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五味杂陈,怎么也不是个滋味。在他们看来,我或许是个可怜的失意者,自己的妻子被抢走,却还要强颜欢笑地观礼。可我却在心里深深地嫉妒着那个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凭什么,她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他身边,可以这样轻易地夺去他一生的承诺?我看了身边的崇嘉一眼,他幽暗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他的双手却悄然紧握,家属席上那个叫柳寒的男人,正防备而带点探究地打量着我和崇嘉这两个不速之客。我冷哼,毫不示弱地回视——若不是他,展凡又怎会有这番曲折磨难。
整个婚礼在诡异的汹涌暗潮之下进行着,而处于暴风中心的展凡,竟能象什么事也不曾发生那样,那样从容甚至带点冷酷地坚持下去。
我想,他真的变了,变的强大无情,再不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可以掌控。
“邢总,别绷着个脸啊,谈了这么久的事,也该放松放松了。”龙华的王董乐呵呵地搂了搂怀里的小姐。
我应景地笑,故做谦虚:“我现在早不是了。”
他顶我一下,笑道:“得,你别在我这装,邢亮那小子屁都不懂,就会捞个现成的便宜,论玩阴的,他哪比的上你啊!那位子,迟早还是你的!”
阴?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王董突然又神秘地把我拉近:“不过说起阴的,谁也玩不过这个。”他伸出手指,比了个二字。我装糊涂:“这是什么意思?”他推我一把:“我们多少年交情了你和我装?!我说的是朱大胖子的二女婿啊!说起来他还在你手下做过,人家现在可发达了,借着裙带关系爬的飞快,朱大胖子现在不大管事了,据说这几笔大生意都是他谈成的,把朱家正经大小姐的权力架空的一点不剩。”
这些我都知道,要知道我比谁都更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谁知王董又压低了声音:“人都说凯运要变天了,大房二房斗的厉害,我还听说——展凡那些集资来的钱都是黑道上来的,他后面有人物撑着呢!我想也是,要不他能把朱家那娘么压的死死的。”
我心惊,黑道。。。KAVEN?他在帮他?他怎么帮他?除非。。。我一阵心悸,他该不会为了报仇而走上什么不归路吧?他急什么呢!我和崇嘉不正想办法帮他整倒凯运么?他就不能缓点时间?他不适合这样血雨腥风变化莫测的商场,那些肮脏的事由我来做!我曾经有亏于他,再怎样补偿也是枉然,何不让我为他做一些事?要不是现在事情还不明朗我还真想把话挑明了说,好过他让我越来越不安,他的行为近来真的是越来越出格了,业界对他的谣言传的是沸沸扬扬。
“没的事。都是猜测而已,他手腕高,自然有人说闲话,咱们当听着玩就是。”心里早炸开了,我表面上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故做漫不经心地为他辩驳,心里的不安却渐渐扩大,仿佛这次他离开,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当我看见私家侦探的报告时,差点傻了眼:展凡居然真的和那些东南亚的毒枭接触过,即便没有直接见面,还是说明了他正在走一条游离于死亡临界点上的道路。贩毒?他真的贩毒?!KAVEN竟然就这样纵容他!他自己该死就算了,怎么还拉展凡下水!我心里气的直骂娘,却又一时无计可施,只知道这事绝对不能告诉崇嘉,否则以他的个性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拧紧了眉,在心里下定了一个决心。
可没等我付诸行动,另一件几乎是爆炸性的新闻传出——朱原死了!那个执掌凯运近三十年的男人在一个夜晚离奇死亡,至于死因,却是传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据说是服用兴奋剂过量死于频繁的房事之上,被找到的时候还是一丝不挂。我隐约地知道,这事与展凡,必有联系。一想到他那双曾经用来斑斓图画的手可能参与了谋杀,我有些不寒而栗,而他曾经是那样的单纯!我才知道原来我和崇嘉都错了,展凡已不仅仅想要报仇了,他要毁灭一切,断绝一切,包括自己的未来。
不,不能。。。不能再继续了,我第一次感到了由衷的害怕,展凡究竟想做什么,我不敢想也不愿想,我要他停止,停止!
在朱原的葬礼上我又见着他,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没有一丝喜悦或者悲伤的情绪波动,他只是木然地坐着,不带有一丝情绪,静静地看着这由自己一手导演出来的悲剧。
我猛地觉得他变的更加可怕了,如果一个人对于杀人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那么他的心就已经死透了。
他反常的沉稳让我心惊,可众目睽睽之下,我什么也不能对他说。我向朱原的遗照鞠了一个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向来知道如何挑起他的激动。
可我错了,他平静地回视我,象看一个陌路人。
“家属答礼”
他对我点了一下头,他把自己的心事深深隐藏,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节哀顺便。”我说,期望从他的眼眸里看出一点波澜。而我又失败了,今时今日,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我可以轻易摸透的男孩。
然而他竟然跟着我走出了灵堂,我暗暗一惊,他能明白我的暗示么?他肯听我说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我,还有一丝别样的感情?说来可笑,我曾经那样无情地伤害过他,可直到如今,我却在心底渴望他对我依然有着残情,什么东西都是失去了没有了,才会知道珍惜,他决绝地离开,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将他一遍遍刻进心里,却终究,说不出口。我害怕甚至恐惧着他的嘲笑与拒绝,更何况,今日的他,已经今非昔比。
“展先生。好久不见了。”我终于转过头来,可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冷漠地近乎无情的话,我那执坳的自尊不允许我在他面前显露一丝的弱势与激动。
他立刻警觉起来,皱着眉头看着我。似乎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会对他造成威胁的潜在敌人。
“你最近真的算是翻手为云的大人物了,业界谁没听过你的名号?凯运真正的一把手。。。”我轻扯嘴角,“当初,竟然是我小瞧了你。”心里有些苦涩,他依然站在我面前,却已人事全非。
“如果邢先生是要向我讨回上次修约的那笔帐,我随时恭候。”他邪恶地一笑,带点满不在乎的嘲弄。我再也不想试探或是忍耐,脸色一凝:“展凡,你在玩火。”
他收起了虚伪的笑容,凶狠地看着我。
“收手吧。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别再玩了。”我放软了语气,人生经历了那样的波折之后,我才明白有时一味的好强,并非好事。我这么说,其实已是变相的恳求与感怀。
他却是哼地一声笑出来,冷硬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是,请邢先生记清楚了,我不再是你包养的床伴,似乎没有立场向你要钱。”
我如遭电击,对他而言,我们以前的关系竟然是。。。包养?他真的,把心里最后一丝爱都铲除地干净了吗?我失望至极,不知对自己还是对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在呕什么气!那种东西你能碰的?赚钱不要命了!你这疯子!!”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你欠我的还远远没有偿还!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以后怎么应付凯运永无休止的报复吧!”他笑,象一只蛇盯上了它的猎物那样恶毒而阴狠。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解,他的本性如何我比谁都清楚,可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他象是听一个莫大的笑话:“为什么会这样?你教的啊,邢先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我语塞,真的没想到他会恨我这么深这么切,让他变的面目全非的,竟然是我?原来这一切是我在自掘坟墓!那时的欺骗背叛,让他的心至今不能痊愈,是我吗?终究逼他走上这万劫不复的不归路?
过了好久,我才吼出一句:“冥顽不灵!”我生气伤心绝望,怒火中烧,却是对我自己——我失手错过了这么多,究竟怎样才能挽回这一切的悲剧?!
这些天以来,我一直没有睡个好觉,那个黄昏展凡留给我的那个眼神实在太骸人,那样偏激狠决而充满仇恨,我从没见过,那样坚定而嗜血的神色。我不敢把这事告诉崇嘉,自己却是一筹莫展,直到又接到了王董的电话,他告诉我凯运开始大清洗了。
我心惊,忙问怎么回事。
他说朱丹周被弄进了监狱,以走私毒品的名义。现在跟着她的人都被波及牵连,凯运已是人人自危。叫我注意些,别引火烧身。
我万万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这分明是一个早就预谋好的阴谋!先是朱原,再是朱丹周,接下来定是柳寒了,恐怕凯运都会被他肢解地支离破碎——展凡如今的手段,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怎么会这样?”我皱眉,“朱丹周就这么让他整倒了?”
“吗的!走毒是个多大的罪名,更何况是人赃并获!这小子是个狠角色,这等不要命的硬碰,也不怕凯运也被他搞跨了!听说他为了把朱丹周置于死地,把一直支持自己的人都给卖了!”
“。。。是谁?”
“你认识的啊!就是那个本色的老板啊。听说展凡在做那方面的生意时,都是他在牵桥搭线,谁知道他过河拆桥,一转身就把这恩人卖的干净!这下他是必定陪着朱丹周一起死了!吗的,没见过这种心狠手辣的角色!邢望?邢望!你在听吗我——”
我手里一颤,话筒笔直地掉落,发出沉闷的巨响,我却浑然不觉。展凡,把KAVEN都出卖了?心里一阵冷飕飕的,我打了个寒颤,象KAVEN这样的人都会落的如此下场。。。展凡,你何以狠心若此,如果有一天我挡住了你的征途,是不是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我赶尽杀绝?
我心慌意乱,意识到这件事再不可以瞒着崇嘉,可拨通他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却都是无人接听——他不在家?去哪了?他为什么走的那样匆忙,连手机都会忘记?
心里的不安愈加扩大,仿佛有一场巨大的风暴就要来临。我冲出公司,象无头苍蝇那样乱窜,只求能快点找到崇嘉。
此时并非下班高峰,我却被堵在二环路上,许久不能移动分毫,据说前面发生了一场车祸,两辆货车追尾了,一死二伤,交警正在处理。这消息让我的心里更加惶惶,车祸。。。或许是这世间最无辜的死亡方式,突如其来,摧毁你所有的神志灵魂,而之后,你就再没有悲喜哀乐,再无法看见你所爱的人。正在郁闷间,手机突然凄厉地叫了起来,我一看来显,是一个公用电话,心里一动,接通了果然是崇嘉的声音:“邢望,你快过来看看,出事了!我在仁爱医院!”
医院?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能让崇嘉这样失措,恐怕是。。。我当即不顾一切,强行将车掉头,往小路插过去,引起一路漫骂:“吗的你找死啊!”
“懂不懂交规啊!迟早被车撞死!”
我不理不顾,我只想快点到他身边。
在医院的走廊上,我气喘吁吁地看见崇嘉六神无主地坐在长椅上,脸上写满了担忧茫然与痛苦。
“展凡怎么了?”我问,心跳的飞快。
他看着我,还来不及松口气就道:“不,不是他出事,可比这还糟糕。我到朱家的时候,柳寒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展凡的表情阴沉地可怕,送到这里才知道柳寒已经是白血病晚期,展凡就象疯了一样冲了出去。望,我不知道他会上哪里去,他的表情很可怕,我怕他会出事。”
我踏进病房,那个曾经令展凡念念不忘的男人,如今正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若不是他身边的显示屏仍在微弱的跳动,我几乎要怀疑在我眼前的只是具尸体。
“白血病末期?你一直瞒着展凡?因为你 快死了,所以要拉他陪葬?!是不是!“我一脚踢向病床脚,震的他身子也跟着一抖。崇嘉拉住我:“没用的,邢望,他失血过多不可能还有清醒的意识!”
我推开崇嘉,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我管你是不是只有一口气在!你告诉我展凡上哪里去了!你一定知道!都是你让他越走越远,都是你害的!”
“望!你放手!”崇嘉毕竟是医生,他再心焦也仍然用力地又拉住我的手,“这是不人道的,他不可能回答你,与其问他还不如我们想其他的办法去查展凡究竟去了哪里!”
我几乎忘记自己也是把展凡逼到这一地步的凶手,我自欺欺人地以为如果不是他的再次出现,展凡会永远待在我身边的,永远!我凶猛地摇晃他,管他还有没有意识!一旁的医生几乎要被我泄愤的举动吓傻了,连阻止都忘记了。可就在此时,柳寒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崇嘉一把攥住我:“望,等一下!”
我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上,缓缓滑下一行泪水。他的双眸依然紧闭,若不是那眼泪,我几乎怀疑那是我的幻觉。
“把氧气罩拿开。”我命令那个医生,崇嘉却抢先一步奔到床前,将氧气罩摘下。
“展凡在哪里?快说啊!”崇嘉激动地不能自持,他万万没想到柳寒此时还能清醒。
柳寒气若游丝地睁眼看我,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永远没有机会再见他了。。。你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他,我没有。。。资格怪他。”
“他在哪里。”我靠近一步,沉声问道。
他看着我,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虚弱微笑:“如果你。。。能和他重新开始。。。我。。。”他剧烈地喘了起来,好久才能断续着将展凡的所在告诉我。
“如果我和他重新开始,你会怎样?”破天荒地,我追问道。
他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呕着血:“我怎样。。。还重要吗?”医生几乎是扑过来抢救了,在氧气罩重新戴上的那一瞬,我分明看见他双唇蠕动着一句话,一句我和他谁也没能说出口的话——
我爱他。
晚了晚了。我们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终究是失去了他,永远的。
崇嘉和我爬上了四楼,面对这个破旧的公寓,我和他都知道那必定是展凡和柳寒曾经同居过的房子。现而今他重回故地,是不是已经明了了一切的真相?崇嘉敲门,敲的震天响,里面却没有一丝回应。他急了,转头喊道:“望,他不在这里?!”
我蹲下身子,转而用力闻了闻,心差点跳到了嗓子眼:“是煤气味!崇嘉,撞门!”
他丕然变色,不要命似的和我一起撞门,老旧的木门哪里经的起撞击?门刚被撞开,刺鼻的一氧化碳就扑面而来,我捂住口鼻,率先冲了进去!
而后我愣住了,看着展凡跪在地上,抱着一副画,痴痴地呆怔着。我死也没想到他会轻生,一想到他差点就这样离开人世,我的心象被掏出来一样地剧痛着。
这三年的误会怨念,竟让他放弃生的渴望吗?
“展凡,你疯了。。。这么大的煤气味。。。”崇嘉紧紧地把他拥入怀中,象要嵌入身子里去一样,“要是迟来一步。。。天啊。。。你怎能如此。。。”
而我只能这样呆站着,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恐惧差点夺取了我所有行动的意愿,如果我迟来一步如果我迟来一步。。。!!
“放开我。。。你们走。。。别管我。。。”他已经失了心志,狂乱地挣扎着,他不知道我是谁,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与回忆之中。
要让他恢复意识,只有唤醒他对我的恨。我走上前,强行抽走他怀抱着的那副油画,冷冷地开口:“展凡,你还能逃避多久!凡事皆有因果,谁也逃不过因果循环!你现在这样,算后悔还是算懦弱!凯运象一盘散沙无人主持,你不能做了就算,这是你种的因,就该由你来了结!”
他已经恨我入骨,我又怎么会介意让自己再沉沦一分?若能唤醒他生的意志——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我都不介意!
他失神的双眼在我的一番挑衅之下,重新又染上了愤怒的阗黑:“邢望,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我有今天,是你一手造成!不是你的欺骗愚弄,一再背叛伤害,我又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到如今我恨错难返,双手满沾血腥,这都是造成的!你欠我一辈子!”
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可面对他泣血的指责,我心里又跟着翻搅着撕裂着。时止今日,我才真的明白,我和他,已经永远回不去了。他对我的恨,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