的时间,朝堂上阿菘免我朝礼,他亲自走下来扶着我的手嘴里说了些赞美,附和轰然裹住我,习惯了,我按捺着,我想与阿菘独处。北叶很好,执守他惯有的立场,碎碎叨叨说我太残忍,争战场上赶尽杀绝,北叶你不是我,你只是那个在后头抖索着手泡茶的人,我几乎要大吼,阿菘放开我的手,他说今日既然无事,就退朝吧!
嘈哄哄的宫里一下沉到水里安安静静。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阿菘牵过我的手把我引到后宫,他让我坐下,唤人带过茶点,他声音很温柔表情很担忧,他说:「静浦,你怎么了?不舒服?我见你心情不是很好?」
我想尖叫却又释然,一时无语,阿菘执过我的手包住,说:「不用急,日子还长得很,你自己的生活才是重要的。」末了他轻轻吻我,吻很快夹缠了激情,放开我的时候他有些羞涩的笑:「你不在这几月,我很想你。」
我始终拿他没办法,温柔而寂寞的阿菘。
溪的情人个子高挑,面目清秀,声音很好听,她正给我讲述我不在这几月宫里发生的事,他说端红常常进宫见阿菘,我手里正打开包覆点心的纸裹,白纸在桌上展开,我的手抚平折痕,阿菘出现了,端红出现了,在空白一片的场景里两个人坐着,气温合适,两人喝茶,小婢上了点心水果,阿菘用温柔的表情看着端红,端红的表情可想儿知,定是像我一样痴迷,溪的情人语声河流般滔滔前行:
端红说:「姐夫,我不爱吃苹,你又忘了!那是姐姐爱吃的。」
苹,又甜又酸的水果,我很爱吃的。当了将军以后我才第一次吃到,好象也是阿菘给我的。
阿菘微微尴尬:「我忘了!」
端红说:「姐夫你还忘不了姐姐啊!」溪的情人说端红的眼睛微微地红,像高兴又像难过。她说:「我长得很像姐姐对不?」阿菘说你长得比谁都像。
我只想着阿菘每次见我都会备上苹,是因为我说好吃吗?
溪的情人说两个人常聊起先后:
端红问:「你什么时候见到姐姐?」
阿菘说是菘祭的时候,他说那时的静蒲真是漂亮,是那年菘祭里最漂亮的女孩,虽然他知道他们两个最终会在一起,可是他不让左右告诉静蒲他是谁,他在等静蒲手里那朵茑菘花,而他等到了,静蒲不知道他是谁害羞地向他邀舞。阿菘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人生好象圆满了。
其实─阿菘掉入往事里,他笑着说在这之前他就见过静蒲,他在森林里打猎受了伤,是静蒲帮他疗的伤。他说我从那时候心里便记惦着你姐姐。
白纸里的两个人开心的笑。溪的情人问我怎么不吃点心,我说我不饿,我说你继续。溪的情人说:
端红说姐夫,以前你不在的时候姐姐每个晚上都睡不好,她总要裹着被子守在大厅里等你,后来我们只好在那摆张床,如今见你这样,姐姐也算不枉了。
端红脸红着低下去蹭蹭:「姐夫,我那时小不懂事,还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这样,我还笑她,可是可是」
我说这小姑娘还真胆大,溪的情人笑说可不是,不过姑娘家总是顾惜面子,她到底也没真说白,她说
我说够了,还不是那回事,我不正经地笑:咱英明伟大的国王怎么说?
溪的情人也笑:淓王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说天晚了,小红你该回去了。
不干不净的拒绝,阿菘其实你有点意思吧!小端红长得也像姐姐,还不像我是个男人?静蒲是个死人呢!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过他总记得我除了爱吃苹外还爱吃肉,总给我送上肉脯,切得细小,一口一块。总不会静蒲也爱吃这个?
近晚的茑菘疯一样的长,像蛇的舞蹈。
我想问阿菘,可是又不想问。
我最终还是问了,夜里在床上的时候:「想不想我?」
他捏我的脸:「不跟你说很想了?」
「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有,有你就够了,我还要有谁?」
我应该要高兴的,可是没想象中的释然。说不清是什么变了,就算他在我怀里我还是觉得不安。我只有他一个,本以为他也只有我一个。再怎么看他也觉得不够,再怎么贴近他还是觉得有距离,如果能像茑菘一样把他紧紧缠住,不要有间隙,从里到外,该有多好。
可我不想他死,我想要他快乐。我弄不懂我在烦躁什么,我不该喜欢上苹,我如果没有这张脸,会怎样?不会怎样?
如果阿菘今天说:「静浦,我觉得你名字不够好,我们再改一个吧?」
百高?石头?小柳?哪个名字都好,也许我就会心安。
我想我大概有些失去理智了,连溪都在担心,他要我注意一些不好的闲言闲语,他说这些闲话不过捕风捉影,才刚萌个小芽,很快便能扼断,他说北叶正等着扯我后腿呢!溪说静浦你要小心。
我小心的办法就是回到前线去,临走前北叶居然来送我,天是塌了吗?
北叶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扯我过去,他恶声道:你好自为之,别以为你那点破事我不知道。我满不在乎:我有什么事你知道?
北叶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淓王那点事,他不过是一时看不清,等我把端红嫁进去你这大将军就只管顾好你自个儿事,收敛点,别让我动手收拾你。
我哼哼冷笑:我只归淓王管。你不觉得你逾了权嘛?
说完转身就走。
大事底定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天空里没有一丝云翳,澄蓝得怕人,阿菘受了降,和檠王签订国书议定国约,阿菘从此以后和历代的茑菘都不一样了。毕竟京里还有很多事要忙,迁都,选官,安抚百姓......很多很多事,他只待了几日就走,大部份时间腻在我营里,我看到北叶在临时搭出的帐里头忿忿的煮茶,冲着他我挑衅的笑。
临走前阿菘下旨道等京里的事稳当下来后,会让我们这些守军回去。
大家都很兴奋,对未来有很多计画很多期待。营里难得的闲散。我也发怔。我想阿菘。
阿菘说他很久没见我他很想我,一贯的温柔,我还是问他有没有对不起我,他还是笑着说怎么敢。于是我一贯的猜疑。阿菘说他很高兴战争结束了,他说:「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了,真好!每次收到前线给的消息,我都很怕,我很怕那是你的死讯,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了。」眼里一汪水。
我说:「不会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想要他也保证永远。但我想静蒲已深植他心底,拔也拔不开。
不过反正他也还没娶端红,那就好。虽然我曾听过北叶和几个将领说淓王就要大婚了,搞不好是他睡胡涂作了梦也不一定。
几个相熟的将领走过来拍我的肩,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我还在想。我答应过娘要回去一趟,我当然也要待在阿菘身边,永远。
就在这时,一道圣旨并着杯毒酒送到大营。
我看着北叶安的两个眼线,他们故作镇静,四周一片哗然。
圣旨里头说了些什么并不重要,毒酒便是一切,我得死。
我该不该抗旨呢?
我不觉得这是阿菘下的旨,其实我怀疑这份诏书是假的,虽然它真的很像回事。我想那是北叶的杰作,只我没证据。如果这是北叶的意思,意谓着他没能说服阿菘,对阿菘而言,我还是比端红重要。或许比不上静蒲,但我是活人里头最让他看重的。可他终究保不住我。阿菘,你贵为君王,却止不住老臣弄权,你为何制不住他?是你缺了剪去他翅牓的利剪?我能是那把剪子吧?也或许这是阿菘自己的意思,尽管我觉得不可能。如果阿菘觉得小端红有着静蒲的血,更接近那个根本不会回来的人,我也只能认了,虽然我会恨他,完完全全地恨,当然也会可怜他,因为我知道他定要后悔。但看起来现在我消失,似乎对很多人都好?是这样吗?是吧?是吧!
阿菘说过什么事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呢?我想过我要保护自己的阿菘,我说过与其化作茑菘,我宁可作猎人,我更不要活着看他在别人的怀里。和死人竞争已经够辛苦,与其活到相看两讨厌,现在消失了阿菘会不会想我?再没人数认他脚印,再没人搔他痒,再没人会叫他阿菘了!
短短一瞬间,好多想法浮掠而过。
阿菘的脚板,脏的干净的,他的脚印,大的小的,整齐的杂乱的,我的血别人的血,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作爱第一次碰到端红终于知道真相最后一次见面......手下躁动着独我没有抗辩,我跌到记忆的湖里,石头般默默下沉,童年时一双双泥泞的脚印从我头上拓过,不同的大小不同人的,阿菘的北叶的溪的然后我的脚又叠上去踩过我自己,我恍然接过酒,好年轻呢我,这么早我的人生便要到了终点。
大家都在哭,可我笑了。手里的毒酒黑沉沉的像墨又平稳得像镜子,映出我的脸,那样美丽,他所爱的脸,像静蒲又像端红的脸。可怜的端红,她终究会成为影子,成为她姐姐,或更有可能的,成为我的影子。而我,我死了以后,他终会想我,于是在他心中我冉冉复生,于是他真正的爱我,于是我可怜的君王开始在这世上寻觅着再也不存在的我,像茑菘一样。
终、终于结束了!我终于也盼到写后记的一天......下次绝对不会再神经病的自订完稿日,赶得都快哭出来......这是我第一篇后记,虽然已不知所云......
这篇算是命题作文,一开始便是觉得茑菘、北叶、端红和静蒲这几个词很漂亮所以决定用这几个名字编故事,写文的过程中有人曾说这不像是短篇,的确,本来要用三个人的视角说这个故事,现在却贪懒,想在两万字内结束整个故事,于是静浦短短的一生像塞暴的箱子,挤满一切本来散到北叶和端红故事里的信息。东插一点西摆一些。各位看得很辛苦吧!真对不起,实在是我笔力不足!本来的静浦是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忧郁善感,一个自信过剩不可一世,结果写遮写着不知会何会变成这样,而原本便摇摆不定形象模糊的茑菘在现实生活中买菜、上课朋友来访等杂事磨灭得更不清楚,结果变成一个大纲一样的故事ORZ (更糟的是还是不清不楚的大钢)。最后这仍只能算是个未完成的故事,只是暂停。可是我实在脑汁不够,目前暂时挤不出东西,如果大家还有兴趣的话,等结束了手头的坑我可能会重写吧!
如果看不懂很欢迎提问喔......请不用感到不好意思,因为作者是全知立场,所以有些事会认为读者已明白了就不说,也很欢迎各位提出建议,谢谢!
最后谢谢所有留言的朋友,小雨、青儿、小仙与那纳,你们的鼓励让我撑道最后,谢谢!
下台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