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们的恋爱————阿列

「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过来白吃白喝白住，我这里可不是免费酒店。」俊峰挑起眉毛，难得有机会损他，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况且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以後都赖在这里不愿走。
「说得真狠...你就收留我几天吧!」
「不．行。」
「一天?」赵磊竖起食指，像徵询父母同意的小孩子般顶著天真的笑脸。
「不．行，你今晚就给我滚回隔壁。」俊峰才不受这套。「别想向Simon下手，他去了旅行，没有人会替你说话。」
原来，现实还是挺残酷的........
赵磊悲哀地想，可依然不忘解决面前的食物。

就像防备什麽危险人物，赵磊先躲在暗处静观四周的环境，确定没有人出现了，才迅速走到自家门前，快手快脚打开门口入内，然後猛地上锁。
他呼出一口轻松的气，幸好自己躲人的功夫一流，这几天下来，那个男生找不著他自然会死心吧!回到久未露面的住所，这里和之前一样，还是凌乱一片，没打扫的地方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上去就如没人住那样，赵磊忽然觉得这里和俊峰那个整齐兼舒适的起居室比起来，真有如狗窝那样寒酸，怪不得自己总爱往隔壁待了。
他简单收拾四散的东西，在一堆报纸杂志中找到几封信，这才忆起自己前天从信箱拿回来後，便一直放在桌上没有理会，他拆开头几封，都是些宣传用单张和银行的月结单，看到最後一封时，他手部的动作开始缓慢下来，白色的信封面用墨水笔写著『磊哥』收的字样，那熟悉的字体和独有的称呼令他心情变得沉重。
用心看过信的内容，赵磊愣在原地不动，拿著纸张的手不停颤抖，全身被一种不知名的阴霾所笼罩。他确认似的看了内容好几遍，然後像断线的公仔般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脑内一片空白。
＊＊＊
原本放晴的天空到今天突然下起雨来，令气温进一步下降，踏入冬季的天气比往年来得反覆无常，久不久便下起扰人的细雨，令人无所适从。
灵堂内只有零丁几个人，到来凭吊的亲友不多，素白色的丧服、鲜花、墙壁给人虚无、寂静的感觉，哀伤的啜泣声不绝於耳，赵磊坐在家属席当中，目无表情地重覆著起身、鞠躬、坐下的单调动作，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灵柩上的相片一眼，身旁明明是过往与自己同处一个屋檐下的亲人，但现在彼此却如陌路人般没有交谈过。
赵磊想起被父亲赶出家门那天，同样是下著雨的冬季，灰蒙蒙的天色一直持续到晚上，叫人分不清时间的早晚，父亲因忿怒而青筋暴现的脸容至今仍然沥沥在目，他是个性格古板而传统的大男人，在私营公司里充当旅游车司机，二十多年来风雨不改，一直紧守岗位，驾著他的旅游车来回各个景点之间。小时候，他最爱坐上父亲身後的位置，随著车子出游，看尽沿途各种风景，虽然父亲常说他碍事，但从来没有赶他离开，每次看著父亲灵活操控车子的帅气背影，都会勾起他要当个司机的愿望。
竟然在这个时候忆起童年往事......赵磊苦笑，曾几何时，他希望再次坐上父亲的车子，即使没倾谈也好，只要跟随他去到目的地，自己便能够得到满足，但这份期盼到如今已成了无法兑现的空想。
旁边的弟弟忽然痛哭起来，想想他今年应该法律系毕业了，可说是前途无限，父亲生病时，他曾经联络过自己，但不知何时开始，彼此的关系生疏得只会透过信件互相联系，一直不敢到医院面对父亲的自己，到昨天才收到弟弟寄来的信，告知他父亲病逝的消息。
所有事好像早被注定好，注定他要遗憾、内疚......
听著一个大男人撕裂心肺的哭泣声，赵磊只觉得四周变得毫不真实，连时间都停顿下来似的。

灵车将遗体送到墓园安葬，赵磊没有上车，选择在灵堂外送别父亲最後一程。下著冷雨的街头只有少数途人，他没有撑伞，呆站在街道一角，目送著车子离去，一股无言的悲哀忽然冲击过来，他永远都看不到父亲严肃的脸了，惊觉这点的他眼泪如洪水决堤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只能单手掩面继续痛哭，心脏则痛苦得几乎透不过气。
雨水成了他满脸眼泪的掩饰品，他想，恐怕没有任何事比现在的自己更加难看了..
10.
已经不知道怎样回到自己家的赵磊，摇摇晃晃走出电梯，一个穿著校服、站在他家门口的男生，看见赵磊时，立刻走到他面前大駡:
「你还要躲到何时?你一直都在耍我的对不对?」幸好走廊没有别的住客经过，否则高亢的駡声必定引来其他人的注目。
赵磊没有回应他的质问，目无表情地看著前方，以为对方在轻视自己，男生变得更加忿怒，揪住赵磊的衣领，恶狠狠瞪著他。「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打发我吗?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所有事。」
像是有反应般，赵磊嘴角微微扯动一下，但随即又垂下眼睛，露出郁卒的表情。
「答话呀!!」无视对方怪异的神色，男生气急地问，他知道赵磊最会装模作样，有几次就是因为自己相信他，才会被他逃之夭夭，然而自己今次不会这麽笨了。
男生的怒吼终於令赵磊望向眼前人，彷佛这才留意到有人般，他定晴看著男生，炙热的眼神似是有话想说，突然的改变令男生有点措手不及，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对方拥入怀中。赵磊将头埋於男生肩膀，感受人的体温，他害怕再想其他事，只希望有人可以陪在自己身边，作为此刻的支柱和倚靠。
然而，下一秒钟，他便被男生无情推开。
「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吗?」男生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颤抖，赵磊不知道对方为什麽这样生气，他只是想抱著对方撒娇而已，难道这亦不被允许吗?
「当你说喜欢我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这是我的初恋呀!还是第一次可以和男生交往，但你却一点都不认真，还想避开我.....」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般，男生缩起背脊，强忍泪水自嘲地说:「......我亦希望自己能够喜欢女生的呀!!这样便不用被你欺骗了....」
在空荡的走廊里，男生激昂的话触动了赵磊的心灵，对，大家都在受压迫，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会希望自己是个同性恋者，带著众人歧异的目光度日?即使不能够正常地谈恋爱，也希望得到他人的爱，同样感受喜欢、被喜欢的感觉，原本是一件简单的渴求，发生在他们身上，却变成难以实现的事，然而最悲哀的莫过於身边的亲人都无法明白他们的感受。
看著男生忧伤的脸，赵磊走过去，将他轻轻拥进怀里，这次男生没有反抗，回拥他开始放声痛哭。
「对不起。」自己确实伤害了对方，好好一段感情，却因为自己的任性而破碎了，不懂得付出的自己根本没资格得到他人的温柔对待。
男生的啜泣声传进耳里，赵磊想起灵堂里众人伤心的脸，两个不同的光景彷佛时空交错般连接起来，自己究竟做了什麽?非但达不到家人的期盼，就连男生的感情都无法回报，自己真是个差劲的家伙。
＊＊＊
四处乱放的衣物、堆满垃圾的厨房、紧闭的窗户........这就是俊峰进屋後见到的光景。
整天不见赵磊过来耍皮，连电话都收不到的俊峰，担心对方是不是真的被灭口了，於是走到隔壁探看，敲门时，赫然发现门口根本没有锁好，只要轻轻一推便能打开，俊峰当下提高警戒，深防有小偷在里面，但开灯後却看不到半个人影，久未打扫的地方发出一阵怪怪的霉味，不至气味，室内还弥漫著一种令人郁结的气氛。
『那个猪头还没回来吧!竟然疏忽到连门口都没有关好』这样想著的俊峰正要离去时，在玄关处看见一双乱脱的球鞋，俊峰认得那是赵磊经常穿著的鞋子，既然有鞋子在，就代表这里的主人应该回来了。
折返厅内，往厨房及厕所看了一遍，来到睡房时，俊峰听到宁静黑暗的房内传出微弱的呼吸声，他慢慢走到床边，透过窗外街灯的照射，看见床上用被单盖著自己，缩成一团面向墙壁的人，若不是那头醒目的金色短发，俊峰才不能肯定那人就是赵磊。
他睡了吗?但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赵磊?」俊峰轻声喊他，像是被什麽触到似的，对方抖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体，被单几乎遮去他的脸，只露出眼睛的赵磊，目光散涣地看著俊峰，俊峰讶於那双原本精明的眼睛现在看来竟没半点神气。
对方绝不是晚上九时就会乖乖上床睡觉的人，俊峰狐疑地观察了赵磊一会，见他动也不动，仍旧沉默看著自己，全身便开始泛起莫名的不安。
「你怎麽了?」
对方依旧没有动静，俊峰越看越觉得不妥，遂继续问:「你没事吧?」
这时赵磊才掀下被单，俊峰看见他竟然满头大汗，鼻息沉重，绝不像刚睡醒的样子，他下意识伸手探向对方额头，不出所料，那里的体温比自己的来得要高。
「你发高烧了....」俊峰惊讶地说，不舒服就应该出声或去看医生，只睡在床上就能够康复吗?俊峰实在想不透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为什麽还可以强忍痛楚瑟缩床上，若非自己担心过来看看，这个人恐怕还窝在床上不去求援吧!
「有吃药吗?」
对方摇了摇头。
「你等我一下。」俊峰二话不说，打算回家拿退烧药，才转身衣角便被人抓住，差点摔倒的他回过头正要埋怨时，却迎上赵磊满脸迷惘的表情。
「别走.....」他衷衷地说，完全不像那个充满活力又耍点小坏的男人，俊峰知道对方一定发生了什麽事，他轻揉赵磊的头发，像安抚小孩子般柔声说:「我只是到隔壁拿药，很快便会回来。」经这麽一说，赵磊才慢慢放开手，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瞪著俊峰看，深恐他会一去不回似的。
从药箱取出退烧药，以防万一，还备上抗生素，俊峰立刻回到赵磊那儿，洗过一条湿毛巾，进房後坐到床边，打开床头灯时，骤现的光线令赵磊不习惯地半眯眼睛，俊峰小心扶起他，失去全身力气的赵磊顺势靠到俊峰肩上，只是小小的动作，就已经令他粗喘如牛。
「你太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明明这麽辛苦，也不叫我过来帮忙。」虽然埋怨著，但俊峰还是细心拭去他背後还有颈项的汗水，这还是俊峰第一次照顾病人，而且还是一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发烧就应该服食退烧药、还有喝水、尽量让身体保持清爽.....俊峰只能靠这些基本知识去照顾身边的病人。服过药後，俊峰原本想将赵磊放回床上，但对方却攀住他的手臂，没有躺下的意思。
「我可以这样抱著你靠一下吗?」赵磊虚弱地问，还未待俊峰回答，他已经双手撗抱他的腰际，将头靠向他肩膀，安心似地閤上眼睛，看著赵磊没有血色、苍白的脸庞，俊峰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他从没见过如此安静严肃的赵磊，顿时一种熟悉的触感让心脏不自然地跳动起来，他发现自己即使被对方抱著，也没有厌恶的感觉，相反还有份莫名的期待。
「我今天去了父亲的丧礼。」突然冒出的话令俊峰瞪大眼睛，自己都这麽惊讶了，当事人却平静得有如忆述别人的事般，语气中没有半点感情起伏。
「他是个守旧的人，知道我喜欢男人後，就将我赶出家门，说我羞辱了他。」赵磊自嘲地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自己如何羞辱了父亲，他只是喜欢同性罢了，又没有做什麽丢脸的坏事。「想不到阔别多年後，见到的竟然是他的遗照。」
人生或许总有些东西是遗憾的，俊峰思及自己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亲人，同样不敢想像他们知道自己的性向後会有什麽反应。
「我是不是很不孝?我应该隐瞒他，然後陪他走完人生最後的路程吧!」赵磊睁开眼睛，闪过哀伤的神色，俊峰知道他正在压抑激动的情绪，任谁失去了至亲都会伤心，即使对方生前和自己有过多少过节或误会，彼此一旦天人相隔，所有问题就会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思念与痛悔。即使赵磊平时再开朗率性，还是会有懦弱的时候，自己还一直以为没有什麽事可以令他烦恼的，但那毕竟是自己片面的想法，在不为人知的暗地里，他或许承受著比别人还多的痛苦，若果单看他平时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根本不能够体会到他真正的感受。
「别责怪自己了，很多事不是我们争取就能够得到的。」俊峰指的是他们的性向，无论怎样改变，甚至欺骗自己，最终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喜欢异性的，就好比硬要异性恋的人喜欢上同性的道理一样，他们只是忠於自己的感觉行事，如果纯粹为了满足别人的期望而改变自己，虚伪地度日，这样的人生未免太可悲了。
俊峰扶过赵磊肩膀，将他的头颅拥进怀中，藉著体温驱走彼此身上的寒意，俊峰觉得，比起亲人或朋友，赵磊此刻更需要自己，即使是一句简单的慰问或动作，都能够让他感到安心。「你父亲会明白的，他一定会明白，你若果想哭，可以靠著我大哭一场，谁说男儿有泪不轻流，不论是什麽人，伤心时就必须哭出来才会舒服。」其实俊峰自己都不知道可以怎样安慰赵磊，只能靠著笨拙的说话，希望让他的心情能够好过些。
感觉他双手的力度开始加重，还以为赵磊会哭，却见他轻轻笑开来。
「我已经哭过了。」他用头磨蹭一下俊峰的胸口，那乖顺的动作就像个向母亲撒娇的小孩般，显得那麽无助、脆弱、需要人关怀，俊峰打从心底生起无限怜意，看著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男人，他竟然忆起彼此做爱时的情景，温暖的体温、熟练的爱抚、缠绵的情话，清晰地浮现脑海，俊峰觉得自己真是个贪婪的人，明明有了喜欢的对象，竟然还想著与别个男人温存的事，纵然知道不应该，但龌龊的思想却无法停下来，害怕心事被看穿，俊峰只好偷偷别过脸。
这时，赵磊淡淡地说:「抱著你很舒服，令我想起儿时抱著母亲的感觉。」他吃吃地笑，脸上已经没了哀恸的表情，取而代之是释怀的笑容。
「真的很舒服......」彷佛梦呓般，赵磊顶著惺忪的眼睛继续说。
「可别把我当成你的母亲了，我又不是女人。」俊峰稍微抱怨，但心里却乐於对方将他视为可以倚靠的人。
「没所谓嘛.....」赵磊抱得更紧了。「你今晚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俊峰心脏猛然一跳，对方指的明明不是那方面的要求，但自己却羞红了脸。
「..........嗯，可以。」
「谢谢你。」
怀著复杂的心情，俊峰看著赵磊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他小心将对方放回床上，再盖好被单，心想对方醒来後或许会饿肚，於是进厨房打开冰箱，看看有什麽可以烹煮，然而细小的冰箱里除了几罐饮料和一些过期即食罐头外，便空空如也，莫可奈何下，俊峰只好回家取了些简单的材料，到赵磊住所煮了一窝鸡蛋粟米粥。
在打扫赵磊起居室时，他发现大家成了邻居这麽久，自己还是头一次踏足这里，听著外面细碎的雨声，待在温暖的室内整理各样东西，俊峰觉得自己忽然像个贤淑的妻子，正在照顾卧病的丈夫，为他打点一切。发现自己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时，他赶忙甩了甩头，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自从搬出来居住後，便习惯了做家务，尤其同居人是个滴水不沾的家伙，俊峰只消一会便将大堆垃圾打包起来，他进到房里，看见赵磊依然睡著，不知哪里来的推动力，他蹲在床边，近看熟睡中男人的脸，粗黑的眉毛以及挺拔的五官，他没由来地轻轻一笑，然後为男人盖好被单。
11.
隔天醒来，俊峰发现自己睡在赵磊家中的沙发上，没有到床上睡是因为赵磊房间的双人床实在容纳不下两个大男人，他打了个呵欠，想到昨晚为了照顾赵磊，弄至很夜才睡觉，加上对陌生环境的不习惯，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的他，开始体会到照顾病人是如此劳心劳力的，怪不得当护士的人总是埋怨工作辛苦了。
赵磊依然在房间里熟睡，他的脸色明显比昨夜好得多，他半夜醒过一次，吃了粥和药後，很快又沉入梦乡，现在已经退烧了。俊峰看看一旁的挂墙钟，发现差不多到上班时间，於是赶紧回家刷牙梳洗，临出门时还不忘多做一份早餐，放在赵磊床边的矮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