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漠然的神情却因这一笑显得阴沈。又是这种清高的气韵,任怎样摧残也无法销毁,他不爽,非常不爽,为何他能对任何人温柔,只不肯屈服於他?这一抹安然的笑令尘封的记忆浮现出另一张温和的笑靥,寻漠然感觉被人窥视了般,极度恼怒──
他跟她一样,教人无端生厌!他一定要毁掉这份纯洁,彻底毁掉!
"动!我可对尸体没兴趣。"狠狠的命令著,沐悠狐只是微微颤抖,依旧不动。
见状寻漠然更粗暴的穿刺身下的柔弱躯体,见他眼中静如止水,下唇已被咬出血来,就是不出一点声音,坚毅的高傲直逼得他丧失理智。
"叫啊,平时在床上叫的那麽浪,现在怎麽没声音了?"一边用尽手段挑逗著沐悠狐的敏感处,一边鄙夷的低语。
沐悠狐抖得更厉害,剔透的肤色因刺激和耻辱泛出一层淡粉。他不理他的挑衅,强咽所有声音,双手因忍耐而紧攥成拳,亢起青筋。这冷淡态度激得寻漠然雷霆大怒,又反手重重甩了他一记耳光,挑眉冷喝:"出声!"
沐悠狐绝美的脸红肿一片,被打时牙齿磕到了下唇,本就咬伤的地方破损得更严重,鲜血沿著嘴角缓缓淌下,染得双唇红而妖媚,口腔中腥重的味道却让他恶心,头晕目眩得想吐。而冷血的恶魔像要逼迫他就范似的,继续在他体内狂暴的涌动。
自尊已是支离破碎,那人却像连一个让他重新拼拾的机会都不给,要捻成粉尘般不断践踏。沐悠狐麻木不仁的半阖著眼,还是沈默无语。颊边的泪痕湿了又干,干而复湿,断断续续没有声音的悲泣。
他不想哭,只是觉得如果泪流干了,那麽自己也就空了,再不会觉得悲伤。
黎荩等了很久,几乎要不耐烦起来,终於看见寻漠然从沐悠狐的房里出来。他忙迎上前去,恭敬地行礼:"主子,属下有事禀告。"
上头没反应,黎荩小心的瞟了眼寻漠然冰冷的脸,叹气。挑这种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商量事情无别於踩一只怒虎的尾巴,不过现在情势也没得退缩了。
"主子,关於那些侍女的过失,实在不足如此重罚,属下斗胆请您饶恕她们一回,也免得和沐公子闹僵,主子您也不开心......"
即使不抬头也知道寻漠然凌厉的眼神正盯著自己,饶是黎荩也有点头皮发麻。为了帮沐悠狐得罪冷酷的主子确实划不来,只是没来由的就不忍心,黎荩觉得自己的心肠不知何时竟被那缕轻柔同化了。
"放了罢。"半晌,寻漠然突然冷冷丢下一句,黎荩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原以为连自己都会被罚得很惨,不料主子竟然这般轻易就放人。来不及多想,他连忙跪谢,寻漠然却哼笑起来。
"看来我是太过纵容你了,你竟大胆到帮他求情,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麽?"
"黎荩不敢!"
看看地上貌似谦卑的近侍,寻漠然知道以黎荩的性子不作好一切打算是不会贸然行事的,想必他早有被罚的准备,自己倒是小看了沐悠狐收买人心的本事。想到他,他不由神情一暗,道:"叫人守著那间房,谁都不准去理他!"
说罢拂袖而去,黎荩识趣的没再发话。他有些忧虑的回身走到沐悠狐房前,发现门掩著,从里面传出了轻微的抽泣声,不很清楚,宛如弱小动物重伤濒死的凄凉哀鸣。
"主子这回也太过分了,怎麽能对一个病弱的人这样残暴?!还不准人去理他,要不是我执意进去,恐怕人都死在屋里了!你真不知道,那时他失了神的躺在地上,全身冰冷到处是伤,下边流了大滩的血,吓了我一跳,任谁见了都心疼......"
想起前些天黎薰抱怨时那张忿忿不平的脸,黎荩皱眉,他这孪生弟弟只要一生气,烦人的话就特别多。那日虽按吩咐叫人守了门,但还是被照料沐悠狐起居的黎薰发现了,把人救了起来,後来他问起,黎薰便是一脸主子怪罪我顶著的表情。罢了,反正主子真要追究,他也跟著一起扛。黎荩摇摇头,加快脚步往那处僻静的厢房走去。
轻轻扣一下门,听里面没什麽动静,黎荩推门而入,就见欺菲小巧的身影迎面跑出来,抓住了他的手满脸欣喜:"薰,你来的正好,沐哥哥醒了!"
看来是黎薰让这孩子留在这里的,被主子知道又得多条看管不严之过了。黎荩无奈一笑,也不去纠正欺菲认识上的错误,由著他把他拉到里屋去。
见到躺在床上沐悠狐,黎荩愣了愣。
那人此时已经醒了,盖著被,淡金棕的长发杂乱的散在褥上,美丽的脸庞因消瘦看起来更小,皮肤苍白得刺眼。几日不见,只知他染了风邪,却不知他病得不轻。
沐悠狐看见黎荩也没说话,充满倦意的脸上只有那双近乎金色的眼依然神采奕奕,对他轻柔的弯起来,微笑著。
黎荩这才回以微笑,在床边坐下来,问:"好些了吗?"
沐悠狐点点头,侧头叫一旁的欺菲出去。欺菲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走了。沐悠狐歇了歇,才轻声道:"谢谢你,为上次那些女侍的事求情......"
说著,他小咳几声,嗓子略沙。黎荩盖好他头上滑下的凉帕,顺便试了试额头,烧正退,还有些烫手。
"不必客气,倒是你病著,怎麽没人照顾?"
"人是有的,我只想清净点,就都让她们出去了。"沐悠狐笑笑。
黎荩顿了顿,叹气:"沐公子,听我句劝,以後别跟主上硬碰,吃亏的总是你自己。"
闻言,沐悠狐不作声。黎荩继续说道:"主上是个孤僻的人,从来处事手段强硬,说一不二,谁越跟他强他越怒,其实他只是太过保护自己,所以才不断伤害接近他的人。所以,沐公子,你别恨他。"
黎荩的表情有些忧虑,说最後四个字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沐悠狐依然微笑,稍稍偏过头,视线转向紧闭著的窗子,呆了一会儿,岔开话题。
"这几日,有客来吧?"
"是旋天门的门主夫妇到访,宫里上下都忙著接应呢。"黎荩也不奇怪他知道,没有隐瞒的回答了,"旋天门与寒漠宫并为天山两大势力,之间渊源颇深,现任门主寻浩然更是主上的胞弟,快到那个日子,自然是要来的。主上近来事务缠身,我也不能久留,这就要走了。"
沐悠狐轻叹,垂下眼帘:"也对,那日已近,菲儿也该过生日了......"
接下来直到黎荩起身离开,他都没再说话。欺菲很快就回了屋里,坐在床边望著他。
"沐哥哥,你还是不舒服吗?脸色好差......"
沐悠狐微笑著摸摸他的脸:"没事,睡一下就好了。"
由欺菲守在床边,他侧过身子睡下,闭上眼,又想起刚才黎荩的话。
恨寻漠然吗?他不知道。
那男人蛮横的夺去了他在的清白,尊严,还有就像发生在昨天却又仿佛是百年之前的那些快乐生活,他该是恨他的。只是自那夜有某种孤寂从寻漠然身上渗入了他心底,纠结凝固成复杂的情绪,他就发现自己再不能恨他。
怨愤、不屑、哀伤、怜悯,只是无法恨,纵然那人对他万般无情。
病去如抽丝,潮湿烦人的雨期终於过去,沐悠狐也和转暖的天气一样逐渐恢复著。
这天,他独自在园子里走了走,发现甚少见到人,才记起这些日子寒漠宫繁忙不比往常。也好,人少清净,沐悠狐在庭院的池边坐下,任久违的阳光温和的沐浴在身上。
他不喜欢寒漠宫,但是他喜欢这里的风光。
视线定格在远方洁白的雪峰,微微的眯起了眼。
天山,如其名,仿佛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头顶一片无际的湛蓝,清澈如西湖水般醉人,就连阳光也像未受过污染的,纯净得像能透明进心深处去,漾开温暖的气息。这样的气息令他想起映荷轩春天和煦的风,浮动著丝丝的花香,有著江南最温柔的味道。陷入回忆的沐悠狐的嘴角泛起一抹清丽的浅笑。
映荷轩的桃花,满树嫣红,盛开了多少,谢了多少?
来到这里一个月了,视线无数次越过被云絮围绕的高耸山峰,寻找著自己梦回的故里,明明知道那远在层峦叠嶂的千万里外,也止不住的思念。只是那个地方,今生不知还能不能够回去。
沐悠狐收回视线,俯首,淡淡的微笑里饱含苦涩。他却不知道,在不远处的廊下,正有一人为此景驻足凝望。
回到阔别已久的寒漠宫,寻浩然不过是想趁著好天气四下散会儿步,无意间这一幕闯入眼帘。那个坐在池边的人模样是个男子,罕见的金棕长发随意束起,零落的发丝下有一付非常好看的侧脸。他安静的望著远方,像要同身上的阳光融化在一起,整个人剔透如水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笑著,却又有一种没落的悲伤,教人没来由的怜惜。
寻浩然决定过去看个仔细。他一边寻思著他是宫里的什麽人,一边靠近。这时,那人突然站了起来,一转身,正巧撞上走来的寻浩然。见了他,那人一愣,用目光打量著,有些意外的错愕。而本打算开口的寻浩然在定睛之时,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满是惊。
纤长身形轻盈闲静,面容宛如女子白皙秀丽,尤其是那双颜色极淡的眼睛,或许是光线的关系,让人感觉折射出透明的浅金色。寻浩然自认为见过绝色不少,但他今天才知道,真能配上"绝色"二字的,竟是一个年轻男子。
沐悠狐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却也不觉得眼生。因为在这个人的眉目之间,他隐约见到了另一张脸的影子,只是稍一推算,他已了解了对方的身份来历,应该就是黎荩口中的寻浩然。
"在下冒昧了,还请旋天门主见谅。"
听到这样有礼柔和的致谦,寻浩然才回过神来。他笑著摇头,借机问道:"你是......?"
金眼的男子有些犹豫,还是著回答了:"我叫沐悠狐。"
沐悠狐?这个名字似有耳闻,寻浩然心下琢磨,却脑中空空,一时全然想不起来。正打算再问些什麽,便见一个男孩飞快的跑过来,抓住了那人的手抱怨:
"沐哥哥,原来你在这里!病才好也不知道注意休息......"
寻浩然这才发现,他的气色不佳,显然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而他望著那孩子的眼神,一片温柔如水。
欺菲看了眼一动不动盯著沐悠狐的陌生男人,戒备地拉起沐悠狐就走,"快回去啦,薰送来的药汤都要凉了!"
拗不过欺菲的坚持,沐悠狐转头冲寻浩然微微一笑表示告辞,由欺菲拉著走远了。
寻浩然却呆了。那一笑,只是在他的唇角一闪而过,却有出尘之丽逸入他心间,神经如被一指轻拨的琴弦,赫然震动,心音久久回旋。
在椅上优雅地坐了许久,叶飘絮望著依然管自己埋头书写的寻漠然,淡淡的哼了一声。
"客来访,主却不理不睬,未免太过失礼吧?"
寻漠然笔不停,也未抬头,只扔过一句开门见山:"有什麽事就快说。"
叶飘絮柳眉微簇,颇为不悦站起身来:"事倒是没有,只是难得有心情想找你叙旧。"
她走到书桌前,故意将照明的光线挡了个严严实实:"看来你很讨厌见到我,我却不知好歹来撞冰山。"
眼前的事物顿暗,寻漠然终於搁下笔,面无表情的抬头望了望顶上那张微恼的漂亮脸蛋,然後靠进椅背里,双手交叉在胸前,却不说话。
叶飘絮见状,脸上慢慢绽开笑来,转身绕过桌子,半倚著寻漠然椅子的把手,俯下身去凑近他的耳边,吐气如兰:"漠然,我常想著你。"
寻漠然像是什麽都没听到的平静:"叶飘絮,别忘了你已嫁作人妇。"
闻言叶飘絮笑得讽刺,她稍欠起身,道:"笑话,你可有把我当弟妹看?你也别忘了以前你我是如何风花雪月,这会儿反倒装起正人君子来了。"
她顿了顿,别有用意的盯著他的侧脸:"还是说,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
寻漠然眼皮也没动一下,话语中有著明显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我很忙,没空理会一个自己丈夫满足不了的怨妇,请回吧,门主夫人。"
听到故意著重的尊称,叶飘絮不怒反笑,站起身来:"这麽急著赶我走,怕是被我说中了!寒漠宫主向来无情,我再留也是自讨没趣,罢了,如你所愿,我这就告辞。"
行至门口,她边开门边回头看了眼复而提笔书写的寻漠然,特意叹道:"不过我倒是挺可怜那个倒霉的新宠,落在你手里,也不知有几天好日子过。"
寻漠然不变冷漠,只是手下笔尖稍稍一顿,便听见关门的声响,有脚步匆匆远去。
叶飘絮板著端丽的脸穿过廊下,狠狠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见寻浩然在,也不理会的径自走进来。刚坐下,就听见一阵讪笑:
"脸色这麽难看,这次碰的钉子可不小啊。"
心情恶劣的白了丈夫一眼,叶飘絮反击:"少在一旁说风凉话,有本事你去收服他啊!"
寻浩然冷笑出声:"悠哉哉的任自己妻子去勾引别的男人,恐怕天下也没人能像我戴绿帽也戴得那麽风凉吧?"
"只可惜我被早早赶人,可见他已对我失去兴趣,这对你我的目的恐怕都不是什麽有利的事。"想起适才的冷遇,叶飘絮脸色更暗,卸下一份圆滑的伪装,女子独有的妒色滑过眉眼。
与眼前这个男子的一纸婚约,宛如一张契约,不过是挂著夫妻之名的陌路人,同床异梦各有所求。若不是七年前的那道死讯传来,眼见那人心神冰冷,她也不会答应寻浩然的婚事。只因要成为她的丈夫的人与他血脉相承,容貌间残影叠现,而且这样她也不用嫁离天山,能有一个长远的身份与那人相处。
却是花自飘零水自流,叹十多年的光阴,眼见痴怨惘然,芳华耗尽,奈何她真爱的人,依然无心。
叶飘絮的怒状引来寻浩然嗤哼,语气森然:"寒漠宫本就是我的,若不是他,我又何需落到如此境地?!寻漠然的今天全是从我手中夺去的,我定要毁了他,方解心头之恨!"
没错,从十四年前那个冰冷孤僻的少年出现在寒漠宫开始,他就注定失去了一切。寻浩然至今不懂,为何向来严肃的父亲独宠於寻漠然,甚至蒙了心眼的生生夺去自己已定的继承权,传他掌位。包括寻潇然,那个美丽温柔的姐姐,也曾对他关怀备至,最终却被他逼死。
那人不过是父亲外面寻欢残留下的孽种,为何每个人都对他那麽好,为何天不灭他,反将自己的人生为他铺路?寻浩然恨,教他怎能不恨!万般无奈,他应了母亲的提议,娶旋天门主之女叶飘絮。
旋天门与寒漠宫历来是天山地域两大势力,之间联姻不断,上任的宫主夫人便世出旋天门。叶飘絮与他互为表亲,加上当时旋天门主膝下无子,他自然就是继任之选。但即使到了今天,寻浩然想要的仍不是这些。
利用旋天门的势力,他唯一想得到的,是本该属於他的东西,还有对那人复仇的快感......
"劝你最好别忘了你我联手前的约定,事成之後,你要寒漠宫,我要寻漠然。若你敢违约伤他分毫,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一抬眼,迎上叶飘絮带笑的脸,美目之中流转阴冷狡诈。威胁字字不假,寻浩然却不惧怕,一笑敷衍而过,不应答。随手端起茶盏,却又想到另一件事,他话锋一转:
"对了,今日我在院中遇见一个人,自称沐悠狐,飘絮,你对这个名字有何印象?"
闻言,叶飘絮眉目一动,侧头思索片刻,问道:"他可是个年及二十的男子?"
"不错。"寻浩然心下疑惑,难道她也见过,又听叶飘絮问:
"那人身形样貌如何?"
"他身材纤长,样貌秀丽,只是皮肤极白,头发和眼瞳的颜色也比平常人淡许多,甚为古怪......"说著,脑海里慢慢浮起一付鲜活的美丽容貌,在雨後的阳光里对他淡淡地笑,清似虹却朦胧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