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嗯”了声,想到另一件事:“医疗费……”
“我垫的——祁征云还了我一片鳞。”灰灰笑眯眯地说,看来是觉得自己赚大了,“据说他现在还在你那里白吃白住?建议你好好地压榨他一下,说不定能让他搞来珍珠珊瑚之类的东西哦。”
陆攸想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奇异。灰灰愉快地和他道别,离开了病房。祁征云就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背靠着墙壁,也不怕沾上医院的病菌。灰灰开门时脸上还是带着笑的,看到他表情就冷了下去。
她注意关好了身后的房门,又走开几步才开口出声,避免声音被里面的人听到。“不到里面去陪他吗?”她用仿佛带着点嘲讽的语气问,“还是你自己觉得心虚了?”
祁征云奇怪地看了灰灰一眼,像是没理解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刚才一个有点危险的家伙在附近游荡,我出来把它赶走了。”他平静地说,“医院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隔着门我的感应可能会出错。”
灰灰翻了个白眼,介于她虹膜颜色浅,这个白眼并不怎么明显。“你还真是在站岗啊。”她嘟囔道,“我还以为昨天晚上你都没仔细检查就丢下他跑了,现在多少会有点愧疚感呢。”
她对陆攸隐瞒的情况,不仅是原笑笑的那部分。她看陆攸的反应,好像是把当时出现的“赵峰”当做是和变形怪变成“原笑笑”类似的伪装手段了,没怀疑到真的赵峰身上,就也没告诉他,其实赵峰几天前就死了。
变形怪能让自己的身体别的生物融合,这是它寄宿在蜈蚣身上的方式,也是它进食的方式,区别只在于“吃”下去以后还肯不肯自愿吐出来。它也能只吃掉猎物的一部分,比如吃空内里后留下一个“壳”——陆攸在树下看到的,就是里面藏着蜈蚣的那个“壳”,还因此在气息上骗过了祁征云。
至于那根毒针,上面毕竟带着魔物的气息,要是祁征云当时多停下来一会,他是能够发现的,而不是直接离开,把陆攸丢给未知的危险——要不是她后来出去了,说不定哪个路过的魔物就把假死状态的陆攸捡走了。她想过要是陆攸问,她会说出来,直接说的话她怕祁征云迁怒把她干掉……但陆攸没问,她也就不主动多嘴了。
祁征云静默了一会,感觉着身体里多出来的另外两块“骨头”。在处理掉变形怪后,他又返回去把被撕成几段的蜈蚣尸体也“吃”了。他并不介意吃死掉的东西。最初如鲠在喉、令他烦躁得要发狂的异物感,重复到第三次时也就不再那么难受了。
知道陆攸只是假死的时候,他对当时离开的举动感到了后怕吗?确实是有。但是……
“……这一次不把变形怪解决掉,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到时候它会变得更加谨慎,也不会再用‘假死’的手段。”他轻声说,说话时没有看着灰灰,眼睛注视的是走廊对面空白的墙壁,“它逃离的速度太快,我没有思考和犹豫的时间。”
“一般人还是会想要先抢救一下的。”灰灰语气古怪地说,“应该夸你果断吗?”
没等祁征云出声,她又说:“算了,我想你也不是在向我解释。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都以为他是‘死’了,怎么还想着‘下一次’?”
“你的笔记本在我这里。”祁征云说。
他终于转过头,对上了灰灰为他突然提起不相关事情而流露出的疑惑表情。“我带走了它,于是它被从你手里夺走了。”他眼睛幽深无比,如从未有过光线的海底,“由时间的规则决定,被我带走的就属于我。我想……其他的东西,有很大可能也是如此吧?”
被他吞噬的猎物、被他吞噬的灵魂,化作坚硬难以消化的骨骼,在他身体内彼此摩擦。
他没有吃那只蛛狼,第二次时蛛狼还在。这次他将它们都带走了。时间的规则会把这些骨骼从他体内抽走,重新还原为能够带来伤害的鲜活怪物吗?
这次轮到灰灰陷入沉默了。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在再度开口前有什么仿佛难以忍受,微闭了下眼睛。此前从未有某一刻、像这个时刻一样,魔物少女露出的表情显得如此“人类”。
“啊,原来是这样。”她轻轻地说,“你已经在为下一次的时间线调整做准备了吗?”
“那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带走他?”
第186章 Round 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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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片静默。
祁征云没有说话。他此刻的表情异常的冷静, 以至于显出了几分冷酷。“做不到”——灰灰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她也知道用根本实现不了的事情来评价用心程度完全是无理取闹, 但她想看祁征云对此的反应。
现在她看到了。
她曾经认为对无法挽回的失去感到痛苦是一种无用的情绪, 是人类感情机制特有的脆弱缺陷,却在此时此刻,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心头涌现了出来。
愤怒是为了仿佛已注定要被放弃的人, 还是同样将在调整时失去这段记忆、也就等于被杀死了的此刻的自身?或许都有吧。克制情绪是陆攸的习惯,而不是灰灰的, 所以这股怒火本该猛烈地爆发,将周围密不透风的沉寂撕裂——但实际的情况,却是它在化为表情言语之前,就被同时涌出的寒意冻结了。
少女模样的魔物抿紧了嘴唇。她注视着此刻正从靠在墙边的姿势起身站直的男人,仿佛看到了一道缓缓张开的深渊,其中生长着吞噬热力和生机的冰川……以封冻曾经珍爱之物的代价, 铺出了一条空白冰冷的道路。放任冰川蔓延的人,觉得这是通往最终目标的道路吗?
在灰灰同样地沉默下来、而没有继续追问的时候,这场对话就终结了。祁征云觉得他已经说得够多了。先前灰灰的那几个问题, 他回答了,并不是认为需要对她解释, 只是恰好正想说点什么, 想借助语言理清有些混乱的思绪……要不是拿着她的笔记本,以及昨晚毕竟是她看护在陆攸身边、避免了后续可能到来的危险, 灰灰出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就够祁征云把她抽出去了。
不进病房是因为感觉有点“心虚”?
这种事情……看出来了还敢说出口, 真是不怕被毁尸灭迹啊。祁征云看了灰灰一眼, 她望回来的眼神里带着怀疑和不满,让他藏在影子里的触手都蠢蠢欲动起来,想让她真正见识一下所谓的“恼羞成怒”,把这个原型像个灰蛾子的聒噪家伙揉成团灯泡里。
到这个时候,他之前藏得很好的烦乱情绪终于流露了一点出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穿过走廊,刚才还站着灰灰的地方眨眼间已经空无一人——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次是“真正”的危险,因此毫不迟疑地放弃继续挑衅,迅速跑了。
跑了就算了。祁征云没打算追着和她过不去。刚才他们说话时都注意控制了音量,确定不会让病房里的人听见。虽然门和墙壁对他的感知有所阻碍,但这么近的距离,他还是能确定陆攸一直没离开病床的。既然陆攸现在已经醒了……比起待在外面警惕危险,还是更应该回去陪在他身边。
灰灰没有说,陆攸不会知道昨晚的细节。只要他能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可以当做那种混合了后怕和愧疚、还有更多难以分辨的感觉并不存在。
祁征云走过一小段走廊,来到了病房门口。病房里非常安静,陆攸好像一直只是坐在床上发呆。祁征云的手碰到了房门,准备推门进去。他注视着面前白色的门板,在指尖用力前停顿了动作。
……昨天晚上,他把那两个魔物吃掉,带着“世界怎么还不重启”的疑惑回到原处,然后得知了陆攸其实没有死,世界也不会在下一刻终结。从那时起,他耳边就一直回荡着某种嗡嗡的轰鸣声。大脑则像是也被某种毒素麻痹了,在接受这个本该带来狂喜的消息时异常地平静,他甚至感到了一点如坠雾中的茫然。
是哪里出错了吗?当时应该留在陆攸身边,仔细查看他的情况,放任那个变形怪逃跑?如果一段时间后这个麻烦的敌人卷土重来,导致陆攸真的死了……那也没什么,他可以等世界重启,或许再多重启几次,积累了足够经验后,最后总会有一次能顺利解决的。除他以外的人,都不会保留失败的记忆,于是便皆大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