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采取这样的做法吗?
祁征云不觉得这样更好。他不喜欢看到陆攸死去,哪怕陆攸自己不会记得,哪怕次数增多后,他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痛苦。他也不喜欢见到对他完全陌生的陆攸,必须辛苦地忍耐着感情与之相处。
为了以后的重逢,要他现在忍耐一下也没关系。只是,就算世界如转笼里的仓鼠在原地踏步,他所消耗的时间却还是不断累积;每一次世界重启,分别的时间就会又延长一点。而这次是蜈蚣和变形怪,下次还会有蜘蛛、毒藤、死灵……假死这样的特殊情况,发生几率很小,他要因为寄望于这样的侥幸逃生、导致不断错过机会,最后拖着一大堆从旁窥伺的隐患,试图拖延到任务完成吗?
比起这样,就算对“某一次”的陆攸会有些残忍,他也更倾向于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将所有的隐患逐一消除。让每一次重启之后的世界变得更加安全,稳妥地缩短重逢所需的时间。
这就是他的决定。已经非常清晰、坚定的决定。
如果一定要说他哪里错了,那就是过于弱小……不能轻易解决掉所有危险,只能看着陆攸一次次死去。但现在他已经在开始获得力量了,未来他会随着不断吞噬而慢慢地变得更强。终有一日他会摆脱此刻受制的憋屈,能够在陆攸身边隔离出一个完全纯净的世界。
虽然,也还有极为微小的可能,他对于时间线调整的规则猜测错了:将魔物吞噬,并不能让它们在重启后的世界里直接消失……那计划就得全部推翻重来了。这在下次重启时会得到验证,此刻着急也没有用。
祁征云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自觉理清了思绪,准备开门进去了。门把手被按下,锁舌活动时发出轻微的声音。在这一刻,他也决定好了等会见到陆攸后应该做的事情。
——哪怕理由再多,终究还是他对陆攸食言了。承诺过会保护他,却让他陷入了这样的险境,差一点死去……进去以后,先问他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然后向他道歉吧。医院里人多魔物也多,等陆攸输完液了,就办出院带他回家。
再一次,有微风穿过了走廊。祁征云辨认出了灰灰的气息,只疑惑她为何去而复返之余,而没有将她当做敌人直接从半空打落。带着旧书气息的风掠过身边,一句声音低微的话飘进了祁征云耳中。
“既然你觉得‘这一次’的他死掉也无所谓,凭什么还要他对你动心?”
话音落下时她已经身在半条走廊之外,逃得比上一回还快。但祁征云听到了,甚至在具体思考之前,杀气就从他身上骤然爆发了出来。力量化作透明的波纹,刮过空气发出尖锐呼啸,在楼梯口追上了目标——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以警告而非致命的力道蹭过了她的背后。原型只有手掌大小的魔物在空中掀了个跟头,扑出一些灰尘似的鳞粉,赶紧在下次攻击到来之前歪歪斜斜地窜下了楼道。
距离更近的病房门同样受了力,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替祁征云向内推去。他的手微微一松,还允许停顿下来的最后时机转瞬即逝,伴随着细而悠长的摩擦声,门向内打开了。祁征云看到了一束从窗口照进病房的阳光,气流的扰动让尘埃在光束中逆向上升;病房里只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没有病人身上多少会有的沉闷味道,也没有别的药味。
这个瞬间,祁征云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他打开的是一个空房间。
即使看到了靠窗的那张病床、和坐在病床上的人,这种错觉都依旧没有消失。
阳光照着病床的下半部分,边缘正挨着陆攸放在被子上的手。他的侧脸掩在阴影里面,看不出表情。不知为何,就是这个毫无异状的画面,让站在门口、直到之前一秒心中都还是一片平静的人胸口猛然一紧,感到了窒息——
门开的时候,陆攸正对着窗户在发呆。
虽然外面没什么好看的,能望见的只是医院的另一栋灰蓝色的住院楼。他昨天晚上被送过来时的症状是“低烧”,在某些神秘力量的参与之下,医院对各种异常视而不见,麻溜安排了病房,几袋输液的药水大概只是意思意思开的,房间里另一张病床则从昨晚一直空到现在。病房的隔音效果也好,所以在剩下他一个人之后,就变得安静到了极点。
仿佛能听到调速器里药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听到自己的血流声。他望着窗外,眼前看见的却好像还是那条幽暗的走廊,女孩在他面前抬起脸,手腕上传来细微的冰凉和刺痛……然后就是黑暗。
如果只是黑暗就好了。
陆攸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动静。之前其实还有些更细小的声音,他心里在想别的事情,因而也就没有去仔细分辨。这回他也是在听到门响的几秒后才转过了头,却发现祁征云还站在外面没有进来。和他对上目光之后,男人奇怪地微微退缩了一下,仿佛见他如见到了洪水猛兽。陆攸也形容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攥紧手底下的床单,结果扯动到针头,轻吸了口气低头去看。
祁征云这下总算是动了。他进了病房,疾步走向床边,看到陆攸正抚摸着贴在手背上的胶布,没敢直接去碰底下针头扎入血管的地方。“痛吗?”他低声问,想也没想地要去抓陆攸的手,“小心一点。要不要帮你去叫医生来?”
陆攸在他靠近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想要避开祁征云的触碰。“没事……”他开口时语气有些勉强,听起来就像是正忍着痛。不用麻烦了,反正很快就可以结束了——他正想这么说,祁征云的手指碰到了他。
男人手上的温度还比他略高一些,带着点薄茧的指腹柔软,动作也很小心。但这一刻在他的感觉之中,仿佛贴上来的是冰冷坚硬的鳞片——
“你……”祁征云想说的是你别动。因为动作变化,输液管里已经有一小段血回上来了。他不觉加大了力气,想把陆攸的手按回到床上去。
陆攸动作剧烈地一把抽回了手。
装满透明药液的输液管大弧度地一荡,打在了祁征云的手臂上。现实里力道软绵绵的,都没发出一点声音、也几乎没有感觉,幻觉中响起的却是鞭子狠狠抽下般“啪”的一声脆响。祁征云被甩开的手停在了半空。针头这回是真的脱出来了,连着软管坠向地面附近,晃动着,一滴被染成浅红色的药水落到地上,然后又是一滴……
陆攸这时候才感觉到手背上的刺痛。胶布底下,针孔里冒出了血珠,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伸手去像是想碰,或者只是遮住,“对不起。”他低声说,似乎想对刚才那很容易被理解为厌恶的反应做出解释,“我不是……”
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意图以外的哽咽,他忍耐着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祁征云顿了一会,试探着去托住他的手。陆攸安静下来,没再表现出抗拒,让他帮着把沾上血的胶布撕了下来,又去床边的小柜里找到酒精棉球,擦掉了针孔旁边的血迹。在陆攸手臂内侧,祁征云看到了另一个出血点,周围皮肤在“清洁工”吸取毒液时被压迫到,现在还有些泛红。
祁征云觉得手指发麻。既然你觉得……灰灰冒着惹来怒火的风险也要飞回来、丢给他的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既然你觉得……之后的内容却都模糊了,和耳边突然加强的轰鸣声混在了一起。他几乎难以思考,一种空前的惶恐缓缓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他不知道他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让陆攸都看不下去了,收拢手指碰了碰他。“对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这样板着脸好吗?”他说,语气轻松,但听得出是刻意打起了精神,“我还没怪你那时候跑得太快、回来得太晚呢……”
祁征云身体向前倾去,将额头靠在了陆攸的肩膀上。陆攸好像已经完全从之前的情绪中平静下来了,在停在祁征云艰难地开口说“是我的错”的时候轻轻“嘘”了一声。“开个玩笑而已,我这不是没有死嘛。”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祁征云肩上摸了摸,反过来在安慰他,“那家伙动作可快了,当时我都没什么感觉……就是刚才回想的时候,觉得有点吓人,现在已经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