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希音

"怎么说？"颜震云回过脸来，有些糊涂。
"至少你还比较忠于自己的心啊。"还是望着靳文钦，颜震幻淡淡地说，"不象那个傻瓜，自己明明也已经陷进去了，却还是嘴硬，也不知道是在难为谁，硬把人家赶走，人家真不来了，又在这儿失魂落魄，其实，说是老师学生，年龄上也不过差了四五岁而已，有什么关系呢？"
"你说的......是那个云行天？文钦的学生？"颜震云有一点点了悟，也有一点点的吃惊。
"是啊，那个出色的少年。"颜震幻拿起调酒器，一边调着另一杯鸡尾酒，一边回答，"说起来，未来一定是比我们都耀眼的男人呢。"不知道文钦是在别扭什么。
"......"收回视线，颜震云对自己摇摇头，真是的，也许......自己能够在这里烦恼怎么向家人介绍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毕竟，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这样烦恼的机会的。
站起身来，颜震云慎重地最后和颜震幻确认一次，"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这个周末我会和爸妈摊牌，你一定也要回家，听到了吗？"不管到时候情况如何，但支持者总是越多越好的。
"二哥......"颜震幻抬起头，同样认真而慎重地看着颜震云，"二哥，我一定会帮你的忙，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急？我想，最好的方法，应该是等你完全确定了你和雷骋宇的关系后，再慢慢地和爸妈说吧？急于求成往往会有反效果，这个......你该比我明白啊。"
"因为......"颜震云沉吟，然后，苦笑了起来，"因为......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在别人拿我和雷骋宇的感情大做文章前把事情说清楚，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是，我不能让爸妈最后一个从别人口中听到扭曲的事实。"

第二十二章

"......"
"......震云，我需要一点时间......这样吧，等我想清楚了，我再打电话给你。"深深吸一口气，常可心轻轻挂了电话，然后，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埋进沙发。
"刚才是谁打电话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奔雷武馆当家，同时也是颜家大家长的颜苍走出浴室，随口问着接电话的妻子，定睛一看，声音里不禁多带了几分讶异，"咦，可心啊，你杵在那儿盯着电话干什么？"
"是震云的电话。"常可心呆在沙发上，下意识的回答，表情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刚才的电话，带给她的，是她人生中最大最突然的冲击之一。
"震云......"颜苍楞了一楞，"震云打电话来？你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震云说什么了？"震云这小子，现在在外面听说是做得风生水起，相当有成就，可是人却是越来越不常回来，尤其是最近，听说去了雷氏科技公司做了执行副总裁，更是象失踪了一样，害可心常常念叨着，今天既然打电话回来，自然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反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说......他要带心上人回来。"常可心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完全是凭着下意识的反应在说话。
"那小子也有心上人了？"颜苍微微吃了一惊，然后，不禁笑开了脸，"好啊好啊，我还一直担心，那小子懒到连追女朋友都懒，会不会一辈子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呢。好啊好啊，什么时候带人回来让我们看看？"虽然向来都是铁铮铮的好汉一条，但，听说儿子有了心上人，做父亲的颜苍还是难得的满面欢容，连严峻的脸部线条都柔和了许多，不复平常的严厉。
"这个周末......"常可心喃喃，脸色苍白。
"那好啊，周末叫所有的人都回家......可心......可心......你到底怎么了？震云的心上人来，你不高兴吗？还是身体不舒服？"正在想着周末的安排，蓦然瞥见妻子越发苍白的脸色，颜苍担心地伸手摸了摸妻子的额头，"可心？"
"苍......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被颜苍的手触碰到，常可心惊跳起来，然后，在接触到颜苍愕然担忧的眼光后，常可心强自镇定下来，伸手拉着颜苍，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然后，用她现在所能够用的最温柔最稳定的声音，缓缓开口，有一点点发冷的手，始终紧紧握住丈夫粗糙的大手，"震云这孩子终于找到了让他想安定下来的心上人，你很高兴对不对？"
被妻子温柔坚毅的目光注视着，颜苍有点发愣，在家里，所有的孩子都怕他这个老爸，但......他只怕这个温温柔柔，从不提高声音说话的老婆，"可心......"他别扭的用另一只手再擦擦头发，仿佛要掩饰那一点别扭般开口，"......我当然高兴，那小子有人管了我怎么不高兴。"五个孩子里，老大最乖，老三最叛逆胡闹，老四最爱胡思乱想，小女儿最招人疼，但就数老二滑头，从小谁都拿他没辙。
"......那......不管他爱的是谁，你都一样高兴是不是？只要他爱的是个好孩子？"紧紧地握着丈夫的手，仿佛是为了寻求支撑，又仿佛是为了不让丈夫的直脾气突然爆发出来，常可心的声音变得更轻更柔，一双不因岁月流逝而有丝毫暗淡的澄澈眼眸直直地注视着丈夫的眼，直要看进丈夫的心底。
"......是......是......是啊。我可不是势利的人，只要是个好孩子，哪怕出身不好什么的我都不在乎......"被妻子看得有点心慌，颜苍尴尬地说，不过，说的确实是他的真心话，已成一代武术大师的他，向来都是忠义为本，势利的事，是他做不出来的，甚至想都没想过，"你是在担心我不接纳这个媳妇吗？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再说，震云如果真认定了人家，我难道还能站在门口把人家女孩子赶出去不成？"虽然嘴上脸上严厉，但做了近三十年老爸有一点颜苍还是明白的，自己五个孩子一旦认定一件事，都不会因为别人，哪怕是父母强烈反对就会轻易放弃。
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丈夫的眼睛，常可心脸色苍白越发衬得那双眼睛极黑极亮，瞳孔里，仿佛燃烧着两把小小的火焰，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自制的颤抖，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象是挣扎又挣扎犹豫又犹豫后说出，但既然说出，每一个字却又沉稳而坚定，"苍，震云，他刚才打电话来，告诉我们，他爱上了一个男人，就是他的上司，雷氏总裁雷骋宇。"
即使是此刻连打三个霹雳，也不会让颜苍脸色惨变至此，事实上，在开始的那几秒钟里，他是完完全全被吓得呆了，直勾勾地瞪着妻子，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可心......你......我没听错吧？"
常可心没有回答，静静地望着显然乱了方寸的丈夫，她缓缓地，却坚决地点了点头，即使，知道这样做会立刻引来一场风暴。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遭遇怎样难以想象难以置信的事，都必须面对事实，她一直都这样教育自己的子女，也一直这样要求自己。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震云，果然是她的儿子，常可心苦笑着对自己说。
"震云......那小子竟然......竟然......竟然跑去给我找了一个男人？！"重重一拍沙发前的茶几，"砰"的一声，茶几上一只烟灰缸被这股大力震得跳了一下，颜苍额上青筋根根暴起，本来就偏黑的肤色硬生生涨成了猪肝色，"荒唐！荒唐！荒唐！"用力地拍着沙发扶手，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他气得只能反复地骂着这两个字。
"他不是去找了一个男人，震云是很认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相对于颜苍的激动，常可心在表面上要镇定得多，虽然，她的内心同样波涛汹涌。
"男人爱上了男人，这不是发疯是什么？"在从小受着正统的中国儒家教育活到现在的颜苍看来，男人与男人，不但无法想象，就是勉强想一想都会觉得抗拒和恶心，......"简直是丧德败伦！
"震云不是伤天害理！他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没有提高声音，常可心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丈夫盛怒中的脸，是的，知道爱儿竟然离经叛道石破天惊地爱上了一个男人，她同样震惊同样失措同样不能接受，但，身为母亲，也作为教师，即使是反对，也要等到看到那个人以后，仅仅，因为那是个男人而不是女人，那不是一个能说服得了彼此的理性的理由。"就象你刚才说的，即使我们都反对，震云认定了，就不会轻易回头！"快满二十七岁的儿子，早已拥有处置自己生活的权利。
"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正常人会爱上同性吗？和同性在一起的人，别人会把他看成正常人吗？那不是倒行逆施是什么？震云是昏了头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一旦这种荒唐的事被公众知道，他可能就身败名裂，再也不可能在社会上立足？"颜苍咬着牙说，狂怒的脸色相当慑人，"他还要把那个男人带回家来......"
"他知道。"常可心平静地开口，不高不低，清清楚楚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可以辨认的激烈情绪，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成功地，让狂怒中的丈夫安静下来。
"什么？"望着妻子，从妻子明亮清澈的眼中看到愤怒到失态的自己，颜苍有一点羞愧也有一点尴尬。
"我说，震云知道这一切，他知道如果公众知道了他要和自己的上司，雷氏的总裁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因此而身败名裂，可能因此不得不放弃已经建立起来的事业基础，可能要面对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可能要看到许多许多歧视他的眼光，他当然也知道，回来向我们坦白他的感情，要求将他的爱人带回家来，会掀起怎样一场风暴。"常可心静静的，一字一句地说着，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唯一可以辨认的，是那份认真与困惑，"震云是个多么聪明多么狡猾多么八面玲珑的孩子，我想你也明白，我们都能够轻易想到的一切后果，他决不可能没有推想到。"
"那......那个浑球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蠢事来？"其实已经被妻子的平静解说消解了一大半的怒气，但......想到儿子居然荒唐到要和一个男人定下终身，颜苍毕竟还是很难平心静气。
"在感情上，哪有聪明人？"常可心悠悠地说，眼睛里闪着光，说实在的，想到这一点，虽然还是很难接受儿子居然要和一个同性共度一生的事实，但她却不由自主地要为儿子的勇气与体贴感到欣慰和骄傲，"我当初嫁你，不也被所有人说成是愚蠢至极的行为？"当年出身名门，又是女子大学高材生的自己，一心一意要嫁给一个开武馆的粗人......不是蠢事是什么？可是，太聪明的人，算计得太多的人，不可能真正得到任何美好的感情。
听到妻子拿自己举例，颜苍哑然，虽然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和妻子的婚姻和儿子的胡作非为没有半点可比性，但想来想去他却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论点来反驳妻子，憋了半天终于迸出一句，"一男一女怎么可以和两个男人相比？"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说得完全没说服力，望向妻子的眼神也就因此有点尴尬。
"我不知道......"常可心却并没有笑他，事实上，她的神情里写着深思和忧虑，三十年的教师生涯让她看得太多，她的心告诉她，该支持儿子看似离经叛道的行为，但她的理智却告诉他，那条路实在太崎岖，她应该尽力让儿子去走比较顺遂的那条路，"我真不知道......学校里，看过好些为同性相爱而挣扎苦痛着的孩子，说真的，如果可以，我决不希望震云也走那条路，太沉重......太艰难的一条路......"沉吟良久，她抬起眼来，盯着丈夫的眼，仿佛下了一个重要而艰难的决定，"你别冲动，我想看看那个雷骋宇......"
"可心......"颜苍挫败地叫着妻子的名字，"我怎么能......"
"你也希望震云能幸福快乐吧？"握住丈夫的手，常可心恳切地开口，"如果......如果那个孩子是唯一能让我们的儿子幸福快乐的人，伤害他，不就等于伤害了我们的儿子？你何忍那么做？"
"我是为了他好......"颜苍喃喃着，难道做父亲的，还会故意与自己的儿子过不去吗？他是不想看儿子走上让世人笑骂的路啊。
"我不知道......"常可心同样喃喃着，"不过，震云应当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吧？我们可以提醒他......"但终究不能为他选择他的人生，三十年的教师生涯中，她看到过，因为家庭的不谅解，因为父母的爱给予的压力造成的人伦惨剧，所以，无论震云要做什么，无论震云要做的事有多么让人难以接受，她都不想，用自己的爱，用自己和丈夫两个人对孩子的爱，用这种爱......造成比恨更严重的伤害。
"我想，我该去见见那孩子，看看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常可心淡淡地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丈夫因她这句话瞬间瞪圆了的眼睛。
《狭路相逢》

第二十三章

雷氏企业大楼
"您是......"刚刚用过午餐，正想稍稍小憩一会儿却被前台接待小姐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电召到楼下的林秘书乍一见来客，不禁微微楞了一下，"您是颜夫人？"这位文雅白皙举止落落大方的夫人竟是颜震云的母亲？不会吧？颜震云都快二十七岁了哎，而且听说还有个哥哥，他的母亲怎么会这么年轻，看上去好象不过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是林秘书吧？"常可心微笑着伸手与林秘书轻轻一握，"我是常可心，颜震云的母亲，午休时间还来打扰，真是太冒昧了，还请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不要紧的。"林秘书下意识地反应，然后，有些困惑地开口，"颜夫人，这个......颜副总裁今天有一个重要谈判，不在办公室，可能要下午三点才能回办公室，......您如果有急事找他的话，要不要先打他的手机看看？"
"哦，我今天来，不是找震云的。"常可心微微一笑，"请问，雷骋宇雷总裁在吗？"
"在。"林秘书点了点头，心里只觉得古怪，"您......找雷总裁？"颜夫人难道是专程来找骋宇的不成？
"是的，"常可心点了点头，"能不能麻烦您通禀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雷总裁？"她出言有礼，态度也谦和，立刻博得了林秘书的好感。
"好，您请跟我来，现在总裁正好比较有空。"颜震云走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的非技术的事都处理了，谈判期间凡是再有非技术的工作不是打他的手机就是留言给执行副总裁办公室的秘书，骋宇现在无非是在钻研他的技术，腾出点空来见见这位温和长者比一天到晚埋在技术里对他更有好处。
"谢谢您了。"常可心微笑点头，跟着林秘书走进电梯，外人很难发现，她清澈的眼睛里隐隐闪动着的忧色重重。

正在办公室里，专心致志思索着研发部门最新送上来的开发成果的雷骋宇着着实实被走进办公室向他报告有客来访的林秘书吓了一大跳。
"你说谁来找我？我没听明白，麻烦再说一次好吗？"从厚厚的报告文件上抬起头来，雷骋宇一脸震惊中混着困惑。
"颜夫人，"林秘书微微提高声音再说一次，见雷骋宇依然一脸困惑，不得已，她解释道，"颜副总裁的母亲。"真是的，自从颜震云那小子来了以后，骋宇这孩子进步确实很快，但......还是没办法象颜震云那样七窍玲珑，特别是把他从技术里拉出来的时候，更是有点反应迟钝。
"颜震云的母亲？那......不是该去找颜震云才对吗？雷骋宇迷惑地问，他单纯的脑子里，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颜震云的母亲有什么理由要来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