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煜没有说话,申心似乎看到了希望。
她突然说,我们以后结婚吧。
好。
申心笑了,整张脸仿佛焕发出异彩,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嫌弃我的。
她说着吻上他的唇,她向他告白。
季景煜却惊慌得像只兔子,甩开她的手,难以置信的看着申心。然后,他一路跑了出去,不敢再回头看她。
申心的信心在此刻崩溃。几天以后的深夜,她给林梓晗挂了电话,然后,如同扑火的飞蛾般,义无反顾的投入夜的怀抱。
我静静的梳理往事,大致串成了这样的故事。奇怪的是,明明和自己有关的事,听起来却好像是在讲述别人似的。原来时光真的可以冲淡一切,季景煜早已长大,早已麻木。
现在回想的话,申心的音容笑貌也染上了沉淀在记忆中的味道。
或许,我所知道的还只是局部的真相罢了。有很多事情,似乎还没有完全的暴露出来。
但无论如何,申心的另一面我是看到了。在平静的表情下暗藏的激烈澎湃的感情。
回到寝室,发现彼氏正在等我。我没怎么招呼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去回忆往事,我已经疲惫不堪了。
彼氏是来归还磁带的。那盘磁带是我和申心以前从md上转录的Lennon的歌,自从从申心的父母那里拿回来后,我一直没有勇气去听。后来,时间长了我也就忘记了。最近整理东西的时候才翻出来,后来,彼氏就问我借去了。
我对彼氏说,我真是个傻瓜!直到申心死掉都不清楚她的心意。
说这话的时候,我长长的向外叹气,仿佛要舒解胸中的郁结一般,但眼睛却是干的。
彼氏把磁带放在我的书桌上,他说,我觉得你应该听听。然后,他转身离开。
太久没有播放的磁带险些就要粘在一起,我听见它在walkman里痛苦的吱吱的呻吟,很长很长的空白,长到我几乎以为这是一盘空白磁带。就在我的手指不耐烦的按上停止键的刹那。
耳塞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来自过去,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过去。
申心说,景煜,好久不见。平淡的口气,一如当年。然后她开始了叙述。除了我已经知道的那些事情之外,她还讲了许多我不曾留意的。
申心说,你还记得高二时我送给你的礼物吗?就是那块巧克力和幸运星。......你问我做幸运星费不费力的时候,我告诉你那是外面买的。其实,瓶子里的每一个都是我做的。我以为这份礼物足以感动你,因为从来没有人像我对你这么好。但我还是输给了那个人,你们去楼顶看夕阳的事情我听说了。我知道自己的幸运星是比不过他的,所以还不如不让你知道的好。
......
景煜,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离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自由自在的。在那里,我们心底的秘密都不会被揭穿。然后,我们结婚生子,平静的过很多年。终于有一天,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我的。
......
这么想很傻,对不对?
......
景煜,最后我还是选择离开。我没有可以带走你的翅膀。但我会给你留一块地方,总有一天,你也会来的。那时候,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
我不想说对不起。把你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是我不对。你要恨就恨吧。只是,不要忘了我。
......
......再见,景煜......
............
......
从我的寝室到彼氏也就这么几步路,可是我走的踉踉跄跄,失魂落魄。
景煜,来啦!我听见老四的声音,却没有看他。彼氏正在打电话,他的口气是否甜蜜也好,电话另一端的人是谁也好,他们谈话的内容也好,我都不想去管了。
我像个走失的孩子,疲惫的拖着自己往前走,只因前方可能有母亲的怀抱。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被母亲拥抱的记忆,申心总是和我靠在一起,互相支撑却并不拥抱。
我以为拥抱的感觉是很好的,仿佛原本一个人的痛苦,借由拥抱,可以被两人共同分担。所以,当奥里维叩开大门,试图宣泄自己的苦闷时,克利斯朵夫给了他一个拥抱。
而在许多年以前,彼氏也曾经对季景煜说:景煜,我想抱抱你。
季景煜看了他很久,接着点了点头。
然后,彼氏伸出手,轻轻的拥抱了他。季景煜坐着,彼氏站着。
他把下巴支在季景煜的肩膀上。
他把头深深的埋进彼氏的怀里。
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近,耳畔是两颗心跳动的声音,那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十秒,但温暖的感觉,却延续至今。
景煜?怎么啦?......你听过了吗?彼氏放下电话,没事吧?
我抓着他的手,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来到这里也好,找到他也好,仿佛一切都出自本能。
我......怎么办......我很难过......可是一点都哭不出来!
......
明明很难过的......
......
我不会是真的麻木了吧......可为什么哭不出来?!
我是真的很害怕,胸口堵得慌,泪却流不下来。我是真的很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哭一场,最好是深夜,或者是大雨里,实在不行幽静的厕所也可以。然而,我却跑到彼氏这里来了。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身体就本能的做出了反映。
这些话我有没有对着彼氏说出来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相信即使自己没有说出口,彼氏也一定听见了。因为,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却朝着我张开了双臂,紧紧的拥抱了我。
刹那间--泪水崛堤。
很多年以后,我试着帮自己分析这件事情时,用了一个最过简单的例子。小的时候总是梦见自己在到处找着厕所,但是找到厕所时,身体却本能的抗拒。因为我从心底知道,那不是真的,那不是我要的。
所以,即使我的心里非常难过,在找到合适的场所宣泄前,我是怎么也哭不出来的。
听完我的分析,对面的某人臭着一张脸说,哦~原来我在你心里也就是个夜壶的分量啊!
第一次的拥抱,轻轻柔柔,如同蜻蜓点水般,在心湖中留下一道道涟漪,温暖的感觉层层叠叠的向外晕开去。我好像做了一个梦,置身于金色的麦田间,看滚滚的麦浪由远及近。我嗅到了清新的风,风里面有孩童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哼着童谣。
第二次的拥抱,我却什么都想象不出来了。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累,很想在哪个安心的场所,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然后睡一觉,第二天便什么都解决了。
彼氏和季景煜重逢的那个晚上,季景煜听见他轻轻的叹息的声音。
景煜,他说,这样很累吧。彼氏说完,抬起头来看着季景煜,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光芒。
那双眼睛可以看透他的一切伪装,季景煜想他一定是知道了,他知道他在大学里活得多么的累。喜欢贫嘴的季景煜只是一个用厚重累赘的壳来包裹自己的软体动物,一个十足的可怜虫罢了。
但是那个时候,季景煜还死撑着,他不想让自己太依赖彼氏了。然而,当他的伤口被反复的扒开,当他想找到一个可以分担自己痛苦的人时,还是不自觉的来到了彼氏这里。
我和彼氏坐在天台上,月亮有一张悱恻的脸,夜拥抱着她,她的大半张脸都埋入了他的怀抱。几颗暗淡的星最是寂寞,如点点的离人泪。
我问彼氏,你听过申心给我的磁带了吗?
......我听了开头,分辨出那是她的声音后,就还给你了。
你不好奇吗?不想知道我干吗哭吗?
彼氏望着我,你愿意告诉我?
我犹豫了,......如果我不说,你会失望吗?
彼氏沉默了片刻,他说,我会等你,等你自己说出来。
或许会等很多年的......
没关系。
等到我子孙满堂,等到你白发苍苍......
呵呵,不要让我等到死就可以了。彼氏阳光般的笑起来,月光也似乎受到了感染,显得皎洁而明亮。
我呆呆的看着他,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季景煜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要他下个决心,冒个风险什么的比登天还难。
如果彼氏知道了母亲的事情会怎么想?如果彼氏知道庄逍逸说的话会怎么想?如果彼氏知道我疏远他的原因会怎么想?......是微笑着朝我张开双臂,还是如庄逍逸般恶语相向?或者什么都不做,最最简单的方法--漠视。我果然还是无法百分百的信任他啊,我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我还是在害怕啊。
我不是彼氏,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会怎么做。这就好像一个赌局,谁都不能保证我一定会赢。
如果可能会输的话,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的好。就像现在这样,保持现在的状态,他有他的安筱楠,我有我的赵燕语,四个人一起去图书馆,去郊游,去烧烤......这样不是很好吗?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对不起。
没什么。彼氏依然带着微笑,他把我夹在胳膊下,双眼平视前方,......只不过,不要让我等到死就可以了,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
我怀疑彼氏是在那天晚上着了凉,所以才咳个不停,而赵燕语则十分坏心眼的说这是抽烟的结果。正当她口无遮拦的说什么"咳嗽、胸闷是肺癌早期征兆,景煜,你可别步后尘"的时候,安筱楠突然发挥了她以眼杀人的神攻,吓得我可怜的女朋友立刻乖乖禁声,朝她讨好的笑着。
我这才知道,安筱楠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柔弱,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小绵羊也能在转瞬间成为洪水猛兽。
彼氏的咳嗽持续到了很久,那年是流行性感冒大爆发,教室里到处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后来我和老四也不幸中招。老四每次看到我的擤红了的鼻子就要发笑,我则嘲笑他面有菜色。我们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到彼氏头上,不断对他们寝室施加压力,终于,在老大的一声令下,寝室里飘起了醋香。然后,这股风潮波及了大半个学校。
后来,毕业实习开始了。后来,毕业实习结束了。后来,老四、彼氏和我找到了各自的单位。
老四回了老家,彼氏联系的新单位也在那里。我则继续留在这里。
我们几乎见不到面,大二的时候我用在外打工的钱和父亲给我的钱,买了一台电脑。现在这台电脑成为了连接我们的纽带。我们凭借电子邮件互相通信。彼氏的信总是很短,很仓促,似乎有着忙不完的事,连用键盘多敲击几个字的时间都没有。
赵燕语在大银行担当资料翻译,一到中午就到电话给我,和我扯动扯西,什么新买的衣服,银行的小开,同事的怪癖之类云云。
我以为生活就是这么的平淡,在法院当个小小的书记员,整天开开庭、写写传票、归归档什么的,日子就一天天的过去。我以为我们可以将这样的云淡风轻延续到永远,直到那一天,安筱楠来找我,一切就全都变了样。
安筱楠就跑来找我,她说,我打电话到他单位,他们却说他已经离开了。他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没有。我摇摇头,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迫使彼氏放弃了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工作。我看着安筱楠,希望她能主动说出些什么来。彼氏和我就有着这种默契,他知道我不会问,他知道我总是压抑自己的好奇。
但安筱楠和彼氏显然是不同的,她瞪着我,仿佛是要我开口去问。
我们僵持了许久。然后她不屑的笑了,她说,季景煜,你果然是这样,我本来还不相信,我还以为你就算对别人如何冷漠,对他总还是关心的。没想到,你真的是冷血。
我有些懵了,很难想象这个总是柔软如水的小家碧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还是无缘无故的。
别装得好像自己很无辜,好像天底下就你一个人最惨。你老是以为自己受伤受得最深,也不想想别人被你怎么伤害!
......
季景煜,知道以前我干吗老看你吗?你可别自以为是的以为我暗恋你!我只是在奇怪,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为什么那么值得他牵挂!
......
他也好,小语也好,你真正关心过谁!
......
季景煜,你总是害怕别人接近你,硬要别人陪你玩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游戏,其实,你谁都不爱,这个世界上你只在乎你自己吧!
......
季景煜,你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安筱楠说着自己先眼圈红了,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后,转身离开。
很多年以前,我曾经一遍又一遍的看《约翰·克里斯朵夫》,羡慕着奥里维和克利斯朵夫之间的关系,我以为我也可以找到那样的一个人,在我失落的时候安抚我,失败的时候支持我,和我分担痛苦与哀愁,同我分享安逸和快乐。
我以为我找到了彼氏。然而,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既不是奥里维,也成不了克利斯朵夫,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像他们那样接受别人,永远也无法为别人付出。
季景煜做什么都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很多年以前,他被狠狠得伤过一次,从此以后,他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很深,小心翼翼的防备别人,不再露出分毫,生怕别人伤了自己。
当我再次打电话给安筱楠的时候,她的气已经消了,也或许是没有看见我的人,所以才能够平静的和我说话。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彼氏的手机几乎一直关机,即使打通了,他也总是很忙似的,说不上几句就挂断。后来,安筱楠不放心,就打电话到单位,才发现他已经辞职了。职工宿舍他不能住了,但他也没有回自己家里。
安筱楠说,你知道他怎么会辞职的吗?
我说我不知道。
他原本是想请个长假的,但他还在实习期间。没有特殊理由的话是不允许的,所以他只能辞职了。
......为什么要请假?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听说是家里有人病了,需要护理。
我稍稍送了口气,谁病了?
他说是他阿娘。安筱楠说,你现在懂我的意思了吧?如果你觉得心里有愧,就不要再无动于衷了。
挂断电话,我打开电脑,收到了来自彼氏的信。
信很短,他说那里一切都好。除了有时会挨点批评,受点欺压。他说事情太多了,以后可能没办法每星期都写信。他说,他的手机欠费太多。他说,他搬出了职工宿舍,新借的房子没有按电话。
我回信给他,我说,你忙吧。我们都挺好的。E-mail不写也没关系,但如果有空了,自己写封信寄我吧。你以前的字那么糟糕,让我看看现在的字进步了没?还有,顺便告诉我,今年我大寿你能不能请到假回来?
关上电脑。我把身体缩进沙发里。房间不是很大,我却感觉很空,或许,那是因为我的心空荡荡的无所依靠吧。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如水般的冰冷。
许多年以前,彼氏问告诉季景煜,小时候阿娘跟他讲命,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他还问他,景煜,你算不算我的劫?
彼氏以前和阿娘住在一起,阿娘非常疼他。阿娘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教会他如何关心别人,如何开心的笑,如何去爱。彼氏也很爱他的阿娘,直到他八九岁才离开。
就在刚才,季景煜问安筱楠,谁病了?
他说是他阿娘。安筱楠说,你现在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当然懂她的意思,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彼氏的阿娘,早在他八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彼氏撒了谎。
彼氏之所以辞职,是因为没有请假的正当理由,所谓的正当理由就是一张简简单单的诊断书。没有凭证的话,当然没有人相信。但是根据他的同事回忆,那一天他其实带了诊断书。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拿出来。
因为在他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同事看见了掉在地上的那张纸片。彼氏虽然很快的拾起来,但同事还是看见了上面的"Ca"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