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cm的距离————hifumi

"你好像一直在看英语，你英语很差吗？"东平盯着空空如也的酒瓶看了一会儿，然后放弃似地把沁着水珠的瓶子放在地上。
"嗯，没办法。郊区和市区的英语总是差那么一截，我要是不在假期里多看看的话，很容易被别人赶上。"
"市区？"东平讶异地重复道，"你在哪里读书？"
小航报出一个市重点高中的名字。
"厉害啊......"不管怎么说，对于本区只有一个区重点的郊区学生而言，能够进入这唯一的区重点读书已经足够全家到处炫耀几天了，更何况考进录取分数线比市区高出十几分的市重点。
小航不领情地白了东平一眼："被你这种保送进大学的人夸奖，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怎么会呢？我可是真心地在感慨啊！"东平眯起眼睛轻轻地笑，漆黑的眸子被蒸腾的热气蒙上一层水晕。
"算了吧！"见东平一个劲地吃吃笑个不停，小航忍不住吼起来："你干嘛？笑得像个花痴一样。"
因为你已经不再防备我了，所以才一直笑啊。东平当然不会老实回答，只是耍手段擅自换了话题："我帮你补习英语，好吗？"
"哎？"话题转得太快，小航有点不明所以。
"物理一类的东西我八成都忘得差不多了。不过英语因为常用，所以我很擅长哦！啊，要是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暑假里你还要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吧？"
"这倒没有。他们都在市区，我和他们碰不上面。"
"这是‘同意'的意思吗？"东平故意问。
"我可没这么说。"
"反正你以后都要在我家做作业，有时还是会睡在我家吧？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好了。"
"别擅自决定这种事情啊！"
虽然小航嘴硬不肯答应，不过从小航越来越丰富的表情和逐渐放松的神态中，东平可以猜到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7

不得不承认，小航的确是个漂亮的孩子。
从赛车杂志中探出头来，注视着小航专著于作业的侧脸，东平这么想。
脸庞的线条柔软，瘦削的下巴肤色白嫩。头发是受欢迎的绵发，握在手中又细又软，触感一流。手脚细长，但并不会有病态或神经质的感觉。虽然比185公分的自己矮一个头，不过小航的身高在同龄人中绝对不会逊色。爱整洁的习惯和那个人很像。嘴巴虽坏但不恶劣，做起事来也是像模像样、条理分明。
照常理，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新好少年应该是女孩们的抢手货吧？可这样的小航却整天蒙在家里不和朋友出门，也难怪东平直叫"奇怪"。
"东平！experience到底是可数还是不可数名词啊？"自从小航养成了在东平家"孵空调"的习惯后，对东平的称呼也从小时候童趣十足的"平哥"改成了"东平"。东平倒是毫不在意，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开心就好。这是东平的生活准则。
"做经验时不可数，经历时可数。"东平打了个呵欠。从吃好晚饭到现在，小航片刻不停地做了2个小时的作业，这对于从不在考试上花费精力的东平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
"经验可数......"小航认真地把东平的话记在笔记上，一边抱怨起来，"真是！这么多东西要背，根本不可能都记住嘛！英语这种东西也太麻烦了，凭什么要让我们学英语，不让老外学中文啊！"
东平凑到小航身边瞄了眼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要点、词组、固定搭配。东平歪歪眉毛："背东西要灵活一点，死记当然记不久。你以后看到experience就这么想：历历可数--所以作‘经历'解时就是可数名词。"
"历历可数......有一套啊！"小航顿时豁然开朗，疲惫的脸上一下子扬起了笑容。端正的面孔覆着一片氤氲的红晕，微微泛红的眼睛飘起焕奕的神采。平时的小航总是刻意摆出大人的架子，可不管说话的口气、举止有多么像一个真正的"大人"，小航始终只是一个17岁的少年而已。因而当他像现在这样泄露自己的感情时，他体内的"少年味"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表情也更加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东平静静地凝视这一奇妙的变化，然后慢慢提起小航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下去。
尽管只是一个轻巧的啄吻，嘴唇接触的一刹那，东平却有一种异常的满足感。小航的唇很干燥，热热的，很柔软，上面残留着咖啡的清香。握着小航下巴的手感受到对方的颤栗，东平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以和开始时一样的慢动作放开了小航。
小航的脸像被放在红墨水里浸染过一样，似乎轻轻一捏就可以滴下血红的水滴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吃惊地瞪着东平，同时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东平试图让紧绷的空气轻松下来，用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平静语调说，"其实我是GAY。"

8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四脚朝天地仰躺在床上，东平有了些许悔意。
和小航相处很愉快。尽管重逢的日子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星期，但儿时的深厚感情就好像被重新激活了一样，彼此之间如多年好友般的独特默契让东平轻松了不少。两人相处时无外乎是小航发疯似的啃作业，东平坐在一边可有可无地指点几句，有时也会结伴出门吃饭。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东平却过得异常满足。简单的日常对话也进行得有滋有味。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一个人孤独生活的日子，谁知竟一下子陷入这种依赖他人的生活中无法自拔。
毫无疑问，自己是喜欢小航的--不论是作为亲人还是朋友。过去的自己或许多少曾将小航和"那个人"相比较，但东平心里清楚，小航与"他"是不同的。
可以说，这两个人唯一相似的地方只有不太严重的洁癖和良好的生活习惯而已。其它方面，不论是性格、长相、阅历......都相差十万八千里。可不知为何，有时东平却会将小航和"他"重叠起来。散发忧郁气质的侧面、遥望远方时陶醉其中的表情，都会使东平产生他们是"同一个人"的错觉。
东平很明白，刚才自己所做的事，的的确确是以小航为对象。因为他是"小航"才吻他，自己想要拥入怀里的，是小航而非其他人。
确认了自己的心情后，东平松了口气。
可小航怎么想呢？
好不容易让小航对自己建立起的信任之情，却在自己的一时冲动中毁于一旦。小航和自己不同，敏感如他，恐怕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洒脱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吧？毕竟自己对他做了那样的事......
东平默默叹息，为什么每次都是直到失恋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呢？

"要不要咖啡？"
差点被干巴巴的三明治噎死的东平感激地冲晓点点头，一股脑将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往嘴里倒。"好烫！"
"小心点。"晓两手搁在东平面前的隔板上，不紧不慢地放马后炮。
东平做了个鬼脸，一点点吞咽着毫无滋味可言的三明治，问道："怎么今天这么好心给我倒咖啡喝？"
晓指指左前方的空位："她拿来的。我刚喝完一杯，再喝只会让胃不舒服；又不能随便倒掉。"
"受欢迎的男人真是痛苦啊。"东平坏笑道。因为现在是午休时间，其他人都出去吃午饭了，所以两人的谈话也肆无忌惮起来。
"你说你自己啊？"晓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轻松地把矛头指向了东平。
"我像吗？"
"常有人来问我你的电话号码。还有人动不动就问些‘他喜欢什么'、‘有没有女朋友'一类的私人问题。"
东平朝天花板白白眼，心里暗想那些人与其问他还不如直接来问自己要有效率点。虽然自己不可能给对方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态度肯定会比眼前的这个人好上十倍。"你一定什么都没说吧？"
"你想让我告诉她们？"晓轻柔地笑道，"你最近不是忙着做‘家庭教师'吗？她们要是就这么跑到你家，多少会打扰你们。"
"打扰"两个字让东平想起昨晚的事情，虽然已经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东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本想就这么告诉好友自己对小航的感觉，又觉得就这么说出来未免太突兀了些。所以话到嘴边又匆匆咽了回去。
看到东平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晓并没有刨根问底，只是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你们处得怎么样了？"
"咦？"
"你和那个‘小航'。"
"也就这样吧......哈，我们还能怎么样？"看着男人似乎有点责备但又好像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东平有种心事被看穿的错觉。
"昨晚，"晓捋了捋前额的刘海，"亨突然说你那里出了状况，让我今天一定要好好问问你。"
听到"亨"这个名字，东平立刻联想到空气中清淡的mild seven的味道。尽管知道这并不是那男人的真名，但会取"亨"这种绰号的人还真是少有的奇怪。纵然不是第一次从男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可每次听到时还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想着自己真是小心眼的东平，觉得有时间的话若能见见这个"亨"倒也不错。
不想再多提小航的事情，东平嬉笑着想把话题一笔带过："这个‘亨'是超人吗？他是怎么知道我这里的事的？"
晓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凝视东平的眼睛。在这种目光的监视下，东平假意的笑脸变得渐渐僵硬，最后终于弃权似的摇了摇头。对面的男人似乎满意地笑了起来，眼里满是柔和的色彩："东平，想不想喝酒？"
"哎？什么酒？"
"Kaiserstuhl 的Weißherbst."
"听上去不错啊。"
"今天恐怕是喝不到了。下次我送你一整瓶。"
"翘首以待。"东平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同时在心中暗暗感激好友的体谅。

9

虽然在公司里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回到家门口的东平还是对小航的事感到忧心忡忡。木然地注视着202冰冷的铁门，东平无奈地耸耸肩，熟练地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本以为房间里应该闷热不已的东平感受到空气中刺激肌肤的凉意后抱着疑惑进了客厅，结果意外地看到坐在茶几前翻着《暑假生活》的小航。
"怎么这么晚？"小航像往常一样闷头对付作业，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怒气。
"我不知道你会来......"东平把刚才在超市里买的东西放在地上，"吃饭了没？"
"要是等你回来再吃，我早饿死了。"小航把作业放回书包里，拉上书包的拉链。
东平有点吃惊地看着小航的动作："做完了？"
"做完了......"小航向后伸了个懒腰，坐到沙发上，"所有的作业都做完了，以后总算可以好好玩了。"
"暑假还没过满一半就都做完了？我以前都是到最后一星期才开始做作业的。"见小航似乎毫不介意昨晚的事情，虽然觉得奇怪，但东平还是打从心底松了口气。能够像现在这样和小航轻松地聊天，是一小时前的东平根本不敢奢望的美事。
"我说......"小航像是完全没听到东平的话，兀自小声地说。
东平微微一怔，但还是静候小航把话说完。
"你说过等我上完补习班要带我出去玩，对吧？"
原来是这件事。东平因为小航的一句话而悬得高高的心刹时掉了下来。同时在心里为自己对小航如此在意的幼稚表现难耐地咋舌。"是啊。"东平竭力用开朗的口气说，"补习班什么时候结束？"
"后天上最后一节课。"
"后天......"东平回忆着最近的工作进度，"正好，这几天我没什么可忙的。随时可以开车载你出去。你要先想好要去哪里啊。"
"还有......"小航盘腿坐在沙发上，漂亮的脸被埋在怀里的垫子里，唯一露出的眼睛像在逃避什么似的牢牢盯着地板。东平隐隐察觉到小航接下来会说什么事。
"你是......GAY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用不着‘那样'告诉我。"一向快人快语的小航语无伦次的样子让东平忍俊不禁，但他的话却让人放松不下来。
"早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哎，你这么受欢迎的人一直都没女朋友难道不奇怪吗？想来想去，除了是GAY以外也没别的可能......"小航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大声地说着一些害臊的话，又慌忙把脑袋藏在厚厚的垫子后。
我还奇怪你这样的人怎么都不和朋友出去玩呢！东平暗暗地想，再说有些GAY也有女朋友啊！一天之内被自己喜欢的两个人说自己受女生欢迎，虽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东平实在笑不出来。"这么说，刚见面时你一直躲着我，是因为知道我是GAY？"
"不、不是！"小航赶紧否认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慌张表情让东平暗爽了一阵，转而又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恶劣了些。不过听了小航的话，东平大致也了解了他的想法。小航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觉，只是单纯地把昨天的事误以为是东平"说明自己是GAY的方法"而已。
要不要直接向他表白呢？东平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昨天的事已经够让小航震撼了，要是自己再做些什么事，说不准会把小航吓跑也不一定。其实像这样平静相处的日子也不错，如果连这种生活也要离自己而去的话，或许真的会后悔一辈子吧？

10

好热......
小航艰难地翻了个身，粉绿色的草席上出现了一小圈淡淡的水印。大热天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睡觉实在是一种折磨，小航挥手赶着不知何时会向自己攻击的蚊子，自怨自哀地叹着气。
东平开口邀自己留下住时不要那么逞强就好了......可昨天才发生那种事，一旦两人独处，那种尴尬的气氛还是会和冷气一起缓缓降落，让小航原本就绷得很紧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脆弱。
刚刚真的好丢脸......
为了遮掩脸上一阵阵的绯红不得不抓着手里的垫子不放，而东平却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小航扁扁嘴，心里直为自己叫屈。凭什么那个肇事者可以那样轻松自如呢？和东平的泰然自若比起来，自己的行为实在幼稚到可笑的地步。一想到会在意昨天的事的人只有自己，小航就更觉得抬不起头来。亲吻同性这种事，对东平而言或许就像吃饭、睡觉那样稀松平常吧？如果自己再对这件事情追究下去的话，会不会显得太没水准？
小航不耐烦地使劲扇着扇子。
东平握住自己的下巴时，其实也多少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不知为什么，自己却抱着一种"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的心态任由东平吻了下来。如此想来，自己对东平的纵容也是导致发生"那件事"的因素之一。
不过，并不讨厌。
小航慢慢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东平的眼神平静沉稳，唇间感受到的温热气息也十分让人安心。那双大手握着自己时意外地轻柔，温柔到让人害怕的地步......那个人真是东平吗？那种让人浑身颤栗的压迫感和温柔如水的矛盾气质真的是那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东平散发出来的吗？
真想好好确认一次......
小航被自己刚刚的想法吓了一跳，绷直身体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是在开哪国的玩笑啊？！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的自己实在是惹人厌......小航瞟了眼手表，决定不再去想东平的事情。明天还要出去补课，到时候肯定又会有新的考卷发下来......这么想着的小航，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沉的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