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迷音

"我不要。"英嗣试图把香烟和打火机还给朝月，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顶楼却被第三个人闯入。
上来顶楼的人是教务主任松本敬治。本学校的学生戏称"本世纪最古老的化石人类"的松本主任是个认真到死板的老师。明明年纪还不到三十岁，长相也算是英俊的，可是由于他过于古板的个性却被所有学生排斥。
学校虽然对学生爬上顶楼的行为已经默许，可这并不代表可以放任学生在这里有抽烟这种违反校规的行为出现。
松本敬治在看到地上的烟头和英嗣手里的香烟时目光变得非常的冷冽，就连那张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也呈现出更多的灰白。走上前来的松本一把抓过英嗣手里的烟盒，他发出的低沉却清亮的嗓音一下子就给英嗣定下了罪名。
"永井英嗣同学，在学校里抽烟是要被罚停学三天的。"扬了扬手中的证据，松本掏出一个小本子写了些什么。"当场被我逮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不是......"英嗣急忙想要辩解，不管怎么说，自己虽然不是什么成绩很优秀的学生，可是也不是那种会违反校规的家伙。被错当成在学校里抽烟的不良学生，英嗣的自尊心不能容许。
刚想开口为自己申辩，身后的衣摆却被人牢牢的抓住。回过头的英嗣看到的是朝月真纪恳求的眼神。朝月真纪形状美好的嘴唇正微微张开，没有声音却可以让英嗣看出那正是"拜托"这个词的口型。
真正抽烟的人是学长啊！可是看到朝月的眼神，英嗣就无法把这句话说出来。要是说出抽烟的是学长，那么学长的高中记录就会在毕业前夕出现第一个污点，而朝月所要报考的那所大学不光是学习成绩，连个人品格也是录取的依据。
如果被记过处分，那所大学就无法考取了吧！那么学长正是为了这一点而在恳求自己了！英嗣突然觉得在背后拉着自己衣服的手是如此的沉重。
再次看向朝月，那张美丽的脸上有着隐藏不住的惊慌。这所大学对朝月学长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吧！
反正自己也不是多么在意学生记录上会被怎么写吧！英嗣咬住下唇下了决心，为了朝月学长，就抛弃一次自尊吧！
用只有朝月学长能看到的角度点点头，英嗣站到松本敬治的面前低下头，把腰身躬到90度。
"对不起。"
很艰难的说出明明不应该由自己来说的道歉。真正的违纪者站在英嗣的身后，英嗣看不见他的表情。唯一展现在英嗣眼前的，就是松本敬治异常严肃的面孔。
就在当天的下午，在校门口非常醒目的公告栏里贴出了新的公告。永井英嗣因为在校内吸烟，严重违反校规而被停学三天。
停学的处分很快的就在班级里传开，英嗣静静地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同学们鄙视的目光象锥子一样扎在英嗣的心口，可是，承认是自己在吸烟这件事是自己心甘情愿承担的。朝月学长马上就要毕业了，现在的他接受处分会直接影响他的未来前途......
就由我来承受吧！只是一次而已，没关系的！
就算这样想着，英嗣也难过到鼻子发酸。离开顶楼后就不见朝月真纪的身影，现在朝月学长应该已经知道处分结果了吧，可是英嗣却看不到那个原本应该承受处分的学长的身影。
直到离开了学校，英嗣也没有见到朝月真纪。默默的回到家，把停学处分的事对家人说出。开明的父母只是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想抽烟也是很正常的，不要放在心上啊！"姐姐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的拍了拍英嗣的肩膀。只有哥哥育嗣听到英嗣是被松本敬治逮到而受到了处分时冷着俊秀的脸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连句安慰英嗣的话都没有说，这对平时很疼爱弟弟的育嗣来说是非常的少见。

三天的停学使英嗣感到非常无聊。没有想去哪里玩也没有事情可做，在第四天终于解除了禁令时英嗣甚至是带着兴奋的情绪来到了学校。
英嗣很快的感到有几个和他平时常在一起聊天的同学开始将他排斥在外，老师对他的态度也比之前要冷淡许多。只是一次处分，英嗣就被不知情的人当成了不良分子看待。
无法去解释这件事的原因，英嗣只能默默的承受这样的后果。同学的不理解和老师投来的异样的目光都令英嗣感到格外的沮丧。唯一能给与英嗣安慰的，大概就只有那个朝月学长了吧！因为就算所有的人都认为英嗣是个违反校规的不良学生，朝月真纪也是永远不会这样看待他的吧！毕竟，真正违反校规的人是谁，是只有英嗣和朝月两个人才知道的事实。
再次等在朝月真纪的班级门口，英嗣执着的想见到朝月。英嗣可以不去在乎同学和老师的目光，可是那种难过的心情使英嗣想找个人来倾诉。
紧闭着的门打开了，从教室里陆续走出了三年级的学生。朝月真纪背着书包跨出了教室。
"朝月学长。"
"啊？"朝月真纪抬起头，看到几天前代替自己被学校记过处分的学弟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是英嗣啊......有什么事吗？"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同学投来的目光，朝月真纪象是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拉着英嗣快步走开。
紧跟着学长的脚步，英嗣和朝月一直到离开了学校比较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英嗣。"朝月真纪没有看向英嗣，他只是低着头，用脚尖拨弄着路边的小石子。
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距离的学长，英嗣的心里掠过一丝甜蜜。只要见到这个美丽的学长，英嗣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只是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学长了，就想来看看学长。我想看到学长......"
"你......你真是的......"朝月真纪突然用力揪了下自己的头发，他象是忍耐不住的剧烈的喘着大气，脸上充满了烦躁的表情。背过身体后，朝月才平静了一些，但是他却放大了声量对英嗣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最近很忙。大学的入学资格考试就已经让我很疲累了，可不可以请你在大学放榜之前都不要来找我！"
在马路上嘈杂的噪音影响下，朝月的声量并没有被什么人注意到。可是英嗣却为朝月说的话感到茫然。"学长......"
朝月真纪无视英嗣被伤害的表情继续说着。"那所大学很难考的，班里有个人和我竞争的非常激烈，光是应付他就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了，我现在根本没有时间管你的事！啊，我知道了，你是为前几天的事来找我的吧！让你替我受处分我很抱歉，可是如果是我受处分的话，那所大学我就真的考不上了。你是不是想来让我感谢你啊？你说出来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感谢方式，我一定做！你说吧，快说啊！"
只是想来看一看自己所关心的学长而已，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如此不耐烦的对待。并不是想用那件事来要求学长的感谢，只是希望自己的行为是真的帮到了学长。英嗣强忍着心中的苦涩，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的太厉害。
"我只是想帮学长......真的是希望能帮学长啊！我没有想要学长用什么来感谢我，只想要学长能开心就好......"不知道有没有把想表达的意思说清楚，英嗣捂住眼睛，深深感到如果早知道自己会惹学长烦恼还不如不来......可是，可是这么想见到学长的心情又是这样无法忍耐！虽然知道不该这么没用的哭泣，可是泪水却挡不住的向下落。
看着这么委屈而在哭泣着的学弟，朝月的心里也浮现出了罪恶感。不管怎么说，这个善良的学弟是代替自己承受了学校的处分。背负着这样的名声并不是件愉快的事，自己的名声被保全还要这样恶劣的对待他实在是没有道理。
"对不起。"至少要道歉吧！朝月走近英嗣，把手帕递给正在哭泣的英嗣。英嗣抓着手帕却哭得更厉害，朝月终于心软的抱住英嗣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着英嗣的背安慰着，没有再说话。

隔了几天，英嗣在学校的走廊里遇到了教务主任松本敬治。从没想过会再次被教务主任喊到名字的英嗣有些惊讶。
松本敬治带着英嗣走到僻静的角落询问起来。"上次在顶楼上，真的是你在抽烟吗？"
被询问的竟然是这件事，英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松本敬治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严肃脸孔上出现了一层浅浅的无措。"育嗣......就是你的哥哥说你是从来不抽烟的。我也去问过当时和你一起在顶楼的朝月同学，可他一口咬定是你在抽烟，还说当时他劝过你了而你没有听......永井同学，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英嗣的心向下沉了一块，没有去细想为什么哥哥会和学校这个最不讨人喜欢的老师保持联络却是在想朝月真纪所说的与事实完全相反的谎话。
可是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更改了吧！如果现在说出其实是朝月学长在抽烟，虽然英嗣自己的名誉可以得到恢复，可是朝月学长不光是要受到处分还要背负让学弟替罪、以及为了保全自己而说谎的恶劣名声。这样的话，朝月学长最期待的大学和学长以后的前途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了......英嗣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句话，事情就可以朝着两个方向发展出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
"是我......那天，是我在抽烟。朝月学长说的都是真的。"只犹豫了几秒钟，英嗣还是说出了会对朝月真纪有利的谎言。如果一次处分会对学长造成不便，那么就由我来承担吧！英嗣挺起胸膛，至少这样做可以保护那个美丽的学长吧！
松本敬治看着英嗣，英嗣也无畏的回视着老师。半晌之后，松本才放弃的移开视线，他低声说道："你这样做，会让你哥哥生气的。"

很快的，大学放榜的日子来临了。英嗣打听到朝月真纪并没有考上他理想的大学，而只是被一所还算可以的二流大学录取了。惊讶着这样的事实，英嗣找到了朝月真纪的家。
朝月真纪并没有让英嗣进入自己的家，反而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把英嗣带到了附近的一个幽静的咖啡店。
连看都没有看英嗣一眼，朝月真纪点了两杯咖啡后就扭头看着窗外。虽然知道学长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会很难过，可英嗣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学长要用这么冷淡的态度对待自己。沉默了很长时间，两杯谁都没有去碰的咖啡都凉了，英嗣才小心的开口。"朝月学长，那个......大学的事......"
才说出几个字，英嗣就被朝月真纪狠狠落在桌面上的拳头吓到。沉重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咖啡店里显得格外清晰，远处的几个店员也探头看向英嗣他们这边。幸好店里并没有什么客人，所以店员就没有过来询问，只当他们是在发生什么不愉快的口角。
朝月真纪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他瞪着英嗣的目光也非常的凶狠。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又做了什么会惹到学长的事的英嗣只好闭上嘴不再说话。
"是你！都是你......"朝月真纪握紧了双拳死死地抵在桌面上，"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个家伙也不会去找招考老师说我和严重违反校规的学生混在一起。结果就因为这个我没有考上那所大学，只是因为被别人看到我常和你在一起的缘故就只能去上二流的差劲大学......你还跑来找我干什么？我现在恨不得从来就不认识你啊！"
原来竟是自己使学长失去了进入那所大学的资格。听到朝月真纪这样说，英嗣也很不好受。可说起来那次违纪处分也是自己在代替学长受过的啊，现在这个样子也只能说是回到了原点......
两个人都沉默着不再说话。朝月真纪一口喝光面前的咖啡然后掏出钱来放在桌子上。看着站起身就要离开的朝月，英嗣急忙追了过去。
天色已经阴暗了许多，可是路灯还没有亮起来。英嗣追过去抓住朝月的手臂，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用漂亮的丝线绣制的护身符。把护身符放在朝月真纪的手中，英嗣考虑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去神社里求来的平安符，请学长收下它吧！"
"我不要。"朝月真纪想都没有想的就拒绝了。
握住朝月真纪想要挣脱的手，英嗣再次恳求。"这是我特意为学长求来的，本来就是想在学长毕业的时候送给学长。就算学长不喜欢......那就请学长把它扔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吧！至少现在，请学长收下它。"
看着躺在手里的护身符，朝月真纪咬着嘴唇微微发抖。"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我才不要。"把护身符扔向英嗣，朝月真纪转身飞快的跑走了。
那个漂亮的护身符砸到英嗣的身上然后掉落在地，被地上的尘土弄脏了。
眼看着朝月真纪的身影消失，英嗣蹲下身拣起那个护身符。拂去上面的灰尘，英嗣把它再次放入口袋里。原本是想如果学长接受了这个礼物，那么就向学长表白的。可是被拒绝了，那份"喜欢"的心情也无法再说出口。
英嗣问了自己的哥哥育嗣和松本主任是什么关系，没想到哥哥却笑着说"那个人是我想得到的人！"震惊的英嗣混乱成一团，然后突然明白自己也是想要得到朝月学长的。
原本的尊敬却慢慢变质成了喜欢，只有喜欢上这个学长才会什么都不在乎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吧！想着帮他、保护他，时时刻刻地想念着他！可是比起朝月真纪的聪慧和美貌，英嗣自己却是个成绩一般，相貌也不算俊美的普通人而已。开始自卑的英嗣发现喜欢上一个人竟然是这么甜蜜却也苦涩。

* 4 *

回忆里有许多甜美却也痛苦的事情，可那些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永井英嗣已经是个踏入社会工作了好几年的青年，无法再象个少年一样哭泣，也无法再有勇气舍弃一切只为了那个人。
永井英嗣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仍住在自己家里的朝月真纪。比起刚来的时候，朝月真纪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脸色有了红润的朝月总是安静的待在房间里，每天只是看看电视或者用看书打发时间。
英嗣没有去问朝月离婚和辞职的原因，想着既然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那么就不要提起来让学长难过了。在英嗣的印象里，学长的妻子是个叫玲奈的长相秀美的娇小女子。是一家大型企业社长千金的玲奈是朝月在大学毕业后认识的。英嗣一直不知道玲奈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朝月拿起一张照片对他说"我就要和这个女人结婚了"时，英嗣才明白朝月早就结交了女朋友。
朝月真纪住在英嗣的家里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英嗣这才想起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回家看望父母，就连每月一次的家庭聚会他也忘了参加。
还在上班的时间，英嗣收到了哥哥育嗣打来的电话。不好意思打扰到正在埋头工作的同事，英嗣只好拿起手机跑到楼梯间。哥哥在电话里质问英嗣为什么不回家参加家庭聚会，还有要英嗣今天回家去见正式来家里提亲的姐姐的未婚夫。不管怎么说，已经三十一岁的樱子姐姐终于找到喜欢的男人可以出嫁了。虽然对方是个比英嗣还要小两岁的男人，可是既然姐姐真的喜欢，家人就没有什么意见了，毕竟家人都希望姐姐能幸福。
如果回父母的家，那就是说会很晚才能回自己的公寓了。英嗣想到朝月真纪独自一个人在公寓里不知道会不会好好吃晚饭。每天的饭菜都是由英嗣来做，以前很挑食的朝月现在却是英嗣做什么他就吃什么。想到公寓里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英嗣只好打电话告诉朝月让他出去吃晚饭。
电话另一边的朝月只是默默地听着英嗣说的话，最后他只是一直问英嗣什么时候回公寓。直到确定英嗣一定会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回去后才让英嗣挂断了电话。

永井英嗣的家庭成员一共是五人。个性宽容豁达的父母和聪明俊秀的哥哥姐姐。在家里无论是学业还是相貌都不如兄姐的英嗣曾在幼小的时候怀疑自己不是这个家的成员。由于是最小的孩子，英嗣其实是在父母和兄姐的宠爱下长大的。英嗣和家人早就知道了哥哥育嗣的情人是个男人，而且还是育嗣和英嗣上过的高中的老师。可是由于那个人一直认为和育嗣的关系是不正当的而心怀愧疚说什么也不肯随育嗣来见育嗣的亲人。为了避免那个人太尴尬，英嗣那体贴的父母也从不主动去育嗣的公寓，只是耐心的等待着那个人自己把事情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