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叫什么名字比较好?彼氏问我。
我说,随便吧。你来想好了。
于是彼氏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无序的字母排列出两个字--景煜。
他说,在这个世界里,你可以扮演英雄,世界的命运掌握在你手中。
我想我是被那句话蛊惑了。
小的时候我就不怎么幻想自己会成为英雄,我只是希望自己像别的孩子那样,没有异样的目光,没有同情后的轻蔑。母亲是那片无法消散的阴云的缔造者,谁都不知道我承受着什么,包括父亲,他或许至今还天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想要给我一个完整的世界,让我健康的成长下去。却不知道我的病症早已深入膏肓。
彼氏说,你可以成为英雄。那样的口吻,就像说要帮我复习般,自信得让人嫉妒。
然而,英雄的征途远比想象中要困难,我已经近视了,再加上长时间盯着屏幕,眼睛酸痛不已。
彼氏说,我们换手吧,我帮你练级,你去床上躺一会儿,有情节了再叫你。
我点点头,摘下眼镜,一头栽倒在彼氏的床铺上。
刚走进教室就听见有人在对答案,那题目听着耳熟,仔细琢磨才发现是高考题目。正确答案出来后,我曾经上网去看过,然而只是看了一眼就退了出去,我实在没有勇气去给自己行刑。
于是我翻开习题册,装摸作样的看起来,借此引回自己的注意力。
诶,季景煜,你倒数第二道大题做出来多少啊?一个声音问。
我忘了,我说,别对了,反正高考都考完了,再对也没有用啊。
什么啊,你糊涂啦,那又不是高考,那是模拟考啊!
啊?模拟考?我在位子上发呆,然后想起来了,是啊,那是模拟考嘛。我就说高考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过去,原来不过是模拟考啊。
我突然意识到应该多做些习题,马上高考了,再不努力怎么可能考上名牌大学!为了这场考试,我已经读了十二年,十二年的准备怎么可能在旦夕之间就结束了呢。
翻看练习册,才看了几道就吓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题目,为什么我都看不懂?
哎呀,景煜,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啊,高考会考的啊!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发现申心正站在旁边,满脸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申心会在这里?......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焦急的心情容不得我细细思考,我抓住申心的衣服,盯着她问,谁说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你吗?申心说着瞟了一眼彼氏,他也没有告诉过你吗?他不是说要帮你复习的吗?
我站起来,瞪着彼氏,他却只是看着我,就这样默默的站着。
为什么不说话?
彼氏没有响。
为什么不说?!
......
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说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抓着彼氏的衣服,发疯似的瞪着他。 彼氏却依然沉默着,申心站在他的身旁,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
梦与醒之间,其实只有一瞬的距离。我睁开眼睛,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在日光灯的作用下,愈加惨白。耳畔是乒乒乓乓的声音,从电脑音箱里发出来,提醒自己彼氏还在帮我练级。
我在床上坐起来,彼氏头也不回的问,醒啦?
几点了?
十点半。彼氏说,轻轨已经没了,我妈叫你干脆住这里算了。
我想了一会儿,最后跑去给父亲打电话。
父亲对于我的外宿居然是惊喜的,除了叫我注意眼睛,不要一直打游戏之外,其他的就没说什么了。后来彼氏告诉我,父亲高兴是因为我终于有了朋友,这样就不用担心,以后我无法自然的融入社会了。
我皱了皱眉头,问,我......真的那么明显吗?
彼氏笑了,放心,像我这么高智商的人,你以后很难再碰到了。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正把手枕在脑袋下面,活脱脱一副自命不凡样儿。我往下缩了缩,避免被他的胳膊肘一不小心亲密接触一下。
彼氏在黑夜里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他说,景煜,要是时间能够停下来那该多好啊。永远不知道高考的结果如何,永远的醉生梦死。
你也会怕自己考不好吗?我揶揄着。
彼氏转过头来看我,如果你这次考砸了,会怎么办?
大概会从天桥上跳下去。我说完忍不住笑了,这种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像季景煜这种瞻前顾后的人怎么可能有自杀的勇气呢。然而,彼氏却没有一笑了之。
景煜,不要胡思乱想,他低低的说,我会害怕的。
现在想起来,我和申心真的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了。认识她的时候,我好像还在读小学。父亲上中班,我就成了挂钥匙的孩子。
那一天,申心正坐在我家楼底哭,没有声音,眼睛却是红的。我为了买泡面上下跑了几趟,她却一直坐在那里,好像生了根。后来我终于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我和她聊了很久,申心说,今天是她母亲的生日,她为了买礼物就去和几个同学逛马路,回来晚了。母亲却不问青红皂白的骂她,还差点动手。申心跑了出来,坐在我家的楼下,等着母亲来找她。
我和她其实住得很近,从我家的窗户可以看清她家的模样。然而,就是这么近的距离,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来找她。
申心说,她肯定是被遗弃了,别人都说她不是她爸亲生的。就因为她,爸爸老是升不上去。妈妈也一定嫌弃她,当她是拖油瓶。她说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申心的母亲之所以一直没有来找她,是认为孩子饿了就会回来,而且错在申心,她要女儿把这当成教训,不再出去野了。
她们不愧是母女,连思考的方法都很相近。
于是,我把申心带回了家,我只会煮泡面,申心却吃得很开心。她说,她就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结果晚上父亲回来了,是他去找了申心的父母,他们正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就差去报警了。申心父亲抱起熟睡的女儿,温柔的呵护着。我把申心买的礼物交给她母亲,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良久,她才对我微笑,她说,景煜,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和申心便是这样认识的,父亲工作忙碌,他们就经常拉我一起吃饭。申心的母亲对我很好,简直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好几次,申心都忍不住在背地里说,妈妈对你比对我还好。她是在嫉妒,却不知道母亲有多么爱她,只是母女两个太过相近,以至于彼此都无法正确的表达心意。这一点,不知让儿时的我羡慕了多久。
彼氏问,为什么告诉我申心的事?
我说,我突然想起了她......刚才做了个梦,梦里面有她。
你梦里的人还真多啊......彼氏的口气有点像闹便扭的小孩。
嗯,是啊是啊,真是太多了,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不然怎么让你这只傻鸟也进去了呢!
真的假的?听彼氏的口气好像不太相信,你梦到我什么啊?
你故意瞒我考试范围,害我没有复习到。如此不仁不义的事你都做得出,枉费我对你的信任啊!我故意说得十分悲壮,还在黑夜里配上连绵不绝的叹息来加强效果。
喂喂!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师父,该伤心的人应该是我啊,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拔长大,现在总算有点人样了,有没有回报暂且不说,居然还受到这样的诬陷。苦啊,苦啊,简直比黄连还苦啊......
我故意装起打酣,背过身不去听他又臭又长的裹脚步。
呵!连听都不听,你这徒儿翅膀硬了,就不把师父放在眼里了吧!彼氏说着,夸张的"哼哼"阴笑起来,看为师如何管教你!
于是一场攻防大战就此在彼氏的床上揭开序幕,战况幼稚得我都不好意思形容。如果那个高一女生看到,她一心一意崇拜着的彼氏,居然在用扔枕头、用挠痒这么无聊的手段和我互相攻击,说不定会把眼珠子都瞪出来的。
闹了一阵子后,我们终于重新安分的躺回床上。过了很久,耳畔传来彼氏均匀的呼吸声,他大概是睡着了,打了一下午的篮球,他真的累坏了。
我入睡一向很慢,尤其是第一次住在彼氏家里,我担心自己会失眠。
睁开眼睛,在没有月亮的日子里,我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只觉得眼前并不是纯黑的一片,那是难以形容的色彩,不时有微弱的光点闪现。我把手举在眼前,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手掌的轮廓,幸好还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景煜,你还没睡?彼氏的声音突然响起。
把我吓了一跳,然后,我笑了,原来你也没睡啊,我总是猜不透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
......你没有瞒我什么吧?我突然问道。
不会吧,你还真的相信那个梦啊。彼氏好像在苦笑,考试范围清清楚楚的标在手册上面,哪个学生会不看啊!你那个梦真的有问题。
不,不是考试范围,而是别的什么和我有关的事情......你没有瞒我吧?
彼氏沉默了片刻,你觉得呢?
我说,我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有,希望你不要瞒着我。
彼氏没有说话,良久,他翻了一个身,背对我带着含糊不清的鼻音说,景煜,不早了,睡吧。
(自由自在转)
八月炎热的下午,连呼吸都觉得吃力。我只能窝在彼氏家里,吹空调,打游戏。距离高考放榜已经大半个月了,再过几天就是第一批院校录取通知书投放的日子。今年的高考便宜了我这种努力读书的学生,最让人担心的数学简单无比,英语却颇有难度。最后的结果是,我反而比彼氏高出了几分。
我应该是进H大的法律系无误了,志愿是父亲填的,专业如何不是我所关心的,我需要的只有名牌大学的招牌而已。彼氏和我恰好是两个极端,虽然他也选择了这所大学,但他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他永远是独立而且自信的。
背后突然响起彼氏的声音,我可能要走了。
噢,我头也不回应了一声。H大在无锡有个分校,好几个院的新生都是在那里度过开始的两年岁月。
一阵沉默,他大概有些发怔,为我的冰冷语调,为我的毫无依恋。
他说,还好无锡不是很远,有空一定会回来,他还说他准备时常打电话骚扰我清静。
我还是含含糊糊的应和着。
......我要走了,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我说,难过也好不难过也好,你要走还是会走的,况且又不是不回来了。不用搞得像生离死别那么隆重吧。
彼氏无奈的笑笑,大概无话可说了。他在书桌里翻了一阵,塞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流沙画,细细的沙,白色的、黑色的、褐色的,在缓缓的流动间堆积成层层叠叠的山峦,颇有些自然的神韵。
这是我的临别礼物,彼氏说,你是不是也应该送我点什么啊?
我茫然的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三个愿望。
我笑了,你当我神灯啊,阿拉丁!
不会很难的,如果你不想做也可以不做。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答应了。
......第一个愿望:我想要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就是你一直以来都在看的那本。
那本书其实是学校图书馆的,三年以来我一直都在续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是我高中三年的见证。毕业以后,按照规定应该把所有借的图书都归还,我却留下了那本书,同时缴了三倍的罚金。
......好。我下次带给你吧。
......第二个愿望......彼氏走到电脑台旁,弯下腰,用他的身体挡住屏幕,静静的望着我。......景煜,他说,......我想抱抱你。
许多年以后,在那个小型烧烤会上,我第一次看见了和人相拥的彼氏,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与任何人拥抱的姿势。即便是在彼氏最过辉煌的高中时代,我也只是看见过他和女生并排走在一起。大概是怕刺激到我的形影相吊,在我面前,彼氏总是很自觉的收敛自己,和女生不要说拥抱,就连手也没有牵过。
秋天的晚风明显的有些凉,掠过之处,扬起细小的红色的火星,在夜色中一闪即逝。
景煜......赵燕语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些撒娇的甜腻。我回头看她,发现她抱着双臂,有些埋怨的看看我,又看看对面正在拥抱着的那一对人。
我也朝那个方向看去,黑暗中,有一个熟悉的红色光点忽明忽暗,彼氏长长的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在他和他怀抱中的安筱楠周围缭绕,久久挥散不去。然后,他拿下烟卷,把那红色的光点掐灭在一旁啤酒空罐上。
还冷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里面有太多诉说不清的复杂感情,安筱楠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我和赵燕语这两个观众,急忙坐直身体,去拿烤好的一串翅膀。这女孩的头发很稀,扎起来后成了细细的一股,头发的末梢有点黄,长相普通性格内向,但瘦削的脖子和肩膀却很漂亮,让人有一种想要拥进怀中呵护的冲动。
我再一次回过头看我的女朋友,微微的笑了,顺手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赵燕语却瞪了我一眼,大概是在责怪我不像彼氏那样关心自己的恋人,我只能无辜的指了指自己的脸皮,朝她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有彼氏那么"率性",众目睽睽下卿卿我我却还能面不改色。结果她狠狠的回了我一个眼色--回去再找你算账!
那个时候,我想我是在笑的,但一定笑得很难看。我的心上有一道裂缝,无论如何都无法填补。
当奥里维叩开大门,试图宣泄自己的苦闷时,克利斯朵夫给了他一个拥抱。
而在许多年以前,彼氏也曾经对季景煜说:景煜,我想抱抱你。
季景煜看了他很久,接着点了点头。
然后,彼氏伸出手,轻轻的拥抱了他。季景煜坐着,彼氏站着。
他把下巴支在季景煜的肩膀上。
他把头深深的埋进彼氏的怀里。
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近,耳畔是两颗心跳动的声音,那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十秒,但温暖的感觉,却延续至今。
记忆中的自己和安筱楠的身影渐渐重叠,我仿佛看到了许多年以前的情景。
别再想了!我对自己说,和安筱楠相拥的彼氏,与当年那个抱着季景煜的彼氏,是不同的。
外套给了娇柔的女性,我也只有独自承受冷风的份。
瑟缩起身体,在黑夜的街道上慢慢行走,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思绪,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日日夜夜,想某人将我夹在肩膀下的感觉,温暖而踏实。
如果说,那个时候,我和彼氏没有约在游泳池旁边的快餐店前碰头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大概还能平静的一路走下去。然而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这是对真相的否定,也是对申心的否定。
三十九度的高温天里,我却站在店门前,度日如年的等待彼氏,书包里除了游泳用的东西外,还有一本书--《约翰·克里斯朵夫》,就是彼氏要的那本书。
突然间,我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就看见庄逍逸站在门口,刚从店里出来的样子。
季景煜,真的是你啊?
好巧。我一边从心底由衷的感叹,一边奇怪:为什么该来的家伙到现在都还没来!
等人?......上次那个同学吗?他问,见我点头,脸色突然有些变了,把我拉进店里说,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外面太热了,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的人。
......
季景煜,你考得如何?
还不错,应该可以进H大。
啊,那很不错啦。
你呢?
我是艺术生,估计是进D大设计系吧。
我漫不经心的听着他的话,一边不时朝门口瞟两眼。
......如果申心还在的话,应该考得很好吧。
就在我用吸管随意的搅着冰块的时候,庄逍逸突然提到了那个禁忌的名字。水珠沿着杯子滑落,仿佛我的冰冷的汗水,洇湿了托盘里的纸。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到她了,所有的人都希望我快些忘记,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申心的眼神,总是突兀的横亘在我的梦中。为什么要死呢?这是我永远无法领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