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们的恋爱————阿列

久违的声音让俊峰觉得陌生，他吞了吞口水，就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而说不出话，只懂得呆在电话旁。

「找谁?」得不到回应，对方不耐地问。

「...........」

好几秒的沉默，深怕对方会因而挂线的俊峰只好鼓起勇气说:「是我......高俊峰。」

这次轮到那边忽然静下来，俊峰心想对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於是确认般问:「我是中学时和你同班的高俊峰，还记得吗?」

「记得....」声音迟疑而缓慢。

「听兆明说，你想找我们一起出来聚旧。」没有寒暄近况，俊峰直接进入主题，他尽量表现得平静，但对方连半点惊讶都没有、相反还显得呆滞的态度实在令他不知如何应对。「很难得重遇旧同学，这样吧!哪天你比较有空?」

「周六、日都可以。」

「嗯!那就星期天吧!」

简单交待了相聚的时间和地点，俊峰匆忙挂上电话，如果再谈下去的话，实在不知道可以说什麽，明明是对方主动提出约见，然而刚才几乎是自己在说话。

看著手中的名片，俊峰长嗟一口气。
3.

比预定的时间早来十分钟，俊峰选了个靠窗的四人位置坐下，来之前他不停想著应该穿什麽衣服，左挑右选、百般思量後，最终还是穿了件普通的纯色恤衫，外加牛仔裤来，与一个曾经暗恋自己、多年不见的男人见面，俊峰多少都有点紧张，即使餐厅内播放著悠扬的音乐，他的心都无法平静下来。

侍应递上餐牌，俊峰说要待朋友来後再点餐。这间餐厅是对方选择约见的地方，位於商业区附近，美轮美奂的装潢令人联想到食物价钱的昂贵，起初是对方说要出来喝酒，但这个场合不要说喝酒了，恐怕想大声点说话都不行，但既然是对方提出的地方，俊峰亦不好意思拒绝。

坐在窗边，俊峰边看街景边想著待会应该说什麽话题，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

「你好。」

随著这声招呼，俊峰知道对方来了，他转过头，看见一个面容和蔼的男人，碎薄的头发随意拨在两旁，粗黑的眉毛下是一对锐利的眼睛，坚毅的双唇正露出自信的笑容，同是简单的轻便服，但出色的外表却衬得男人绝不平凡，俊峰实在无法将这个人和那个畏首畏尾、满身土气的男生画上等号，若非靠近去看、从那基本的轮廓判断的话，俊峰根本不相信这人就是当年自己的好朋友。兆明说得没错，经过几年时间的洗礼，对方已经锐变成一个令人羡慕不已的大帅哥，曾几何时在对方面前建立起的优越感，现在全都变成自卑的感觉。

「很开心你们愿意来，我还担心自己的卡片会被抛掉呢!」伟扬打趣道。

「怎、怎会.....」的确如此想过的俊峰只能暧昧以对。

「你好像比以前更加成熟帅气了。」有别於电话那次，伟扬主动营造出和缓轻松的气氛，带笑的表情和建谈的口吻令俊峰明显感觉到他的改变。

「兆明还没来吗?」他环视一下附近，顺便吩咐侍应递上餐牌。「那麽，我们先看看吃些什麽吧!这里的排餐不错。」

伟扬坐在俊峰对面，低头专注看餐牌，俊峰心想自己之前构思的开场话根本派不上用场。男人棕色微鬈的秀髲覆在前额，黑密的眼睫毛让俊峰看得一阵心动，为什麽从前自己经常与他一起，就是发现不到他的魅力?这种砰然心动的感觉是以前怎样都不会有的。

伟扬抬起头，俊峰赶忙别开视线，他害怕对方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情愫。

「来了。」他笑著指向俊峰後面，俊峰这才知道他看的并不是自己。

「你们怎都这麽快到?」兆明笑著坐到伟扬旁边，拍拍对方肩膀，兴奋地说:「真开心我们三个旧同学可以一起聊天聚旧。」

「都要你们愿意出来嘛!」伟扬同样嬉皮笑脸，二人熟落得不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俊峰被他们热情的气氛感染，不觉也缓缓笑出来。

所有人到齐後，他们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排餐，伟扬还追加了一支红酒，当侍应走开後，兆明开始述说当年种种趣事。

「真令人意外，想不到你当了Nature Style的行政主任，还记得你以前不爱说话，经常要别人帮助，现在反倒成了监察别人的上司。」

伟扬只是轻笑带过，没有自夸的言语和表情，这种谦虚的性格和以前一样。

「那时候，俊峰非常照顾你，你们总是形影不离的，他就像你的保母，而你就是他的乖小孩了。」兆明冲著伟扬笑，只是一句无心说笑的话，可听在俊峰耳里却显得格外刺耳，他自己倒没所谓，但伟扬却不同，任谁都不会喜欢别人重提自己过去的懦弱，尤其对於锐变後的伟扬来说，这些事或许只是不快的回忆。

这种事实在不该再提.......俊峰偷瞄伟扬一眼，只见他微笑著，一点忿怒的神色都没有。

「是啊....那时候我什麽都跟不上进度，幸好有他帮我。」怀念的表情里满是感激的笑容，这就是他的优点，无论别人抱持什麽心态接近他，他都不介意，从来不斤斤计较的宽容态度是俊峰一直自愧不如的地方，他曾经认为这种单纯的性格只会让他更易遭人欺负，但如今伟扬的成就正正反驳了他这种错误的法。

「你们的感情好得就像情侣一样，我们还真以为你们是一对呢!」继续说著往事的兆明哈哈笑起来，俊峰背部窜过一阵恶寒，恨不得上前捂住兆明的大嘴巴，连最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他本人可能没发现，但自己和伟扬间的气氛已经越发沉重。

俊峰脸上迅速灼热起来，他看看坐在对面的人，同样是尴尬的表情，当彼此的视线一接触，便立刻慌忙别过脸。

俊峰从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同学间是什麽样子，突然被勾起的情景令他不敢再望向对方，幸好这时侍应送上食物，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亦终止了令人窘迫的话题。

席间，伟扬巧妙地将话题转移，从彼此的工作谈到各人的兴趣，俊峰这才知道对方毕业後在一间服务装公司当营业员，後来被老板赏识，推荐他到Nature Style的总公司工作，几番晋升後坐上行政主任的位置，少年得志的他，言谈间没半点骄傲自大，频频展露的笑容反让人有种不可思议的亲切感。

饭後对方主动签胀结数，他的车就泊在餐厅外头，想说载他们一程，然而兆明却说:

「我约了女友在附近见面，你们先回去好了。」说完便匆匆离开，只剩俊峰一人留在原地，想到自己是否该骗个理由独自回去时，对方已经打开车门。

「我先载你回家吧!」诚恳的态度不让俊峰有半点拒绝的念头，他只好道声谢後上车。

车子沿著高速公路往俊峰所住的区域驶去，车内除了操控方向盘以及刹掣的声音外，宁静得让人几乎窒息，俊峰托著腮靠在窗边，望向窗外飞駃而过的景色，刚才三人融洽交谈的光景在只有二人的车箱内，竟然变得那麽遥不可及，他不知道伟扬此际用什麽眼神看他，他只希望车子能够尽快到达目的地。

十五分钟後，车子停在住宅区的小路边。

「劳烦你送我回来。」俊峰解下安全带，向伟扬道谢，这时他才看到对方脸上凝重的表情，认真的目光直直看著自己，彷佛被吸引般，俊峰移不开视线，一颗心紧张狂跳、有如小鹿乱撞，过了半响，对方才轻笑著别过脸。

「当我接到你的电话时，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再见我。」只剩二人的空间里，伟扬轻声说。

「又不是什麽难堪的事，怎会不愿意见你.....」俊峰故作轻松，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几番挣扎後才致电给他。「放心，我已经把那件事忘记了。」

「.......忘记了.......」不知是否自己多心，俊峰留意到伟扬脸上一闪即逝的落寞表情。

「的确不是什麽重要的事。」自言自语般，伟扬低下头，他想起俊峰那时拒绝他的淡然态度、以及毫无起伏的脸容。

「不过，你的改变著实令我们刮目相看。」

「是你令我察觉到自己需要改变。」

这句话令俊峰愣住，他反覆回想对方刚才的话，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什....什麽....」

『我有这样大影响力吗?』俊峰不解地歪著头，他又没有说过什麽激励的话，更没有以行动支持过他。

只见伟扬关掉冷气，打开车窗，以一种随和的语气说:「被你拒绝後，我不停重覆问自己，我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但不想还好，一想才察觉自己根本是个差劲的家伙，没有自信、胆小又懦弱内向，凡事只懂得倚赖你，怪不得总被人小看。」

就像在说著别人的缺点般，伟扬脸上没有难过的表情，俊峰以前总喜欢使唤他，从没想过他的感受，可现在听到他这样说时，自己都感到有点内疚。

「那时候，我知道很多同学喜欢拿我们作比较，你就像一个站在阳光下、受所有人爱戴的聪明孩子，而我就是藏於暗角里、被人遗忘的胆小鬼。」旁人的批评或看法有时候可以是一把无形的利刀，剖开原本已经淌血的地方，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根本无法想像要付出多少努力和勇气，才能够走出那个自卑的角度，重新塑造另一个自己。

「我想，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吧!我希望改变，於是我立定了很多目标。」

「且你确实做到了。」俊峰为他说下去，同时佩服他那份坚毅的决心，看著面前自信的笑容，俊峰觉得他刚强得令人目眩。二人互相对望，俊峰有股冲动想上前拥抱他，宁静的车箱里，不明的情愫迅速弥漫开来。

「夜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对方忽然冒出的话打破了此刻暧昧的气氛，俊峰强压心中的悸动，打开门走出车外，正要关上车门，对方又把他叫住。

「俊峰......」

他停下动作，等待对方接下来会说的话，然而对方欲言又止的，犹豫一会後还是叹口气说:

「算了.....没什麽。」

对方明明有话想说，说不定也是自己心里期待的事，被挑起好奇心的俊峰很想催促对方说下去，只是这样做似乎在强人所难，既然对方不想说，自己亦只好装作没事般离开。

走至楼下，俊峰回过头，看见车子慢慢驶出小路，心里突然多了份空虚感。

如果自己不是曾经伤害、又欺骗过他的话，以他出色的外表和性格，自己一定已经倒追他吧!

俊峰失落地想。
4.

自从上次见面後，俊峰几乎有一个月没见过伟扬，其实要约他出来喝酒并不难，但俊峰就是拿不出这份勇气，第一次，俊峰面对喜欢的人时变得如此惆怅，他曾经想过不如将自己的感受直接说出来，包括自己过去是如何无知和过份，坦然道歉再表白。但反覆思虑後，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对方是个耿直的人，又怎会原谅一个只看外表而拒绝他的男人?更何况对方现在名成利就了，自己才说想和他一起，正常人都会猜疑自己的目的吧!

看来还是将他忘记比较好，反正只要自己愿意，在酒吧或网路上都可以结识到心仪的人。

俊峰抱著平常心继续过日子，就在他以为可以忘记对方，切断这段令人懊恼的留恋时，却收到Nature Style委托他们设计新一季服装展场地的工作，消息传开後，全公司所有人都非常重视这趟合作机会，除了因为Nature Style是一个知名的高级时装品牌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设计方面的严格要求和名气，只要符合到他们的需要，就代表公司有这个实力和人才，从而巩固了公司在业界中的地位，可以说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当然，高额的酬劳更加是公司考虑的主要原因。

就在众人兴奋雀跃之际，俊峰可以想到的只有伟扬，一定是他安排这次合作机会，否则Nature Style这种大公司又怎会无故看上他们?

既然公司应允了他们的要求，就代表接下来的工作量会增加，俊峰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坐在电脑前，摸索新进的电脑软件，当发觉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早过了下班时间，他迅速收拾桌上的东西，提起外套和背包便往外面走。来到公司门口，才发现漆黑的天空下著毛毛细雨，很多途人因为料不及，冒雨走在路上，俊峰将外套覆在头顶，打算就这样快步朝地铁站走去，天气从昨晚开始忽然转凉，现在还下起雨来，将原本已经微凉的气温更添一层寒意。只跑了几步，俊峰听到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他反射性转过头，看见一辆眼熟的黑色汽车。

伟扬坐在驾驶席上，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俊峰想也没想，三步并作两步跑上车。

「你怎会在这里?」俊峰用手拭去肩膀的水点，伟扬笑著递了盒纸巾给他。

「我在等你下班。」

「等我?」

「因为我想找你吃饭。」对方理所当然地说，似乎没担心过俊峰可能约了人，虽然这样，俊峰还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对方只找了自己，并专诚到公司来接他，可伟扬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变回失望。

「顺便庆祝你们接了一桩大生意。」

他指的就是服装展场地的设计计划。

「果然是你的主意。」

伟扬笑笑。

反正要找设计公司合作，当然找这方面相熟的朋友比较好，知道对方只是为了公事来找他，俊峰表现得无精打采。

「怎麽了?」伟扬问。

「没有....」

「你不喜欢吗?」

「怎会，可以和一间有名气的服装公司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伟扬发动车子，朝自己预订好位子的餐厅驶去。

「当我知道你在一间设计公司工作後，就想找你合作。我们都算有缘，所负责的工作有点雷同。」

「是啊.....」

「日後就请多多指教，为了服装展，我会经常和你们联络。」

对了，藉著这次工作，他们会有更多见面的机会，这份计划需要洽谈和研究的细节很多，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工作，只要相处的时间增多，失去的感情或许就能慢慢建立起来。

「那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俊峰推起灿烂的笑容说。

＊＊＊

吃完晚饭，伟扬照样送俊峰回家，这次车内的气氛变得较上次融洽，只要抛却学生时代表白过的事，彼此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车子驶到俊峰楼下时，二人彷佛意识到什麽沉默下来。

窗外原本飘著的雨丝已经停下，只剩飒飒的风声，俊峰低头看著交握得紧紧的双手，咬了一下乾燥的唇角，鼓起勇气问:「既然来到我家，不如上来坐坐吧!」只是一个普通的邀请，此刻却显得特别突兀，他不想对方就这样离去，心里那一股异样的渴望促使他留下对方。

「如果不打扰的话.....」伟扬缓缓答道。

二人来到门外，俊峰忽然想到什麽，要伟扬先在外面等待，藉口到室内执拾凌乱衣物的他，其实是收起房间里所有同志影带、刊物以及从前和情人合照的相片，当一切都处置好，俊峰才打开门让伟扬进内。

「随便坐。」

俊峰走到厨房准备饮料，伟扬则在沙发一角坐下，看著墙上独特的风景画以及周围简单的布置，平凡的装潢矛人舒适自然的感觉，果然是出自设计师之手。他留意到电视机旁的玻璃柜里放满许多小巧的玩具模型，这是俊峰的嗜好，由读书时代开始，他便喜欢收集各种形形色色的模型，自己亦曾经陪他走遍不少模型店，由汽车、飞机模型到动画机械人角色，只要是小巧精致的，不论价钱多贵，他都愿意买回家收藏，想起那段为了贮钱，而一起吃面包当午餐的难忘日子，伟扬不觉会心一笑。

这时，俊峰从厨房里探出头问:「我朋友前几天从日本买了些绿茶回来，要嚐嚐吗?」

「嗯，劳烦你了。」伟扬应道，没事可做的他，同样走进厨房。

从流理台上方的贮物柜拿出纸包茶叶，俊峰拆开包装纸，将茶叶小心倒进杯内，伟扬站在他後面，看著他细心的举动，忽然有种熟悉且怀念的感觉，自己从前暗恋他时，每次看见这个背影，都有股冲动想上前从後拥抱他，感受那份由身体而来的温暖，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妄想。

俊峰知道伟扬站在身後直直看著他，对方的视线有如一团火，看得他背後一阵灼热，於狭窄的厨房里，他可以清楚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高大的身影重叠了他的黑影投射在流理台前，俊峰一颗心因而紧张狂跳，就连倒水的水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著，就在好不容易盛了两杯茶，正要拿起来时，却因厉害的颤抖弄翻了其中一杯，滚烫的茶瞬即倾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