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算糟到无法挽救。
现在时值冬天,不管是辽军贸然进攻或是己方出击都会花费太多不必要的代价。更何况比起外忧,急
待解决的是内患,吩咐按军不动,军士们照常巡逻及防守后,柳逸轩专心一致地回想着自己回营后十
二护卫的种种表现。
「大哥,我想重回那天的事发现场再看一下,也许有不经意被留下的蛛丝马迹?」
那天他摔下去的位置也颇为奇妙,那片暗含了五行八卦的树林如不是经人长期经营设计,不可能在短
时间内有如此规模,这般煞费苦心创下的阵法毁之可惜,想来应该会被保留得完好。也许从阵法的布
置手法上可以窥见一斑?
大体上算是安定下来后,柳家兄弟想到的是同一个问题。
虽然柳清云早前先曾去查探过,但他所擅长的并非此道,是矣无法从阵形的布置手法中找到破绽。他
们柳家三兄弟各有所长,老大偏重于武功与法治,凡他治理过的县郡,无不盛赞政德;老二却是十分
精通阵法与兵法,是天生的将才;老三风流自赏,醉心于抚风弄月,书画双绝,对奇怪药物的精研简
直令他的师傅都甘拜下风。
换上轻便装束,也不惊动他人地掠了出去,就着映月的雪光绕过辽军先锋小队的巡查防守,柳清云与
柳逸轩二人端的是艺高人胆大。
月色澄明,但这林子比那天看起来更显阴郁,覆雪的枝叶挂上了条条冰棱。洁白的雪下,掩藏着多少
肮脏的陷井?无垢的洁白,隐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已有前车之鉴的柳逸轩小心带路下,他们花了一个多时辰就把这片虽然看起来很繁杂,但其实并不
太大的林子迅速察看了一遍,毫无发现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功力较弱的柳逸轩在短时间内以轻功进行
这范围不小的检索工作,让他鼻端都微微冒了汗。
将两人走过的路线合拼,得出了一幅奇怪的五行图,柳逸轩蹲在自己先前被暗算的短崖边埋头苦思之
际,柳清云的眼角却睨见有一道绯红的身影在前面一闪而没。
「......」
那红衣人影化成灰他也认得,却是毒如赤练蛇的耶律洪基。
柳清云见弟弟尤在雪地上写写划划,推算当时在场的人所有的位置,其中哪一个最有可能完成这件阴
谋,当下也不惊动他,足下微点,身子流云般的掠了出去,远远地摄在那个绯衣人影背后,看他又有
何诡计--反正林子不大,如果逸轩有危险多少也能自己抵抗一阵子,以他的耳力及脚力,必定可以
及时回护。
蹑在那道绯色人影背后,见他到林中空地里埋下什么,然后左右看了看后就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看
他的方向是走向辽军军营。
虽然有点奇怪一向只在背后做事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到了军营,转念一想不由得苦笑。自己随弟弟回营
这件事可瞒不了人,这个人知道了他的行踪,岂有不跟着不理?
他对自己有一种奇怪的执念,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当初救下他时只将他当一个可怜的孩子,后来渐渐
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后,产生了警惕的心理将他遣走,现在被这份似孽似缘的情感纠缠住,也
只能报以苦笑。
柳清云远远地看着他消失在军营的一个小帐篷里不再出现,这才返回去想掘出他埋下的会是什么秘密
。
苍白的月孤悬夜空,天际,有云暗涌。
就着时阴时晴的月光,柳清云毫不费力地找到原来被他挖动过的雪地,担心坑中会有他布下的陷井,
顺手拗了一根树枝来挖掘,不欲亲手碰到那极可能表面上涂了毒的东西。
被重踩回去的雪地好象并不太结实,柳清云没几下就掘到了他藏物所在,正小心翼翼地想以树枝将其
挑出来的,突然那坑中之物发出「嗤--」一声轻响,好象里面是一个表皮极薄的气囊,只被轻轻一
碰就破裂开来,柳清云大惊之下方待闭气掩息,却已来不及了,只觉得鼻端嗅到一阵如兰似嗅的香气
,身子顿时一麻,全是靠他高深的内力撑住才没一跤摔倒。但在此时,本应已空寂的树林里却有另一
把声音出现。
「你能想得到来这里查找罪证,我难道就会想不到来这里销毁罪证?」
幽幽的语调,摇曳的树影下,脸上的神色也变幻莫测的人妖媚入骨,不是已经回营的耶律洪基是谁?
「耶律洪基,果然又是你的诡计!」
竟然又着了他的道儿,柳清云暗骂自己的不留心。但脸上却做得淡淡的,暗付自己绝不能让他看出自
己已经全然提不起内力。
「你以前都叫我洪儿的......」
缓缓地从林中走出来,在他面前不远处坐下,耶律洪基幽深的眸子如被薄云掩着的月,眸光游移、阴
晴不定。
「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洪儿吗?」
冷冷地答他的话,柳清云一边暗自将真气一丝一缕集中,想先将他点倒再说。
不料才刚刚一动气,立时腹痛如绞,脸色发白,汗了淌了下来,眼见是瞒不住了。
「云哥哥,你肚子痛的毛病又犯了?」
坐在不远处的耶律洪基好象还是很惮忌他的武功,没有过来,但却担心地问。
「还好,不碍事,至少还可以用劈空掌劈倒一两个人。」
心里更为着急,但嘴里头依然谈笑自若,柳清云只盼他是真的没看出破绽,不要走过来。
「云哥哥,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他这几句话问得温柔之极,在月光下看来,他脸上的神色平和,柔情胜水,哪里有一点阴险狡诈的样
子?
「你最好别过来,不然我一掌就先劈了你!」
柳清云强笑着说,一边奇怪自己一直在大声地说话,柳逸轩若是听到了,焉有不赶过来之理?
惊急之下,那疼痛来得更加厉害了。
「你别急,不过是小小的『兰花黯消魂』而已,虽然毒性有点烈,任你武功登天,嗅入后也必定内力
尽失。只要你不老想着催动内力就不会痛了......」
柳清云只觉得额上一凉,自己已经被耶律洪基抬了起来舒适地枕在他膝上,用一块柔软的丝巾拭去他
额上的冷汗。
以温柔的语调说着这让人无比愤怒的阴谋,耶律洪基脸上的神色不改,仍是笑嘻嘻地。
「你......」
他一早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药,刚刚却在故意寻他开心,柳清云认清这一事实后,更是生气。他本就
不喜与人玩笑,这一下索性沉了脸,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不去看近在眼前的笑靥。
「你不想知道你弟弟怎么了?」
用指头轻轻地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调皮地戏弄着,见他就是忍得下性子不理自己,耶律洪基眼珠一
转,就想出了另一个不得不让他出声的办法。
「你敢把他怎么了?」
果然,虽然拿定主意把他的戏弄视而不见,但重视自己家人的柳清云还是不得不沉声喝问。
「也没怎么,不过是用了我引你过来的同样方法把他引到北边而已。」
如愿以偿的耶律洪基笑吟吟地顺手将一颗梅子糖塞进他的嘴里,倒也不故意卖关子为难他。
「然后呢?」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柳大将军既然要捉奸细,奸细也正想除掉柳将军,我只管负责帮看场子。你赌
谁会赢?」
「你!」
「柳将军也不是一个七岁的奶娃儿了,如果事事都要大哥出面,那他还有什么颜面统帅三军?」
仿佛知道他接下来想训斥的是什么,耶律洪基笑吟吟地用再一颗梅子糖堵住他的嘴。
「你干什么?」
这种甜得发腻的东西只有三岁小孩才会喜欢,他没事用这种奇怪的方法折腾自己干什么!?
柳清云本待不理他,可惜半边身子还是麻木不仁,欲拒无从拒。
「......因为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呀!」
听得他完全不再有吃梅子糖的记忆,耶律洪基脸色一黯,随即又狡黠地笑了,轻轻地付在他耳边道:
「这糖里混了解药,等你吃完了这些,身上的毒就解了!」
因为太过惮忌他的武功,他下的量实在太大,自己都不敢担保会有什么后遗的结果,所以还是快快将
解药喂他才好--但又不能让他一下子就马上好起来,所以把解药裹在有一定硬度的梅子糖里让他慢
慢地含化,至少得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
并不真想让他有事的耶律洪基不管做什么事都小心周密。
「如果逸轩有事,你以为我会饶了你?」
唔,甜得他的头都要痛起来了。
如果日后有人知道柳大公子一生中最厌恶的事,是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树林里被人强塞了一嘴的梅子糖
而烦腻欲死,会不会贻笑人间?
「他不会有事的......」
话尤未了,却听得有几声受伤般的痛呼声在不远处响起,那声音非常熟悉,正是柳清云的弟弟柳逸轩
。
「放我起来!」
柳清云脸色一变,在不知道吞下了多少粒梅子糖后,他麻痹的手指终于可以小小地活动了。
见他真的着急了,耶律洪基也不敢再嘻闹下去,一边心里奇怪着明明那家伙的武功比不上柳二公子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边赶紧搀他起来,心里暗喜于他过于着急下也没甩开自己。
这一边,柳逸轩的确也是碰到了几乎是生死存亡于一线的危机。
他用心地推算着当天的情景,怎么样都想不出到底会是谁最有可能--要知道,邓自海一向以大力士
著称,他的弓双臂没有百石的力气休想能拉得动!
十二骑虽然人人能骑射,但是可称为弓箭好手的只有刘云、李朝、王永贵、顾伟及邓自海五人。
就在他冥想出神的当口,突然看到眼前似乎有人影一闪,大惊之下赶紧跟了上去,差不多到他当天遇
害之地时,突然觉得耳边一凉,从左侧方有人向自己射来了一箭,早有防备的他自然闪身躲过,心里
奇怪着难道这奸细竟然如此糊涂,用过一次的陨招儿还以为第二次用同样能成功?
正想向左方向自己张弓搭箭的蒙面人直扑过去时,奇怪的是,身后有一个极轻的声音响起,另一只箭
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向自己射来,这一下出其不意,险些着了他的道。
危急中险险一个翻身避过锋头,但还是让右臂挂了彩。柳逸轩心中大奇,他明明只听得这附近十米内
只有他与那个蒙面人的呼吸声,如何会有第二支箭从他身后放出?
尚在惊疑不定的柳逸轩仔细回忆,只觉得在那箭射出之前,有一个「啪啪--」的声音微微一响。
电光火石间,这个声音好象突然让他想到了一件事,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是什么,只是在忙乱中又要分
出心神想东西。倒是让前方的蒙面人有了可趁之机,欺他受伤中箭后揉身而上。
他的掌法算起来并不是很精奇,只是在他受伤的情况下多少应付得有些左支右绌,那蒙面人见他中了
箭后还能支撑这么久没倒下,倒也是大惊。
两人在林中快速地交手过后,被云掩的月渐渐地又露了出来,那暗袭者似乎极是忌惮这月光般,一个
翻身躲入了林中,不再现身,林中黑影憧憧,柳逸轩虽然知道他就在左近,倒也不敢托大追入林去。
淡淡的月光照在地上,映得雪地一片莹白,柳逸轩紧盯着还在摇曳不休的树枝,终于将他开始一直怀
疑的事情想通了!
「我一直都以为这个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柳逸轩苦笑着仰头望天,象是在喃喃自语。
「那天最有机会下手的人中虽然有你,但我认为刘云的可能会比你大。他一向比较贪生怕死,而且有
贪图美色之嫌......但是,刚刚我想通了一件事。那支箭根本不是『人』所发出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
话那天向我放冷箭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鹰,就象今天的也一样,只有鹰才能有这么犀利的眼睛,在
黑暗中也能视物无碍,而且据我所知,在大漠中有一种鹰甚至可以负起百十斤的重物或是人,拉动百
石之弓自然不在话下。而十二骑中,唯一懂得训鸟术的人就只有你!当时向我报告此处密林的人是你
的卫队,引我进入这个方向的也是你。李朝,你还有什么话说?」
随着他一件件事的剖析揭晓,隐蔽在林中的蒙面人一阵微颤,走了出来--虽然他还带着掩藏身份的
面罩,但此刻他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伸出左手,接下了一只全身雪白的的大鸟,让它停在自己肩上。在雪地里,那只
雪雕只在眼睛咕噜转动时才可分辩出那是一只活物,藏在林中几乎无人能查。
「虽然你我不得不各行其道,但你的确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月光淡淡地照着对峙的两人,终于开口说话的蒙面人声音晦涩,但却依旧可是一辩而明这是谁的声音
。
柳逸轩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所依重、身处危难宁愿将虎符都托付的人,居然是为人不齿的奸细。
「你为什么?」
他十六岁即随父从军,身边跟得最久的人就是李朝与邓自海。李朝当时年龄与他相仿,两人除了是上
下级关系外,也还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性子急燥的柳逸轩对李朝的冷静与沉着一向很是拜服。
私心里也把他视为不谛于自己兄弟的存在,可是这一遭却被人背叛得如此彻底!心中五味杂陈,倒也
不急着将其除之而后快,一心想从他口中得出一个答案。
「......」
李朝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片刻后,才象是下了决心般地抬起头来,将个中原委一吐为快。
「二十年前,我爹李淆也是大宋的一名精臣良将。他随军出征时,在与辽血战蓟州时不幸被俘。那时
他完全有可能与当时的镇远将军吕梁还有你爹爹威武将军柳毅昆一起混在难民中逃回大宋。可是那个
什么狗屁将军和你爹爹却叫他留下来假降辽国,以便刺探大辽的军情,我爹爹虽然不太情愿,但仍以
大局为重,忍辱负重,降了辽国,暗中作宋军内应。
本来这也没什么......军人是应以军职为重。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那两个混蛋将军为了所谓的严守秘密,竟然完全没将此事细禀朝庭备案。结果,
在我四岁那一年,我爹听闻他年方四岁的独子身染重疾,眼看就要不成的消息后,再也无法压抑思子
之念,俏然回国。
可笑的是,他秘密自辽返国才一天,就被不明就里的宋人以里通外国的罪名处决了!他没有死在辽人
的手里,却死在了他一心效忠的朝庭、一心保护的宋人手里!身后还留下千古骂名,让我们一家不得
不在此后的十年间一直隐姓埋名,连我的祖宗都不能认!你说,我有什么理由要保卫这个是非不明,
黑白不分的国家?有什么理由不为我爹爹报仇?」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的缓慢,但却异常用力,最后更是几乎没将牙咬出血来,双目赤红,实是心中
悲愤之极。
「......」
柳逸轩默然,本来战场上必定会有牺牲,大家都已经屡见不鲜了。
可是想到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最后连死都死得含冤莫白,连带后人也一世蒙羞,这个代价也委实太大
了些。
沉默了良久后,柳逸轩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李朝却怔了一怔,他明白以他所犯之通叛之罪责,一经查处是要砍头的,而知情不报者也都要担一定
风险,柳逸轩竟然这般轻易就打算放过自己,让他不敢置信。
「不可以!二弟,你须将他拿下,到枢密院①自会还他一个公正!」
被耶律洪基药物控制住的柳清云仍是没有完全恢复,他过来了好一会来,已将个中缘委听了个一清二
楚,听得柳逸轩要放他走,忙出声喝止。
「大哥......」
眼见得耶律洪基笑盈盈地挽着柳清云自林中出来,柳逸轩微微一怔,可是李朝却几乎没双目喷火。
「你出卖我!?」
见到耶律洪基与柳清云在一起,他终于想通了为什么三王子给自己抹在箭上、据说是可以永绝后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