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cm的距离————hifumi

11

"你怎么还在睡觉？都已经1点了！"恶狠狠地瞪着赖在床上的东平，小航把书包扔在懒洋洋的东平身上。
"我起来了我起来了。"东平从床上坐起来，把书包丢到地上，"我起来又没事做。好困......"
"少给我抱怨！是你自己说今天要帮我复习英语的吧？"小航两手插腰，气势凌人地把话顶了回去。
东平摇摇晃晃地进浴室洗漱。在看到镜子里那张带着浓浓睡意的疲惫面孔后，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昨晚为了让和小航的对话不会因为贫乏而使气氛变得尴尬，东平只得将小航最薄弱的英语搬出来做话题。谁知说着说着，就变成自己答应给小航特别补习的局面。
能和小航自然愉快地聊天的确让东平没来由地高兴了半天，但谈话内容仅仅围绕着考试、复习一类让人头脑发热的事情转，却让东平不太舒服。如果可以的话，东平希望小航能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和自己多谈谈学校、同学的事。若是有什么烦恼，东平也不会吝于帮忙出主意，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有种被依赖的感觉。
十分钟后，东平神清气爽地从浴室走了出来，却看到小航正面对着墙上的一张海报发呆。海报上是一片不知名的海域，不太大的图片充斥着色调异常丰富的蓝色。冷洌的冰蓝、柔和的靛蓝、温暖的青蓝以及各种变化微妙的奇异蓝色组成了大海的景象。五彩缤纷的阳光呈60°角直直射入海底深处。
"很漂亮吧？"东平套上T恤，整了整头发，"我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这张海报。"
"漂亮。"小航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东平顶嘴，像是陶醉在那变化多端的蓝色中似的喃喃道："我以前都不知道，光是蓝色竟然也可以漂亮成这样。"
东平本想再说些什么，听到大门另一头似乎传来阵阵"砰砰"声后冲出去开了门。小航也慢悠悠地跟着进了客厅。
站在门另一边的是东平的好友晓。性格严谨的他决不会像东平那样随意套上一件T恤就可以毫不在乎地满大街跑，这一点，从他笔挺的衣领、整洁的袖口就可以窥见一二。
"你怎么来了？"东平惊讶地瞪着面前的男人。"进来吧。"
"不用了，我是来送酒的，马上就走。这是上次提到过的Weißherbst。"晓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把酒瓶放进东平怀里。见东平不好意思地冲自己苦笑，晓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顺路过来而已。没打搅你睡懒觉吧？"
"什么叫睡懒觉啊？小航早把我叫起来了。"东平转过身，只见小航一个人在茶几边理着书包。
"你们还有事吧？我先走了。"晓转过身，又回头给东平一个鼓励的笑容--"加油啊！"虽然没说出口，但东平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晓的意思。
关上门回到客厅，东平为晓难得的敏锐暗自摇头。进厨房拿了个干面包做早午饭，东平顺手把酒瓶也放进了冰箱。
"你朋友吗？"见东平啃着面包歪倒在沙发上，早早摆好东西的小航问道。
"嗯，他是我高中同学也是现在的同事。啊，晓刚才送了瓶白葡萄酒过来，是德国凯泽施图山区产的‘白色秋天'......我猜酒龄应该超过5年了，味道决不会差。有时间一起喝一杯怎么样？嗯，既然有白葡萄酒的话，晚饭就要有海鲜才对味。"一谈到酒的事情，东平很快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虽然东平不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但自从大学时被连蒙带骗地拐入品酒社之后就对葡萄酒一往情深。而滴酒不沾的晓送来的酒却意外地都是上上之品。
小航将身体从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移到沙发上，一手抓着遥控器开了电视。平时小航复习时都习惯把低矮的茶几当作桌子，所以一般都会坐在地上。看到小航坐上沙发还开了电视，东平揣度他大概并不想做作业，也就闭口不提补习的事。
"你喜欢刚才那个人吧？"
听到这句意料之外的话，东平不由一怵。小航面朝电视因而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听口气似乎只是随口问问，可不断转换电视的频道却暴露出小航的焦躁。
东平不明白小航突然这么说是出于什么心思，一言不发似乎只会把事情引到奇怪的方向上去，可就这么回应的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小航对于自己是GAY的事似乎勉强能够接受下来，即便不厌恶，但多少还是会不安吧？自己的确喜欢晓，但这都是过去式了。现在那个驻扎在心里的人是这个恶劣到可爱的小航。这么说的话肯定会把他吓跑吧？被自己乱七八糟的顾虑困扰的东平只能摇摇头让自己轻松下来。
"以前你总是一口一个‘晓'说个不停。你说的‘晓'就是刚刚那个人吧？"沉默了一阵后，小航不疾不徐地把话说完。
"以前"应该是指自己高中的时候吧？那时的小航还只是一个背着双肩包、说话奶声奶气的小学生而已。回忆起那时的小航缠在自己身边的可爱模样，东平差点笑出声来。
小航转过身，发现东平忍俊不禁的滑稽表情后像要掩饰什么似的大声吼道："笑什么笑？别总是做出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啦！"
东平终于痛快地放声笑道："那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候你只是个小学生吧？"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小航不快地皱着眉。
东平止住放肆的笑声，歪过头凝视小航烦恼的神情。轻到几乎听不到的语尾导致不满的口气少了些许说服力。向下的视线是为了逃避自己的目光吧？轻颤的睫毛，泛红的脸颊，乌亮的发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男孩的白璧无瑕的完美肤质，赌气似的抱着垫子背对自己的可爱举止......
"我们是朋友。"
小航惊讶地转过身，瞪大的眼里透露出不解。东平没有笑，只是斩钉截铁地慢慢重复：
"我和他只是朋友。"
小航低下头，猛地又把手里的垫子扔到东平脸上，一边大声骂道："关我什么事？！笨蛋！"东平猝不及防地抢着一个个飞驰而来的垫子，嘻嘻哈哈地承受小航不间断的垫子攻击。
这次或许真的逃不过了......东平朝小航摆出笑脸，在心里默默叹息。

12

小航百无聊赖地坐在东平家的沙发上，不断地更换着电视频道。难得的是，这次小航没有带任何与读书有关的东西。今天之所以会坐在这里，全是因为东平一句"补习课全部结束后来庆祝一下吧？"。本想找个借口拒绝的小航在看到东平一脸期待的神情后默默点了头。反正只是吃饭而已，能省一顿饭钱也不错。抱着这样的想法，小航也渐渐轻松起来。
自从上次东平突如其来的"GAY宣言"之后，小航一看到东平就有种莫名的心悸。真是奇怪，明明早就预料到的事从东平嘴里说出来后就变了味。自己当然不会对东平有什么厌恶、鄙视，但就是害怕。不是那种攸关自身安危的恐惧，而是东平和自己的距离感造成的恐惧。尽管东平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可就是觉得他好像和自己相隔千山万水般遥远。平时聊天时不会有这种感觉，可一旦东平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地轻笑，那种感觉就会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有时甚至会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
东平很温柔，这点小航从小学时就摸清了。他从不对纠缠自己的小航表现出一点不耐的样子，就算小航口齿不清地对他唠叨一整天无聊的琐事，东平也会微笑着附和。小航喜欢这样的东平，可又讨厌这样的他。如果总是麻烦东平照顾的话，那自己不就永远是那个叫着"平哥"的小孩子了吗？不想被东平看扁，想成为真正的大人......类似的想法总是纠缠着小航。过去的自己幼稚地以为只要成绩好就可以超越东平，可这个暑假的偶遇却让小航沮丧不已。事实证明，东平也在成长，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成长。东平的深不可测让小航又敬又怕。而两人像平行线般无限延伸的关系也让小航焦躁不安。
"小航？"东平拍拍独自发呆的少年的肩膀，"过来，吃饭了。"
沉浸在自己的杂念里的小航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隔了2秒才点头坐到饭桌前。
桌上的菜色让人不得不佩服准备者的独到用心。新鲜的鱼子酱被摆在一个小巧的盘子里，旁边是浇上了柠檬汁的鲜嫩牡蛎。红烧鳊鱼诱人的香味毫不留情地阵阵冲击小航饥肠辘辘的胃。用奶油烹调的水果汤色泽出奇得亮丽。为了不让菜色太简单，东平还特意炒了一盘青菜。
一心以为东平是靠外卖度日、从不下厨的小航瞪着料想不到的丰盛晚餐暗暗吃惊。东平手执两个高脚杯和晓送来的"白色秋天"坐在小航对面，看到后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时哈哈笑起来："我本来是想做牛排的，不过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牛肉吧？"
"嗯。牛肉有股怪味，我受不了。"小航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东平往小航面前的高脚杯里倒了小半杯"白色秋天"，兴冲冲地说："喝喝看。冰了2个小时、10℃上下的Weißherbst。也许有葡萄的酸味，不过味道不差。"
小航半信半疑地举起杯子晃晃，晶莹如琥珀的白葡萄酒微微荡漾，在灯光的照耀下的确有种蛊惑人心的感觉。发觉对面的男人正兴奋地注视着自己，不服输的倔脾气让小航小心呡了一口。
以前和家里人出去吃饭时也会装模作样地和大人们一起喝几口红葡萄酒，但白葡萄酒却是第一次尝试。酒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喉舌，淡淡的酸楚摩擦着口腔，芳香的果味一直随着酒的下沉蔓延到胃里。
"好喝。"
虽然不懂葡萄酒，但小航还是认真地说出了评语。东平一脸"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又往小航的杯子里斟了半杯："酸味虽然可以用冰块消除，不过这样一来，原本冰过的酒就会有些变味。其实仔细品的话就会发现，酸味也是酒的一部分。"
小航点头表示理解："不过真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懂这么多。"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整天赖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人吧？"东平试探性地问道。
小航抬起头，毫不留情地回敬："你不是吗？"
"你这家伙......"
就这样有说有聊，摆了一桌的饭菜转眼就被一扫而光。小航一脸满足地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啊，吃得我撑死了。你怎么这么会做菜啊？"
"总是吃外面的东西没营养，所以就自己学着做了点。"东平把饭桌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小航旁边坐下。由于没开电视，一旦没人说话，只有两人的客厅里就只剩空调间歇的运转声和挂钟的"嘀哒"声。虽然已经6点多，可窗外依旧天色微曚。寂静持续了一阵之后，小航似乎意识到空气里越发浓郁的紧绷感，作势起身开灯，竟猛地被旁边的东平拉了回来。
本想开骂的小航转过身却迎上了东平平和的笑脸，只得把不满往肚里咽："干嘛？吓了我一跳。"
"今天住下来好吗？"
很普通的一句话配上东平因为酒气而蒙上薄雾的眼睛和意有所指的笑容而变得微妙起来。小航纠结着眉，心想东平是不是喝多了？为难于如何回答的小航甚至没有注意到东平握着自己手臂的手悄悄加大了力道。
"不愿意？"
虽然是疑问句，可语气里却有一种命令的意味。东平的脸渐渐凑了过来。眼见着那张曾被年幼的自己崇拜一时的漂亮面孔在眼前越放越大，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的小航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后闭上了眼。
耳边响起东平湿润的轻笑声，随后一个轻轻的吻像羽毛一样抚过脸颊。小航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睛，却见东平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
"你......"小航原想说些什么，却一时词穷。刚刚被东平吻的地方像火烧一样突然热起来，连带着整个面孔都一下子变得滚烫。现在自己的脸一定和晚饭的鳊鱼一般红了吧？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想这些无聊事，小航不免为自己的没神经叹了口气。
"对不起......"就在小航胡思乱想的时候，头顶又传来东平带着叹息的声音。小航莫名其妙地抬头，却迎上了东平突如其来的吻。
怎么办？
本能地想要逃跑，两手却都被东平稳稳地扣住，完全动弹不得。不安地扭动了几下身体，反而被东平压倒在沙发上。
这下惨了......
悲观的念头一闪而过，小航干脆放弃挣扎。几乎同时，东平也放开了小航，缓缓坐起身。
小航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抹了几下嘴唇，用颤抖的声音对低头不语的东平小声说："我......不是GAY。"
东平抬头默然注视了小航一会儿，脸上泛起苦笑："我知道。"
"这种事......这种事......"小航艰难地重复着相同的词，最后终于夺门而出。

13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晓放下咖啡杯，虽然面无表情，但声音里听得出担心的情绪。
坐在对面的东平摇摇头，闷不作声地将视线移向落地窗外。落地窗的另一边雷声隆隆，乌漆漆的乌云挡住了整个天空。雨水疯狂地从高空俯冲而下，在地面上溅起一个个不小的水洼。
本想在咖啡厅里和晓好好商量小航的事，谁知咖啡厅里的环境也不尽人意。盘旋在四周的钢琴声总有一种做作的矫饰感。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平时生意寥寥的咖啡厅里挤满了避雨的人。若不是今天的东平心情低落，四周此起彼伏的嘈杂人声早就把他逼出门了。
"真不像你啊。"晓撑起脸颊，"你们多久没见面了？"
"三天。"
"才3天就失落成这样？暑假前不是整整3年没见了吗？那时候你还不是过得很好？"
东平愕然地回过头，哭笑不得地答道："那时候我对小航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我喜欢他，当然会不一样。"
晓轻轻笑起来："可是他不知道吧？"
意识到这是好友好心的暗示，东平摇头苦笑了起来："有时我也会想，自己这么擅自决定这些事情，会不会对小航太不公平。"见晓有点困惑地看着自己，东平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小航他并不是GAY，如果因为我而让他变成GAY的话，对他会不会太残酷了。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人生，我不想连累他。"
晓稍稍思索了2秒，缓慢地开了口："要我说的话，既然是他自己的人生，就应该由他自己来决定吧？而对你而言，和他见面把话说清楚才是当务之急。等事情敲定了，再来决定要不要我安慰你。"
"......也对。"东平自嘲地笑出声来，"哈，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晓浅浅品了口芳香浓郁的咖啡，悠悠地答道："我想，是因为恋爱中的人都比较笨的缘故吧。"

14

那晚分别之后，不论东平怎么在小航门前死磨硬缠，小航就是不愿开门见自己一眼。闹到最后，连极少露面的房东也打着呵欠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呆望着相距20cm的阳台，东平暗暗下定决心，凭着天色暝曚做掩护爬了过去。
由于天气很热，小航的阳台门不出所料地大大敞开着，客厅里断断续续地传来电视的声音。为小航的大意担心的东平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通往客厅的路，一边也不得不暗自祈祷小航不会六亲不认地以"私闯民宅"为由把自己轰出去。
和自己的房间一样的布局，可比起自己住了3年的屋子，这个临时的住所显得没有丝毫生活气息。每样东西都井然有序地摆在规定的地方，一尘不染到神经质的地步。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的频光扑闪不休。电视的对面是整整3天没见的小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