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相信我!我亲眼看见了!他们有好几百人!"
玛霍玛缩紧了眉头,问道:"你是说真的?你敢以火焰神发誓吗?"
"我发誓!我发誓!我看到了,全都是真的!首领,快啊!"
"他在说胡话吧......"蓿鲁丽抓著玛霍玛的胳膊,脸上尽量表现得轻松,但是,谁都可以看出她的紧张。
玛霍玛看著米多,虽然他衰老了,目光却还是很犀利,在这种目光下米多不再叫喊了,而是用哀求的表情回应著他。
最後,他挥了挥手,说:"塔拉呢?他在哪?为什麽不快过来?"
在围成一大圈的人里,并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能说出塔拉在什麽地方。
这时拜蒙走了出来,说:"我听说塔拉和那个卡伽德瓦人鲁皮安一早就离开了,谁知晚上就出了这种事──"他扫视了整个一圈的人,压低声音说,"大概只有火焰神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吧......"
"拜蒙!你不要诬陷!"葳厉声说。
"唉,我是他的哥哥啊,比他年长,怎麽会诬陷他,我这麽说是为所有人好......"
"首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我们应该想想怎麽抵抗卡伽德瓦人的进攻。"古诺诺特说。他的提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
玛霍玛点点头,"是的,你说的对,我们应该赶快召集我们自己的战士们......"
就在这时,包围圈外面突然起了骚动,就像是风把干草堆顶上掀起来一样,人群分开了一个口子。不少年轻人们高举著双手,互相呼告:"塔拉,是塔拉!"
他走过来。
浑身是汗水,仿佛刚刚追踪了一头豹子,那样子和早些回来的米多一模一样。他身後跟著同样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祖比亚和鲁皮安。
玛霍玛向他心爱的儿子伸出双手,但在心里,深深的焦虑已经笼罩了他。
"发生什麽事了?孩子。"
"......卡伽德瓦人......"
他还未说完,米多就喊起来,"啊!你也看见了!你也看见了!该相信我了吧!"
塔拉看著他,问:"这麽说,你们都知道了?你们知道卡伽德瓦人要进攻了?!"
他转头看著四周的人,大声说:"可为什麽你们还呆站在这儿!为什麽你们不去拿起武器!"他的声音里带著深深的责备和愤怒。
玛霍玛拦住他。"孩子,米多和你一样都是刚回来,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
"发生了什麽?"塔拉摇摇头,"不是发生了什麽,而是将要发生的。"
他冲著人群伸出双臂,用宏亮的声音说:"你们听我说,并且把我的话告诉所有人──如果你们现在不拿起武器,现在不做好拼命的打算,那麽当明天太阳再次落下的时候,这个村子,这个部落,还有你们的一切就都将消失!"
那麽塔拉是怎麽知道这件事的呢?
从高扎河口沿曲折的海岸线向北,经过繁茂的滩涂森林河低矮的丘陵地,就到达了草原。当然这不是卡伽德瓦人的草原,而是塔代奥人的,也就是说"草比树木多的地方"。即使在这样的草原上,仍随处可见中等高度的灌木,偶尔还可以看到高大的椴树。
塔代奥人很少到这地方来,不过今天塔拉、祖比亚河鲁皮安却一同出现在这里,他们是一起来研究草药的。
鲁皮安正教两个人如何辨识草药,来到草原上也是这个目的。他一边走一边把常用的植物指给他们,同时还把需要的草药都装进袋子。
"来,过来,看这个!"他指著高大的草丛下面盘旋生长的一种植物。
"这是什麽?"
"一种矮脚草,专门寄生在别的植物的根部,它结出的绿色的果实是治疗烧伤的好药材。"
塔拉弯腰用手去摘,却不料被刺了一下,手指兀地缩回来。
"好疼!"
"你著什麽急,它的刺又细又尖,不仔细看不见,采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我很需要这种果实,他们不访收集一些。我先到前面看看。"
塔拉和祖比亚点点头,蹲在地上开始劳动,不过他们再小心,手指上还是被扎了几个洞,塔拉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鲁皮安利用了。
"我们走,祖比亚。"
"可是还没摘多少呢。"
"不管了。他想要就自己动手啊,我们走。"
於是他们起来追赶鲁皮安。他走的并不远,就在前面站著,塔拉喊了两声,却意外地没有听到回答。
看到稀奇的生物了吗?塔拉觉得有些奇怪,又往前走了一些,他突然意识到,从刚才看到鲁皮安一直到现在,他的背影居然没有动。这可太不寻常了,於是他加快了脚步。
"鲁皮安,怎麽了?"相隔十几步,他又叫了一遍。
这回鲁皮安终於有了动静,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别过来。"
"发生什麽了?"他问,并没有停下。
"完了,完了,完了。要出大事。"鲁皮安的语调突然变得很低,使听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虽然面对的是後背,塔拉仍可以感觉到鲁皮安的惊恐和紧张,对於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卡伽德瓦人来说是第一次。塔拉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再加上他很好奇,便加快脚步跑过去。
在鲁皮安面前的一条被山丘挡住的浅沟里站著一个人。
那个人高大,健壮,皮肤呈棕色,泛著油亮的光。身上围著一堆兽皮,五彩斑斓。与身躯相比,脑袋小了一些,令人生畏的明亮乌黑的眼睛,浓浓的眉毛,黑发又多又密,辫成无数的小辫,又被扎成了一个大辫子。在他的额头上刻著太阳纹身。只消看他一眼,这一眼足以使塔拉相信,这是一个多麽危险的人物。
"这家夥是谁?鲁皮安,你应该认识他吧?"塔拉看著这个人,脑子里转动著纷至沓来的念头。
"我......认识,我......"他缩著头,小声回答,不过他还没说完,那个人就开口了。
"鲁皮安,这就是你的新主子吧。"那个人说话的音调里带著尖锐的,金属般的颤音。
"是的......"鲁皮安低著头,腰弯得更低了。
这让塔拉很不舒服,平日里的鲁皮安怎麽见了这个人就一副窝囊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掠过了他的额头。
"你站直了,"他冲他喊,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口吻说,"告诉我他是谁?"
"他是......卡伽德瓦首领的儿子和继承者卓德。"
这下连塔拉和祖比亚也被吓了一跳。卡伽德瓦部落首领的儿子怎麽会出现在这麽靠近塔代奥部落的地方,而且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这件事究竟意味著什麽?他消化著这个信息带来的刺激。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身後的匕首。
卓德打量著塔拉,发现这个额头上刻著椋鸟花纹的塔代奥青年出乎意料的美丽。他把目光从他的面孔溜到他的赤裸的臂膀和胸膛上,爱抚著他那俊朗的形姿;赞美他,拥抱他,要把他吞下肚。在欲望之外还感到一种征服的喜悦。
"你是谁?"他问。
塔拉紧闭嘴唇,没有回答。
"他是谁?"卓德转而问鲁皮安。
鲁皮安哆嗦著张了张嘴,但塔拉瞪了他一眼,他把刚要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你居然会怕他,鲁皮安......"卓德冷笑一声,紧接著上前一步,跳上土丘抓住塔拉的胳膊。
"告诉我你是谁!"他叫道。
"我没必要告诉你!"几乎是同时,塔拉另一只手拔出匕首,向卓德的脖子刺过去。卓德向旁边一跳,躲开了。祖比亚在塔拉身後也握著匕首,气势汹汹地面对卓德。
"想杀我!就凭你们三个?自不量力!"
卓德大笑起来,从身後拔出别在腰间的木棍。那木棍乌黑发亮,像铁一样沈甸甸的。他挥动著它,呼呼生风,向塔拉他们砸过去。塔拉和祖比亚向两边跳开,双脚刚落地,伴随著风声木棍又呼啸而来。
卓德的棍子就要打到祖比亚身上了,他却突然脱了手,棍子掉在地上。
原来鲁皮安称他不备扔过去一小截涂了火种的木头,极高的温度烫伤了卓德的胳膊。他捂著伤口,後退了几步,咆哮著:
"鲁皮安!你这个叛徒!我总有一天要亲手脱你的皮!"
鲁皮安对塔拉说:"咱们快走,即使他受了伤,我们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三个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立刻转身返回,但仍听得见卓德的声音,他在他们身後喊:
"那个鲁皮安的主子!听好了!我看上你了!你是我的,你等著!"
身後传来一阵大笑,鲁皮安瑟瑟发抖,他对紧皱眉头的塔拉说:
"完了,完了。他一出现,就意味著......"
"意味什麽?"
"战争。"
这一夜的塔代奥部落是不同寻常的,火堆被烧得格外旺盛,映照著人们忙碌的身影。
能拿得动武器的人全都要打仗;铁矛、匕首不够分配,就用有尖锐锋角的铁器安上木柄使用,还有很多人只能用棍子和绳子;老人、女人和儿童被聚集到一起,战争开始後将把他们安置到远离村子的地方;一些重要的东西,祭祀用品、神器、火种都被藏起来或派专人保管。
人群十分忙乱,经常可以听到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还有男人们的咒骂声。
拜蒙负责管理粮食,他看著人们将储存的麦子和干肉埋藏到洞穴和石缝里,心里却在盘算他可以趁机将掌管大权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正在干著,他看见大巫师指挥著一些人搬运神器,正从他身边经过。他加快脚步,赶上泽利基达。
"你希望的事情出现了,不高兴吗?"拜蒙问。
"在现在的情况下,冷俊的面孔总比欢快的面孔更来得合适吧。"泽利基达瞥著拜蒙脸上的笑意冷冷地回答。
"行啦,我还不知道你?你觉得这次能成功吗?"
"我已经说过了。"大巫师有些不耐烦。
"嘿,嘿!好啦。我可是全听你的,只要你能让我......"他没有说完,紧跟著他的话语的是一阵无声的微笑。
泽利基达点点头,从拜蒙身边走过去。他站立在一块高起的岩石上,俯视著到处奔走的人群。与刚才和拜蒙说话时的冷淡不同,现在他翕动著鼻孔,脸上泛出兴奋的红光。两片嘴唇中间闪过了一道转瞬即使的暗笑,犹如在风暴将起的天际,从两片云层之间掠过的不祥的流星。
在这一夜最後的时间,塔拉独自坐在棚屋里。在大战前夕,每个人都会想起成百上千遗忘了的事情,它们一件件地重新出现在脑海里,在大战的前夕,陌生人会成为朋友,朋友会成为兄弟,更不用说那些彼此内心满怀亲切感情的人了,这样的感情很自然地达到了最最狂热的程度。
祖比亚走进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塔拉抬起头,看著他。
他的目光犹如拥抱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显得那麽美,那麽沈醉,又是那麽的清澈。
祖比亚紧紧握住他的手,温柔但又坚决地说,"走吧。"
塔拉站起来,伸出手臂,抱住少年。
"如果我死了......"
此时,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山峦後面直接射到河谷的平原上,太阳升了起来,一道道光柱透过棚屋墙壁的缝隙射进屋子──他的心里也升起了高兴之情,像太阳一样光辉夺目。
"不,我不会死,我会活著回来,我们都会好好的活著回来。"
清晨,塔拉率领著塔代奥部落的战士们出发了。他们想赶在卡伽德瓦人进攻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因此当双方的队伍在中途遭遇时,与其说爆发了一场战争,倒不如说是一场暴乱。或许战争就是这样,一片嘈杂,一片混乱,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
塔拉看到一个塔代奥人撞上了一个卡伽德瓦人,他们双方都挥动著长矛和匕首,互相搏斗,血痕随著每一次交锋在他们身上积累增多,最後,塔代奥人砍掉了敌人的脑袋,但同时自己的腿也被别人刺中倒下,人们疯狂地从他头上踏过去,看不见了。
原先做准备时说过,自己人不能伤害自己人,但是现在同一个部落的人互相践踏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人们什麽都顾不上了。
塔拉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保证自己的生存。
人群中,卓德突然冲过来,用长矛锋利的铁刃刺向他的臂膀,塔拉一转身躲过了这一次袭击。
"原来是你!"卓德大声喊起来,"你还记得昨天我说过的话吧!"
"是让我杀掉你吗!"
塔拉现在并不害怕,他手里握著的是部落所锻造的锋利的武器。没有神火的卡伽德瓦人无法冶炼,从武器上来说是不可能战胜他的。
他自信满满,将长矛挥出去,满以为这一下就会让卓德手里的矛变成废物,顺势就可以结果他的性命。但随著双方武器相碰发出的铿锵的声音,他被震淂後退了几步。
塔拉惊讶地看著卓德手里的武器。那闪亮、锐利的铁尖,分明是塔代奥人的作品。
他顿时明白,自己部落内部里一定有奸细。而除了拜蒙和泽利基达还会有谁有这个能力呢?
看著卓德狞笑著再次冲过来,一阵恐惧的震颤传遍了他的全身,周身的血液在沸腾奔突。憎恨和愤怒混合在一起,他一心就想在杀死卓德後回到部落再严厉的惩罚那两个人,甚至对於後者的愤怒已经超过了对前者的憎恨。
而像他们两个人一样,所有的人们都混战在一起,不是你杀死他,就是我杀死你。已经被升到高天的太阳灼热的光芒烤得发黄的草原上现在又被点缀上了尸体和残肢,以及片片血渍。
身体正在慢慢脱水,塔拉觉得自己挥舞起长矛来越来越费力,好几次卓德的利刃都在他皮肤边缘危险地擦过去,伤口处的皮肉绽裂开,混合上汗液里的盐分,分外地疼痛。而卓德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一样摇摇晃晃,一样步履蹒跚,在这个时候,胜利已经完全凭借著谁能支撑到最後而不倒下。
战争也变得昏沈沈的了。
塔拉希望太阳能尽早落下去,只要不这麽烤人就行,而出发时那些豪言壮语,他已经忘了大半。
突然,他觉得与奥纳相反的方向,射来一团亮光。是乌露吗?但是蓝太阳不是早已经落下了麽?
而身边的那些还活著的人,不论是塔代奥人还是卡伽德瓦人,此时却都紧紧盯著那个方向。他们慢慢放下了刀棍,似乎忘记了作战。
"你们在干什麽!快杀他们啊!快动手啊!"塔拉大喊著。
与此同时,卓德也退离了一段距离,对塔拉说,"你自己看看吧。"他指了指塔拉身後的方向。
"你是想在我回头的时候偷袭我吗?"
卓德瞥了他一眼,说:"随你的便。"
接著他做出了塔拉无法理解的动作,卓德放下了武器,跪下来,全身匍匐著面向他,嘴里还不停地念著:"太阳神啊,请饶恕我们,请饶恕我们......"
"喂,你......"
塔拉突然明白了,卓德膜拜的是他身後的什麽东西,他转过身──
一个灿烂的光点,变幻著彩虹般的颜色。
等慢慢适应了强光後,他看清了:在高空一动不动地浮著一个银白色的类似压扁卵型的巨大半球体,周身光滑无痕,正是它反射著太阳的光芒。它无声无息,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一样注视著地上的人们。
塔代奥人嘴里都喊著"火焰神降临",卡伽德瓦人念的都是"太阳神",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塔拉走到一个塔代奥人的身边,拽著他的胳膊,喊:"起来,快进攻,趁现在他们没有防备,快进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