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们的恋爱————阿列

俊峰已经不记得实际情形是怎样，他只记得，中五那年，他被班上某个男生告白了。

没什麽预兆，就像少女漫画的情节一样，男生相约他到宁静的花糟边，顶著生怯的表情，支吾半天後提出想和他交往的要求。

「对不起，我不是gay，不会喜欢同性。」他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个藉口，他就读一所男校，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有时他甚至想，他们所谓的「喜欢」究竟是认真还是玩玩而已。

男生低下头，脸上的粗框眼镜几乎遮去他的表情。

「那.....抱歉造成你的困扰，就当我没说过吧!」抛下这句，他难堪地转头离开，速度之快彷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俊峰站在原地，耸耸肩叹口气，如果是其他男人，面对同性表白，通常会露出惊讶、尴尬甚至恶心的表情，但俊峰没有，相反还显得相当镇定。

因为他撤了谎，他本身也是个同性恋者。

打从年幼开始，他便察觉自己只喜欢和男孩子玩，随著年龄增长，他渐渐知道那是什麽一回事，当身边朋友不停讨论如何追求女孩子时，他只感乏然无味，对於自己与其他人性向不同，他已经不想深究那是天生还是後天的影响，只知道要随自己心意行事，反正全世界亦不止他一个同性恋。

选了一所男校，亦暗恋过校内几个男生，但反过来被男生告白还是头一次，他原本应该高兴的，只可惜对方是个毫不起眼、性格孤僻内向的人，从内地来港，中四才转读这所学校，很多事情都要重新适应，为了帮助他追上课程，老师任命身为班长的俊峰照顾他，起初俊峰认为这是一件苦差，但後来发现这个人虽然呆头呆脑，可性格却异常地纯良，对於自己每个不合理的要求，都会处处迎合，彷佛将自己视为校内唯一的朋友，渐渐，俊峰有事没事便喜欢差遣他，例如替自己拿书包、到饭堂买食物、影印所需笔记等，俊峰有时想想亦会过意不去，为了不被良心谴责，他会主动教导对方功课，但亦只限於自己有空兼心情好时，然而这已经足够让男生以为俊峰关怀他，从而更喜欢黏著他，久而久之，在同学间，他们已经被共认为感情最好的朋友。

俊峰记得有一次，自己只是随口说过喜欢某只外国的电影原声大碟，男生竟然找遍了好几间大型唱片店，买回来送给他，那张大碟在香港很难找到，俊峰收到时亦感到惊喜意外，但不论对方待他怎样好，俊峰都无法把他视为恋爱对象，因为他本身是个唯美主义者，认为如果要选择对象的话，当然是俊朗帅酷的好，至少可以满足视觉上的享受，虽然书本亦有教，看人不能单看外表，但俊峰就是做不到，他自己虽不是个超级大帅哥，但高佻的身材、深邃端正的五官亦称得上帅气，他希望恋爱对象同样是个外貌出众的男人，而不是面前这个土气兼满脸暗疮的男人。

「我不是gay，不会喜欢同性。」俊峰认为这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他知道这样说会伤害到对方，但总比男生仍然对自己抱有期望来得好，长痛不如短痛，这些事还是应该早点说。

男生伤心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花糟边，自那次告白後，对方便没有再找他，後来中五毕业，对方升读了另一所中学，彼此亦完全失去联络，虽然做不成情人，但男生勇敢告白的行为却令俊峰留下了深刻印象，直至现在，他还记得男生的名字叫冯伟扬。

大学毕业，他进了一间颇具规模的设计公司做事，工作虽然忙，却有相当大的自由度，只要如期交出货品，工作的进度、内容很少被干涉，就连上下班的时间亦不会硬性规定，根据客户要求，创作出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商品形象是俊峰他们主要的工作，产品小至公司标志，大至室内装潢都有，这种需要良好敏感触觉及艺术视野的工作，正正适合俊峰追求完美的性格。

出来工作後，他和朋友在闹区租了个单位居住，对方是大学时代在网路上认识的圈内同志，因为大家都不想自己的性向被家人知道，於是一同搬出来居住，藉此过些自由的生活。如此一来，俊峰的交友圈子变得越来越广，男友换完一个接一个，当中有真心喜欢过亦有纯肉体关系的。对他来说，全港有哪间同志酒吧、哪个网页可以结识到男性情人，他都一清二楚。

＊＊＊

明明已经是十月，天气还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俊峰踩著沈重的脚步，从地铁站口往自己家走去。昨晚几乎整夜都窝在公司赶图，後来是怎样睡去都不知道，今早醒来後将剩馀的部份改好，便急不及待回家找周公。

门关处放了一双陌生的鞋子，俊峰正在疑惑，便听到屋内传来电视节目的嬉笑声，他放下背包，走进客厅，看见一个男人背著他坐在沙发上懒慵地看电视，嘴里不停发出叽叽的笑声，完全不知道家中主人已经回来。听到俊峰刻意的咳嗽声，他才转过头。

「你是谁?」熬了一整夜，俊峰心情明显欠佳。

「我吗?」男人明知故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悠閒的态度彷佛这里是自己的家。「我是Simon的朋友。」

Simon就是俊峰的同居人，俊峰环视室内，也不见友人的踪影。

「那他呢?」

「不知道，可能上班去了。」男人说完继续坐下来。他刚才站著时，俊峰才发现这个人相当高大，一头染金的短髲与古铜色的肌肤，再加上刚毅的外貌，有那麽一瞬，俊峰亦不禁看得砰然心动。

到冰箱拿了罐饮料，拉开罐环，俊峰仰头喝掉冰冻的液体，眼睛却不时偷瞄沙发上的人，Simon经常带男人回来过夜，说不定这个男人也是对方"钓"回来的猎物，但不论感情再好，随便将自家锁匙交给别人也未免太随便吧!

「对了，Simon何时回来?」男人忽然转头问。

「如果是去上班，可能要到傍晚。」

「是吗，还叫我随时可以来这里找他.....」男人有点扫兴，但很快又像想到什麽，看著俊峰戏谑般问:「你和他，是这种关系吧!」他左手握圈，右手的食指伸进圈内，造出结合的手势。

「不是。」俊峰皱起眉头，他和Simon虽然有著相同嗜好，但只会是朋友而不是情人。「我看你和他才是吧!」

「嗯.....」男人笑著点了点头。「不过只限床友，因为我未想认真谈恋爱。」

不用想也猜到，男人一副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浪荡模样，怎麽看也不像是专情的人。俊峰抛掉饮品罐，走进睡房，随便找了件T恤牛仔裤，他想换套衣服才睡觉，正要换过上衣，便感觉到身後好像有视线盯著他。

那人是同志，自己是否该避忌一下?但对方又没有什麽企图或行动，这样做未免显得不乾脆大方了。

俊峰没有理会他，继续换衣服，然而那双眼睛却一直都没有移开视线，看得他浑身都不自然。他终於按捺不住，转过身迎上那对灼热的眼神。

「怎麽了?」俊峰一出口，尽是不耐的语气。

「你有一副好身材。」男人挑眉笑著说:「很匀称，没有多馀的脂肪。」

想不到对方会直接说出这种话的俊峰一下子耳根都红起来。

「我先说明，可别对我存著什麽幻想。」

「如果我有呢?」

男人慢慢走到俊峰面前。

「我再滥也不会搞上朋友看中的人。」

「不会吧!」对方噗嚏一笑。「除非你不是gay，否则玩玩有什麽关系?」

俊峰还来不及反应，男人已经将身体压上来，隔著布料，他清楚感觉到对方的手在自己胯下来回抚弄。

「喂!你.....」

「嘘....」男人硬朗的脸近在咫尺，全身散发出危险的野性气息，俊峰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笑容，都酷得让自己移不开视线。

「我们只要好好享受，别想太多。」男人在俊峰颈边轻吻，配合手部的动作，俊峰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渐渐苏醒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直冲脑门。

算吧!反正他和Simon只是床伴关系......

很久也没有发泄过的俊峰，全身异常敏感，在对方熟练的技巧下，不消一会便宣泄在对方手中。

男人邪邪地说:「我们到床上吧!」

俊峰一向很怕那些做爱时显得生涩的初哥，所以只会选择久经沙场的型男，这次，可以说是有个符合条件的人自动送上门。对方吻遍俊峰全身，基於男性尊严，俊峰亦不服输地爱抚对方身体各处，俊峰讶於二人在床上的默契，彷佛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

「嗯......」男人埋首於俊峰双腿间，销魂的快感让俊峰不断粗喘著，全身力气好像在瞬间被抽掉，只剩那个地方特别有感觉。忽然，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男人分开他的腿，一个挺身将自己的硕大挤入他体内。

「喂.....等等，你还没戴......」

「没戴才好玩。」男人竟然这样说。

不会吧........俊峰开始担忧自己究竟扛上个甚麽人，然而，未及让他细想，对方规律的动作已经完全占去俊峰所有思绪。起初虽然有点痛，但时缓时急的速度、温柔的爱抚，很快让双方融入摄人心神的快感中。

2.

由於太累的关系，俊峰完事後便倒头大睡，醒来时看见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时钟还差五分便到晚上七点，他环视四周，室内只剩自己一人，男人已然离开。

费点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俊峰到浴室冲了个舒畅的热水浴，想到自己和一个刚认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上床，一种无形的羞耻感竟然在此刻占据心头，他大力甩了甩头，驱走这份多馀的感觉。

走出客厅，肚子开始咕噜作响，他拨了个附近的茶餐厅电话，外卖一份晚餐，不消片刻，店员便拿著食物来到门口。

「多少钱?」

「盛惠二十五元。」

俊峰翩开背包，这时才发现有什麽不对，他瞬即打开钱包，不出所料，里面的金钱全部不翼而飞。

「Shift!!」俊峰咋舌，一定是那个男人干的好事，打从出生第一次，他彻底有了被骗的感觉。

＊＊＊

「不知道他是谁?」震耳欲聋的声响炸得Simon连忙捂起耳朵。

「他不是你找回来的人吗?怎会不知道他是谁?」

Simon想不到一回家便遭到炮轰，只好苦著脸说:「他的确是我在酒吧结识的人，但我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

「那电话呢?」

Simon不好意思地笑笑，缩起背说:「不知道。」

「Oh!my god!!」俊峰猛地抓狂，说话声因为著急而变得更为大声。「你竟然给一个陌生男人自家的锁匙。」

「因为那时他没空，说会自动过来找我。」

「Simon Leung，我真的怀疑你是低能还是白痴，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吗?他是小偷呀!偷走我钱包内所有钱，你现在叫我去哪里讨回?」

「抱....抱歉。」Simon低头猛赔不是，可轻佻的态度却一点诚意都没有。

「算吧!就当我自己倒霉。」清楚友人的性格原本就是这麽随便的俊峰，颓然坐到沙发上，其实自己亦有不对的地方，若非自己太松懈，对方就不会有机可乘。然而一想到自己还与那种男人上床，心脏便後悔得紧缩一团。

「对了，他还有这里的锁匙，得赶快换锁才行。」俊峰立时从沙发上弹起，拿过电话簿翻查锁匠师傅的电话。看著友人紧张忙碌的背影，Simon只是无奈地耸肩。

＊＊＊

最近的工作多得接踵而来，除了要设计商店的室内布置外，还得设计好几件货品的宣传海报，辛勤完一整天的俊峰已经累得不想再动，无奈今天约了大学时期的同学，再累也不能爽约。

走进酒吧，他立刻看见坐在吧台前的朋友。

「抱歉来迟了。」

「没所谓，谁叫你向来是个大忙人。」

「最近公司频频加班，快喘不过气来。」发著牢骚，俊峰无力靠到台前。

「就当是藉机赚多点钱吧!」

「人为财死这句话果然没错。」

朋友点头轻笑，他叫兆明，是唯一一个跟俊峰升读同所大学的高中朋友，出来工作後，彼此还经常相约到酒吧聊天，称不上是死党，却是谈心的好对象。

「对呢!我前天去了母校办的校友酒会。」

「酒会?」

「就是你说没空去的那个呀!」

「哦.......」俊峰晃然大悟，以前就读的中学办了个相聚酒会，自己亦收到请帖，不喜欢热闹场面的他，再加上工作忙，根本没想过要去这次酒会。

「正当所有人聊得起劲时，场内突然来了个大帅哥。」

听到"帅哥"二字，俊峰立时竖起耳朵。

「你知道他是谁吗?」兆明故作神秘。「他竟然是冯伟扬。」

霎时，俊峰的心猛然一跳，熟悉的名字突然被提及，纵使吃惊，但表面仍装作轻松镇定。

「还记得他以前笨头笨脑，一点都不起眼，可现在帅得连身为男生的我们都惊叹羡慕，整个人脱胎换骨似的。」

「是吗.......」俊峰随便应道，可心底却想知道那个曾经喜欢自己的人现在变成怎样。

「不止这样，他还是Nature Style的行政主任。」

Nature Style是一间大型夸国服装公司，听到这个名字，俊峰亦不禁瞪大眼睛。

「不会吧.....」

「是真的啊!」

几年的时间果然可以彻底改造一个人，不论怎样想，俊峰都无法把那个土气的男生想成一间跨国公司的行政主任。

「他看到我们一众旧同学，非但没害羞，还主动跟我们聊天，有讲有笑的，你猜他坐下来第一句问什麽?」

俊峰耸耸肩，拿过酒保递给他的啤酒。

「他问『高俊峰同学有来吗?』」

正在喝酒的俊峰几乎将口中的液体喷出来。

「看来他还没有忘记你这位昔日好友呢!」兆明笑著用手肘项了一下俊峰。

「是....是吗...」俊峰支吾以对。

「後来他一直问起你的近况，我看他真的很挂念你。」兆明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我对他说，既然我和你还有联络，倒不如找天我们约出来一起喝酒，於是他给了我名片。」兆明将卡片放到俊峰面前。

「怎麽了?」

「你去约他呀!」

俊峰明显露出不甘愿的神色。「为什麽是我?你去不行吗?」

「他想见的人是你，当然由你约最好，而且你们可以顺便聊聊天。」

对方的好意，怎麽想也不该拒绝，俊峰只好勉强收下名片。

＊＊＊

坐在工作台前，明明是开著电脑，俊峰却呆呆凝视手中的名片，金黄色的卡片上写了对方的工作职位及手提电话，想到可以重遇他，心里莫名的不安反而多於雀跃的感觉。

他真如兆明所说，变得如此出色吗?如果我致电给他，他会有什麽反应?

坐在电脑前的俊峰犹豫不决，基於过去的经历，大家再见面说不定只有尴尬的气氛，但就这样抛掉名片不了了之的话，兆明必定会一再质问他，既然事情都过了这麽久，为什麽自己还要拘泥於以往的事?何不显得大方些?

这麽想的俊峰拿起电话，才按了几个号码，手中的动作又迟疑起来。

不....如果他是抱著什麽想法而找我的呢?

想到自己以前那样对他，俊峰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勇气减退下来，自己虽然以平常心见他，但不代表对方亦是抱著同学聚旧的想法来见面。今非昔比，如今他变得这样出色，面对曾经拒绝他的人，多少都有点反感吧!搅不好自己去到只会被揶揄一番。

放下电话，俊峰将卡片抛到一旁，重新专注电脑的网页中，然而不到半晌，他又拿起卡片。

对方绝不是这种充满机心的人，他很清楚冯伟扬的性格，不论外表怎样改变，人的本性始终不会变，况且感情这种东西合则来不合则去，对方就是抱著这种想法才会轻易放手的吧!自己又何必诸多猜忌，怕他仍然怀恨在心?

他迅速按下号码，不让自己有多馀的时间胡思乱想，当电话接通後，他又紧张得开始後悔。但既然事情都决定了，现在也不能退缩。

电话响了三下，对方终於接听。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