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远之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还是强自压抑住了,决然的转过头,避开任飞鸿的视线。
‘很痛吧。'任飞鸿语气平和的有如死水,‘亲手伤害自己心爱的人。'看着邢远之窗台上紧握的拳头,微微有些发抖的肩,任飞鸿叹了口气,‘到此为止吧!邢远之。法国那边我会帮你解决,至于林家,你也不要太过执著了。'
‘不行,任飞鸿,不行。'邢远之的声音沉重而疲惫,‘我努力了整整七年,现在只差一步,我没办法放弃。更何况,如果不让自己强大,又如何保护我和他的将来。我也不想再去伤他,不过好在我有足够的时间去补救。任飞鸿,沈君清他爱我,他会原谅我,我们最终还是会幸福。'
‘真的吗?'任飞鸿的笑容里竟带着一丝的同情,‘你还真是自信又卑鄙。算了,沈君清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只希望到了那一天,你来我这儿找安慰时不要哭得太难看。'
尹家的主宅是位于市郊山上一栋三层别墅,总体设计使房屋与周围环境完美的融合,从山上引下的清泉在院中流过,竹制的小桥下,通体透明的小鱼在石缝间嬉戏,曼妙的紫藤攀爬在屋子的一侧,是沈君清房间的那一侧。沈君清还记得当年的他在清晨一推开窗,伸手就可以摘下一朵饱含着露水的紫藤花。那是尹行为了他亲手种的紫藤。
‘叔叔是两小时前到的。'尹殊同边按门铃,边和身旁的沈君清说话。‘爷爷见了第一句话就板着脸骂他,‘臭小子,终于舍得回来给我送终了!'不过我们都知道,叔叔回来,爷爷他比谁都开心!'
门开了,尹家的老管家冯叔见到沈君清一脸的惊喜,‘沈少爷,你可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接着就听见客厅那里一个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君清来了吗?'
沈君清朝冯叔点头一笑,就快步的走进客厅。尹仲康穿着中式的长衫端坐在沙发上,他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从表面上任谁也看不出他的心脏已经严重衰竭,属于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招手让沈君清坐在自己身边,‘君清,怎么比上次在医院见你时又瘦了,这么大了也不会照顾自己。金姐,盛碗冰糖燕窝过来。'
尹殊同也不坐,绕到沙发后,将大半个身子探向前面,‘爷爷,我这阵子也很辛苦,叫金姐也给我盛一碗吧!'
正说笑间,旋转楼梯处一个男人磁性温和的声音响起,‘君清,总算又见面了。'此刻的尹行修长的身形包裹在量身订制的黑色西服下,单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微笑着看着他们。
‘看吧!'尹殊同凑到沈君清耳边低声说,‘我们家个个都是偏心鬼!任谁都是眼里只见到你。'
18.
尹行的房间和他七年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黑白两色的基调,简洁明快,没有多余的装饰,只除了一幅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画。画面色彩丰富绚丽,却不带丝毫的繁杂,反而奇异的让人感到纯净清新,让人不自觉的微笑。沈君清每次见到这幅画,就总是试图去想象十六岁那年的母亲,那一定是个如尹行所说的,纯洁善良犹如天使的女孩,充满了梦想和对生命的热爱。只有那样的人才有可能画出它,画出这幅‘我眼中的世界'。
可世界不会静止的停留在画布上,就如沈莞尔不可能永远的停留在十六岁。我们自己,我们身边的人和事,一切的一切,从不曾停止过改变,不管那改变是相对的,还是绝对的。这种改变可能愉快,可能悲伤,可能美好,可能残酷,却绝不可能终止,直到死亡的降临。沈莞尔,沈君清的母亲,她的改变对沈君清而言,是从我眼中的世界开始,在剥离结束。
沈君清瞥了一眼立在墙角的一个方正的盒子,胃不自禁的有些痉挛,那幅剥离,尹行从不离身的剥离。
尹行再次走进时,沈君清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递一杯热柠檬蜂蜜水给他,‘君清还是这么喜欢窗口啊!'尹行手一撑窗台,跳坐上去,‘为什么呢?'
沈君清看着眼前这个抚养了他五年,给了他温暖安全的男人,他的外表依旧年轻英俊,他的心呢?是否真地在十二年前一夜老去?‘窗口不好吗?'沈君清给尹行一个微笑,‘又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又很安全不用担心受到伤害。'
尹行关切地注视着沈君清,‘还记得那些紫藤吗?知道我为什么在你窗下种它们吗?'微笑着的沈君清散发着和莞尔同样的气息,他已经失去了让莞尔快乐的机会,他不能再容忍君清的不快乐。
‘我知道。尹叔叔要我打开窗子,要我明白外面不是只有伤害,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沈君清对着尹行一笑,‘照顾一个像我这么懦弱的人,尹叔叔一直都很辛苦吧!可我现在已经把窗子打开了,我家里的窗子。比起藤蔓,我更喜欢树,那么坚忍,那么勇敢,那么蓬勃的生命,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推开了窗,不顾一切得向它伸出手,只是想拥抱它。'
沈君清的眼底闪动着难以言喻的光彩,这个似曾相识的情景勾起了尹行一段深藏的记忆,星光下的女孩兴奋的诉说着,脸上满是幸福的期待。‘君清,那个人对你好吗?'
沈君清沉默的低下头,对于尹行,他没办法说谎。
尹行怜爱的伸手抚了抚沈君清的头发,‘我听殊同说了一点,君清,不要让自己对郑炳辉的仇恨扼杀未来的幸福,那是上一辈的事,不应该由你来承受,知道吗?'
‘尹叔叔,'沈君清抬起头,目光是决绝的,‘也许你不信,也许没人相信。可我没有恨过郑炳辉。他对于我除了贡献了一颗精子外,根本就是个陌生人。从我记事起,他就从没抱过我,他看向我的眼神都是冷漠,妈妈出事后,他更是庆幸的躲开了我。可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我从来也不喜欢他,他对我的态度不管怎样的恶劣都不会影响我的心情。我对郑氏所作的一切,是因为妈妈,更确切地说,是因为那幅剥离。'
沈君清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极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我直到今天还清楚地记得妈妈当时所说的每一句话,当时的每一个表情。我也想忘记,不过那一天总是不断地出现在我梦中提醒着我,提醒着我去帮妈妈完成那幅剥离。妈妈说,是所谓的金钱,名誉,地位,污染了原本洁白的内心,只有她可以看到隐藏在深处的美,她相信自己,相信那个男人,更相信爱情,她以为可以剥离所有的丑陋,可穷尽一生,剥开的也不过是那一丝缝隙,为了那透出来的一点点迷幻的色彩,在疯狂的边缘挣扎着,尹叔叔,'沈君清望向尹行的目光里只有痛楚在孤独的燃烧着,‘那根本不是什么圣洁的光芒,那是恶魔的迷烟,就是它吞噬了***生命,让妈妈直到死的那一刻仍然无法解脱。'
‘我想要完成它,我想要看一下,郑炳辉失去了金钱,名誉,地位后的心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想要让剥离完结。'
‘君清,'尹行扳过沈君清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我可以理解你所说的。但你现在所作的是在和你爱的人对抗。君清,爱情有的时候很脆弱,不要轻易的伤害。'
‘作出伤害的人不是我!'沈君清再也压抑不住,伴着喊声泪水划过脸颊,迅捷的甚至没有留下痕迹,‘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对郑氏的狙击,他一面和我谈情说爱,一面与郑氏暗中交易,我好难受,就好像是被全世界背叛,可还是没有离开他。因为爱他,我认了,我原谅,我给他新的机会,只求一句真话,可他还是继续的骗我,一脸真诚的继续骗我。而我,尹叔叔,'沈君清惨然的对尹行笑着,‘还是选择回到他身边,还想给他机会。我不想承认,可不得不承认,这样下去我会和妈妈一样,为了所谓的爱,不停的后退,不停的让步,放弃自己,放弃一切,就为了可以在他身边。可我不是妈妈,我永远也不要成为妈妈,那种疯狂的迷失不是爱!爱人的心根本不需要剥离!'
沈君清停下来,手胡乱的在脸上一抹,声音低沉却异常的清晰,‘所以,他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我们之间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他爱我,或者说,如果他足够爱我,我们应该还可以得到幸福。' 接着,呓语般的,
‘但愿,他足够爱我。'
19.
沈君清端着餐盘坐在有着玻璃屋顶的圆型大厅边上,看着尹殊同僵硬着笑脸,艰难的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就这也叫小型的晚宴?'尹殊同赌气的扯下脖子上的领结,‘还是爸妈聪明,一早随着医疗队去了中非,再不用受这种苦。不过叔叔就可怜了,以后恐怕夜夜都要过这种日子了!'
‘殊同,我劝你还是早点适应的好,要知道尹叔叔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沈君清放下餐盘,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四下望了望,‘尹叔叔呢?'
尹行和尹殊同送沈君清到主宅门口,铸花的高大铁门前除了尹家的那部黑色BMW,还有一台银色的PORSCHE突兀停在月光下。一个女人在十一月的午夜,穿着鹅黄色的旗袍,围着有长长留苏的白色镂花披巾,站在铁门外,目光痴迷的追随着他们。确切的说,是追随着尹行。女人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抑或是激动。尹行的眼神有一瞬的阴冷,他独自走到那人面前,沈君清从未想过尹行也有如此冰刃般的声线,‘我说过永远都不想见到你,那不是玩笑,林雅云。'
林雅云不以为意,反而对尹行一笑,温柔而喜悦,‘行哥,你说不见我们现在还不是又见了!我一收到你回来的消息就立刻换衣服赶了过来。还记得这衣服吗?我十六岁生日会上穿过的,那天真是快乐,那天你第一次吻了我。'对过去的回忆似乎将林雅云又带回了那个纯真的年代,眼睛也随之变得清澈。
‘可你不要忘了,那是莞尔让我吻的。'尹行微眯着眼,言语中不含丝毫的情绪。
‘不错。沈莞尔。'林雅云低下头,当紧握着披巾的手松开时,林雅云才再次抬起头,一双美目中满是笑意,可那笑容却让看到的人心里皱缩成一团,就如她身上披巾的一角。‘行哥,你还真是痴情啊!她活着,你为了她和青梅竹马的我反目,她死了,你帮她照料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你过得这么辛苦,雅云真是心疼,不如雅云帮你照顾那个沈莞尔的孩子,'林雅云侧过头,望向沈君清,‘帮你让他生活得更幸福快乐,你看如何?'
‘林雅云,'尹行挡在沈君清身前,阻住林雅云阴寒的目光,‘我警告你不要动他,不要逼我伤害你。'
‘伤害?'林雅云苦笑着,‘你难道有停止过伤害我吗?你在乎自己伤害我吗?你以为死去的人才是受伤最深的吗?你错了,行哥。死者已矣,而痛苦永远是由活着的人承受,是你,是我,是郑炳辉。当然,他,'林雅云指着尹行的身后,‘沈君清,也逃不掉。我根本无须做什么,这是命运。行哥,你保护不了,更阻止不了。'
命运吗?沈君清直到车子停在自己家门前,依然在想这个问题。也许林雅云说得没错,他的命运从母亲的鲜血在画布上涌动的时刻就已书写完成,他注定的攻击郑氏,注定的结识邢远之,注定的相爱,注定的对抗,只是不知注定的结局是什么。习惯性的仰头寻觅窗口的桔色灯光,欣然的微笑在看到窗前寥落的红叶上温暖的淡黄面纱时荡漾开来。
沈君清站在家门口,疑惑的看着半开的房门。刚想推门进入,一个柔和的女声制止了他的所有行动,‘哥,你就别再倔下去了,下个周末一定要和我回家。'
哥哥?沈君清突然意识到一直小心翼翼不敢碰触的隐秘即将揭开,他想要掉头逃走,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僵直站立着。为什么总是避无可避?为什么要让自己连装傻的权利都失去?如果这就是他的命运,他将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它。
‘哥,外公和妈妈为了这个party精心筹备了好久,通知了所有林家的故交亲朋,你不出现,林家会颜面扫地的。'
林家吗?郑氏幕后庄家的林家吗?
‘林家没面子与我何干?'邢远之漫不经心,‘雪,你回去告诉林志中和林雅云,那天我是决不会去的,别到时候怪我没事先通知。'
雪?郑之雪吗?
‘哥,'娇嗔的声音响起,‘现在又没外人,你怎么还直呼外公和***名字?'
‘你听不惯我也没办法,'邢远之若无其事,‘从小叫惯了的,要不然你去向林志中抱怨为什么从七岁起就把我当商业间谍养。'
七岁吗?比自己早了很多呢?
‘可就算是这样,'郑之雪不甘的回应,‘他们也是你的亲外公,亲生妈妈,你怎么可以不顾他们的关心,不顾林家的声誉?'
亲生?有血缘的亲生吗?
‘为什么不可以?更何况他们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他们关心的是我什么时候可以把郑氏开发重新划归他们掌控吧!林家的声誉?真是笑话!我不知道这个一向杀人不见血的家族还有什么声誉!这家里不适合谈关心,只能谈权利,不适合谈真实,只能欺骗着求存。你该不会忘了那个天真的林志平是怎么被他的亲兄弟扔进大牢的吧?还有,我亲爱的小妹,'邢远之的声音阴郁而危险,‘我们倒是嫡亲的呢?你心里真的希望我回去吗?你不会不懂林志中把我介绍给众人的意图吧!'
嫡亲?胡说什么?邢远之你疯了吗?不会是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哥,'郑之雪有些无奈,‘你总是这么毫不留情,对我,对爸爸,对妈妈,对外公。我一度以为你对所有人都是一样,我想外公可以把林家交给你,大概也是因此。可你有没有想过外公为什么要等到郑氏开发到手后才对外宣布这一决定,正式的将林氏企业转交给你?'郑之雪冷然一笑,‘想过吧!我都可以想到的事,我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哥怎么会想不到?外公他在等你断了最后的一点留情的可能,那个沈君清。'
20.
不会动,四肢,眼睛,血液,心脏,一切的一切都已停止,听不见,看不到,触不着,所有的感官都已消失,只有回忆在头脑中翻涌。那一晚的月光下,曾经以为的内心深处的吸引,原来不过是血缘上的牵绊。我们可悲的纠缠,可怜的挣扎,最后成就的竟是这可笑的恋情。同性的,兄弟间的不伦。
‘我要和他一起。'是谁的声音执著的照亮着远方的天空,犹如一座灯塔,召唤着迷失的人靠近。
‘我要和他一起!'邢远之不容置疑的坚定从言语中漫溢出来,流淌在整个房间,流淌在郑之雪的耳畔,流淌在沈君清的心头,流淌在树梢,流淌在天地之间。
流过沈君清的眼睛,清亮而晶莹。
郑之雪离开时,不经意的发现门外地面上一个个向外溅开的圆形的水痕,在肮脏的环境里纯洁高贵的有如一颗颗珍珠。
鹅黄的身影在靠近他的树,沈君清站起身迎了过去,阻住了来人的脚步。
‘你哭过了。'那是得意的陈述。‘为什么不进去问个明白?还是你连问的勇气也没有?'
沈君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她的眼睛此刻正闪着病态的光,兴奋的等待着自己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沈君清突然间觉得林雅云很可怜,他甚至觉得在整场闹剧里最可怜的人就是她,没有人真心的爱着她,她对爱的渴望最终绝望的演变成了对妈妈和自己痛苦的享受。沈君清在心里叹息一声,‘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这与你无关。'
‘说得不错。'林雅云望着沈君清平静的脸庞有些惊诧,如若不是那些残留的泪痕,她根本看不出现在的沈君清和平日里有何不同,他是不是没有听到全部?还是他从一开始就对那段感情有了保留?无法容忍,那样的淡然自若,林雅云嘴角微微一挑,‘不过你还不知道吧!远是我和郑炳辉的亲生儿子,你们既然相爱,那你的事又怎么能与我无关?'
‘我知道。'沈君清也不看林雅云,目光灼灼的凝视着被黑暗重重包裹的树,‘可爱上什么人,别说是生身父母,就是自己也没法做主,那是命运。所以,还是与你无关。'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林雅云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教养,‘你们不仅仅是同性相奸,你们还是兄弟的乱伦,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居然还可以在这里和我说什么爱?这么龌龊的感情,不,不配称之为感情,是肉欲,是变态,是罪孽!你现在还一脸平静的站在这里,难道说你本来就不知羞耻,淫荡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