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大人! 客人已经...」女人的呜咽声在蛊惑着他.
阿肯斯回头看去. 不, 不, 她一定是在说谎. 尼奥他看来是如此平静的, 不, 不, 一定是一场闹剧来的了. 所有人都在说谎. 尼奥他好好的, 什么事也没有.
为了证实, 他把手往阿曼鼻前探去, 没气; 他又把耳贴在阿曼胸前, 没跳. 因此他着急了, 抱起阿曼来就环着, 那还是暖的. 还有救的, 还有救的. 他扫着阿曼的背却在安抚自己. 没事的, 他自会好起来.
「医生...对了, 医生, 你快给我找医生过来, 快点!」阿肯斯往那吓得缩在一角的女仆喝去, 他抱住阿曼的身体不断的擦着暖着, 一脸慌忙的命令着.「快去, 快去找医生过来, 还有救的, 快去, 你快去!」
女仆吱嗯了一下, 她看看阿肯斯, 又看看门, 最后她还是把手放到门把上了. 她想把门拉开, 又回头看了看那不断向她喝着的阿肯斯, 狠下心决定还是跑出去. 不料这时她却撞上一度无形的墙, 软软的, 她挨身眼看去, 才晓得事情不得了了. 「啊! 陛下......」
她发着抖, 怕皇帝的惩罚下来. 然而皇帝的趣味显然不在她身上, 他只是冷冷的扫过了她, 又脸带春风的往阿肯斯看去. 女仆听到他说:「怎么了, 我的普露, 你在这儿又想做些什么呢?」
「你!...陛下, 请你快叫医生来, 尼奥他生病了.」阿肯斯心里正恨, 可又无从救求, 最后亦只得向眼前这个人寻求帮忙.「求求你, 求你救救他吧...」
「救他?」皇帝显现些许惊讶的神色.「他是怎么了?」
说着他抬步向前, 走到阿肯斯旁边又半跪下来要看. 阿肯斯见他有点帮忙的意思, 就把怀抱松了, 让皇帝往阿曼脸上看去. 一边在旁不忙细说:「他还活着的, 他还活着的, 不过是一时闷气了舒不过来. 你找个人来看他, 他定能被救活的, 以往都这样, 他能......」
皇帝依样模着, 抚着, 末了的结论却如针刺般狠狠的向他射来.「哎呀, 普露伯爵, 你还骗我些什么, 分明人都死掉了嘛!」
「不, 没有的, 只要你能救救他! 只要你肯!」阿肯斯拉着皇帝的衣衫, 对方稍露愠色, 挥挥手就想把他甩开. 可阿肯斯却抓得极紧, 一时间也不容易脱身过来. 「我只求你救救他! 陛下, 我求你. 求你救救他...」
「你知道嘛? 普露伯爵.」皇帝用手支起了阿肯斯的腮, 看着他的眼睛狡黠地笑道.「对我而言, 其实他死了最好.」
「不...请你...」他的手松软了, 他知道他根本不会救他心爱的人.
「他死了. 就这样吧, 普露伯爵. 我不希望我的睡眠时间再度被打扰了.」皇帝残忍的看着他, 一甩身就要走出去.
阿肯斯在他后头唤着.「不, 陛下, 请你找个医生来...请你找人来看看他. 他还活着的, 陛下. 他还活着的!」
人渐渐的从房间退出, 有几个不忍心的, 也只敢回头望了两望就归去了. 方才那女仆手把着门, 待所有人都走了, 她才准备要退出去. 这时她听到阿肯斯不断的在她身后叫着.
「不! 不! 请你们别走, 他能活的. 请你们救他, 救他啊! 别走! 找医生来, 我求你们, 救救他, 救救他.......」
她掩着耳朵, 逃了.
37
画一个长方形, 两边长的, 上下短的, 然后掏空.
从此以往, 那里会是你心爱的人永恒的家.
画一个天使, 长发的, 半跪着的, 然后雕琢.
从此以往, 将代替你看守心爱的人.
画一个圆石头, 扁的, 平的, 然后刻印.
从此以往, 他们就知道他待在这里.
他看着他, 眼睛的笑起来. 他一手按着油滑的椅背, 身体一轻, 带点随意的看着对方:「很好看.」
他拿着帽子, 眼神定定的, 后来又补上一笑. 只是那笑容凄然又惨淡, 撕裂他苍白的脸容, 极端的拉扯着那暗淡的唇. 阿肯斯没说什么, 他提起皇帝特地为他准备的羽毛帽子, 帽子是黑软的, 架在他头上分外合适. 皇帝朝他左右看去, 然后又亲手整理过襟花、领带等细节.「很适合你.」
「谢谢你.」他飘出一个声音, 又缓缓的低下头去.
皇帝很失望, 已经过了一周, 阿肯斯的眼泪仍然顽固地停在眼眶上. 没有哭泣, 没有叫骂, 他看过他最失态的表现, 就是在那夜, 他抱着阿曼求他的一瞬间. 除此以外, 他的声音再没有那样抖震过.
「告诉我为什么?」皇帝突然幽幽的问道.
「什么为什么?」红色的眸子淡淡地往他的方向看去, 任何没有焦点, 总是冷冷淡淡的, 不留一点悲哀的表现. 这样的他教皇帝想不通透这个人, 到底是有心还是没有心.
「你不伤心吗?」皇帝仔细的看着他的反应, 手指在襟花上回旋, 他不断的试探着这个人.「你应该很伤心吧? 你最心爱的人, 死了.」
阿肯斯把膀子转向他, 高傲又淡薄的看了他一回. 那紧闭的嘴唇又舒开了形状,阿肯斯带点安慰的声音微微响起.「哦, 原来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就高兴了吗?」皇帝旁观着他的反应.「真教人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能这样? 真的一点也不伤心?」
闻言, 阿肯斯苦涩的笑了.「因为你不是我, 如果你是我, 就......」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皇帝听的不甚分明, 劈头就是一个疑问词.「什么?」
他的身体抖了抖, 摇摇头, 又说没什么了. 皇帝感到奇怪, 不放弃的又质问着:「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 我只是想问, 若言还活着吗?」阿肯斯挑了个他一定不会回答的问题, 而那的确是揣摩到皇帝的想法.
只见皇帝张嘴大笑, 手亦不安份的抚上他的腰际.「普露伯爵, 我认为你要付出再出多一点才配得到答案.」
也罢, 也罢, 但愿你永远不懂. 阿肯斯把眼睛闭起来, 那是他最近经常做的动作. 皇帝的手还在腰上, 黑色的羽毛低垂, 他伸手去拨弄, 又被皇帝抓住亲吻.
两人纠缠了一会, 直到待从的声音说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才松开了手, 直直的往门外走去. 期间阿肯斯回头看了棺木一眼, 也没有久驻, 勿勿的又往前扫去.
他们坐到车子上, 皇帝坐在阿肯斯的左边, 他伸出的手一直抓紧了阿肯斯. 白色的棺木上衬上朱红的绒布和白紫相间的花环, 默默的在他们眼前被推上灵车. 花是阿肯斯亲手挑的, 白的百合, 满天星; 紫的兰花, 熏衣草, 满满围成一圈, 到底还是白的多紫的少, 看起来就像随意点染的水彩画. 皇帝一直看着阿肯斯的态度, 想要从中看出一丝变化, 然而除掉体温低了一点以后, 他再也不能从他身上捕捉到任何异常.
车子一直在行进, 到了颠簸的路上就上下的震动着. 皇帝看着前方的灵车, 似乎比他们走得更险更抖, 那动态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转脸又看看阿肯斯, 寻不着担忧, 他平静的坐在那头, 彷佛脱离环境般独立存在.
皇帝施力握了他的手,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也不像个死掉的人. 奇怪了. 皇帝心里纳闷, 那和他想象的反应不同, 他感到心里空空的, 可却又生出一点期待, 他想要知道阿肯斯将要怎样做, 而又是为什么.
车队很快的驶往墓园 而除了他们和六个抬棺的人以外, 其它的人都留在墓园外头. 队伍很快的行进着, 似乎恨不得快快了事. 皇帝又看看阿肯斯的表情, 没什么改变, 只是默默的凝视着远方一堆一堆新挖出的土, 步履一直保持平稳.
他感到奇怪极了, 忍不住又问:「难道你是个无心的人?」
「呀呀呀. 就在那儿?」阿肯斯打断他的问话, 伸手遥指前方的一堆土.「是不是就在那儿?」
「随你高兴, 反正你不能再来这种地方.」他故意提醒. 这里是平民的墓园, 那自然不是一个贵族想要来, 愿意来, 以及可以来的地方. 当然, 那本也不是一个贵族应该下葬的地方── 即使他是多么的不甚. 可是皇帝故意这样做, 也高兴这样做.
「那就这儿吧.」阿肯斯摸着堆在一旁的黄土, 看着他们草草在石碑上刻上名字, 一切很自然、很随意. 一个人没了, 彷佛除掉石碑就无人会记他的存在. 他回头向皇帝请求道:「我可以多留一会吗?」
「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皇帝看着碑文, 那文字很短, 甚至没有把他的姓给刻下去. 其实他应该连名字也不允许他们刻下去,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放宽了, 不过那也是他最大的让步.
阿曼. 那不是他熟知的名字, 阿肯斯感到很陌生, 彷佛因为名字如此, 所以那棺木内躺着的亦是不一样的人. 皇帝不知道此举给予他极大的安慰, 若然知道, 那他必定不惜用一个奢华的丧礼去触动他敏感的神经.
四周很静, 甚至没有鸟叫的声音; 天色很好, 可是也没有灼热的阳光落下. 他环着手看他们动作, 钉子深入棺木的同时亦刺进他脑海中, 近乎麻木的疼痛传入, 他除了不能呼吸, 一切都很好.
皇帝在一旁盯着他看. 真古怪啊, 真古怪啊, 他听到他这样喃喃不断. 其实他也觉得皇帝的举动出奇地古怪, 他这样的一个人怎会愿意自降身价伴随他来这种地方? 可怕的是, 那也证明了他对他们的执念有多深厚.
真古怪啊, 真古怪. 阿肯斯也向自己念道. 不知为什么他脑子中剩是冷静的想着这种事, 平淡的分析着每一个细节.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这时尽情的怀念阿曼, 他明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可是在赡仰遗容时亦只是这般草草带过. 可能他真是一个冷漠的人, 只是他自己不了解而己.
「在想些什么?」突然一把松软的东西被塞进掌心, 皇帝用着怪异的眼神看他, 似乎要把他看穿的样子.
阿肯斯垂下眼睛一看, 原来是一把黄土. 他看着那个长方形, 棺木已经落下了, 好好的平躺在深渊的尽头, 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皇帝看他不说话, 又道:「你要与他告别吗? 还是你以为这样他就能活在你心里? 别作那样无聊的暇想! 他死了, 你知道了没有? 阿曼‧尼奥‧洛露已经死透了.」
他听着, 上前一步.
撒一把土, 飘飘.
落在草地上, 落在割下的鲜花上, 落在石碑上. 突然他想追回那把土, 倾身向前, 风吹起黑色的衣服, 霍霍, 把那重黑贴得比皮肤更紧. 「哎呀!」在大坑的边沿他被拉回, 直线落下的土又陷入那长方形之中. 有人贴近他的耳畔, 吐出温热的气息.「别忙了你跟我的约定, 别想这样就逃开.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事实吗?」他确实想, 而且非常渴望得到回答. 于是他并没有反抗, 而且放任对方吻上他的唇......
飘飘, 打落在新放下的白漆木棺上.
然后用黑暗淹没空洞.
「你想死吗?」在他们努力地把地面铺平的瞬间, 怀抱住他的皇帝缓缓的问道.
「人无有不想活着的.」他低下头轻轻的答他.
「即使这样你也想活着吗?」皇帝指着那个新坟, 又挑衅的问他.
「当我能活着时, 我尽可能使自己远离死亡.」阿肯斯随着他的眼睛看, 他的脸上有接吻过后的狼狈以及潮红, 然而冷冰冰的, 就似是隔着厚墙和外间的人说话一样.
皇帝觉得没意思了, 他想要看的完全没有, 除掉方才一刻他看到他快要掉落以外, 再也没有任何精采镜头, 搞不好那一滑也只是失足而已. 皇帝看着黑色的羽毛帽子, 心里有说不出的落寞和空洞, 他硬拉拉阿肯斯的手, 强硬的命令道:「走.」
没什么不情愿, 阿肯斯任由他拉去. 在树荫下他变得很透明, 当皇帝回头看他的时候, 他笑笑, 开口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想问什么?」皇帝停住了脚步.
他斜着头, 羽毛偏到一边去, 树影打在他脸上, 那羽毛泛着油光, 恰似一只待飞的鸟.「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38
「知道是我, 又怎样?」皇帝在阳光中微笑.「难道你背後就藏著一把刀, 要把我杀死吗?」
四下无人, 他们还忙著把墓地填平, 那是个非常良好的时机.
只是如果他这样做的话, 那他亦不用活了.
阿肯斯摸著那漆黑的襟花, 布边在他的磨擦下渐渐柔软发霉. 他吊诡的笑起来, 报复? 那并不是他需要的东西, 此刻他非常的寂寞, 必须要急速填补.「不, 我只是想问你, 为什麽要杀他?」他挑挑眉又说.「还是说你不能告诉我?」
「不, 我可以告诉你. 因为我不喜欢.」皇帝凑近他的耳朵, 软软的打进声音.「本来只要有时间, 你就可以坐享其成吧? 不行, 你必须变得和我一样.」
「所以说是因为我?」阿肯斯微笑.
「对, 所有事都是因为你. 你仔细想想, 全都是因为你.」皇帝也随著笑了, 他搞不清楚为什麽要笑. 他本是极痛恨这个人的, 可看到他的笑, 自己也不禁笑了.
「那不公平.」阿肯斯对他说.
「没什麽公平不公平? 都是我说的算数.」皇帝把他收近身边.「再者, 你能说不吗? 若言·洛露, 那个不是因为你不见了的? 你说, 和你毫无关系?」
「那实在是因为你...」他忙著用手抵住皇帝的胸膛, 垂下的阴影使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因为我. 可我为什麽要这样做?」皇帝耳语绵绵.「以往, 我不曾想要这样. 你说, 那是为了谁, 会变成这样? 你知道我本来并不计较什麽.」
皇帝一边挑动他的伤口, 一边愉快的笑著. 阿肯斯看著他, 仍旧会笑, 只是再也没有牵动一块肌肉. 皇帝竭而不舍地提示著他, 假如不是他自发的卷入旋涡, 也许对方还能容忍一个奴隶留在若言的身边. 是他亲手毁掉所有人的幸褔.
他自以为是, 他一无所知.
「你说呢? 你希望我有一把刀, 一下捅入你的心脏吗?」皇帝抓住他的手, 额抵著额的迫问著.「记著那是永远不会有的, 我不愿意让你舒心.」
我宁愿看著你恶心, 也不愿意让你快乐.
「你痛苦嘛?」皇帝轻轻问他, 甜蜜而贴心.
他没有答复他, 仍然笑著, 任由他牵起他的手, 由墓地走进了皇宫. 阿肯斯待在那里, 有自己的个人房间、佣人、零花钱, 以及光顾的男人. 他每次都问一个同样的问题, 然而他渐渐不渴求答案, 那根本毫无意义, 他已经不想知道, 而且渐渐懂得如何避免得到响应. 那问题只是呼吸一样的步骤, 好使他活著, 然而他用不著了解当中奥秘.
他是怎麽了? 他渐渐亦不再懂得自己.
不过, 阿肯斯依旧为王国服务, 尽他该尽的义务, 缴纳供物、税金, 维护领地内的治安, 为王国的安定尽心尽力. 他也恢复往日在社交场的活跃, 普露伯爵仍然谈笑风生, 机智幽默, 虽然有很多不好的传闻, 然而无损他高贵的地位. 意欲把结他的人越来越来, 他们甚至遗忘他是一个私生子的不堪事实, 纷纷把女儿的照片捧上, 随他的高兴挑选, 有些甚至以为只有一夜但亦无妨.
可惜, 普露伯爵无褔消受, 他经常待在皇帝的居所之中, 为处理政务忙得焦头烂额. 许多不好的传闻在空气中扩散, 人们挑著相信, 然後他们变得无所谓, 说到底普露伯爵的地位都是不变的.
人都是善忘的, 他们已经忘记他们的上一位宠儿是谁. 贵妇掩脸的扇都朝向伯爵斜去, 还有谁记得谁谁谁? 今夜的欢乐都是真实的, 回忆和死人都留给坟墓去记念吧. 他们活著, 就不断的从他人中剥脱.
不堪然而却引人入胜传闻不断的自寝宫传出.
「我在你这里, 他们会怎麽说?」阿肯斯靠在软枕上, 在夜色中散发身体的热.
「哈, 你知道他们怎麽说吗? 他们说, 你是我的宠臣.」最近, 皇帝不再热中於鞭打和虐待, 无论怎样也不能让阿肯斯再有什麽表示, 他觉得没意思, 所以就停止了. 「他们说, 你是幸运的. 你觉得呢?」
「我没有什麽不幸.」他浅浅的笑了. 身体密切的接触常让人误与亲密接合, 他们经常像好友一样依在床上轻松的交谈, 不过那终归也是相像而已, 他们其实彼此了解对方对自己的感觉. 然而阿肯斯不得不这样消磨他的寂寞, 否则他就陷於孤独, 在热闹也只会悲伤自酌.
他学会了不去多想, 过了一天便是一天的惰性在他身上得到充份的发挥. 对此皇帝感到很不满意, 於是一有机会他就会借题发挥, 乘虚而入.
「你自然没有不幸, 你善於把不幸推卸给别人.」皇帝的指尖夹著酒杯, 饶有趣味的欣赏对方.「记得那个壶子吗? 你那个让人做粉红色梦的可爱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