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可能是某种海葵吧。”祁征云面无表情地说,“长得挺丑的。”
陆攸正和那小魔物玩贴玻璃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闻言不在意地说:“海里的东西很多都长得挺奇怪的。”他指尖沿着玻璃碗表面慢慢地左右移动,水里那团海藻就听话地跟着游到左边、又游到右边,“不过,看久了其实也挺可爱的……”
他把手收回来,撑在茶几边上支着下巴,看海藻团中间那只眼睛眨巴眨巴地隔着玻璃朝他望来,“这是不是就叫做‘丑萌’?”
祁征云想了想自己原型那黑漆漆的模样、和陆攸对其轻易就接受了的态度,很不情愿地放弃了对那只小魔物外表的继续攻讦。陆攸好像挺容易吸引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小东西……祁征云感觉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只小魔物是那种只要待在生物身边,便能一点点吸取对方的生命或精力,用于滋养自身的类型。而它现在很明显看上陆攸了,所做的讨好举动就是为了留下来——
果然,陆攸的下一句话就是问:“这样把它放在碗里,能养得活吗?”他征询似地朝祁征云望了一眼,不过很快又将目光移回到了玻璃碗上——祁征云开始感觉那只小魔物比上次的黑猫还要面目可憎、引人讨厌了。“恐怕不行。”他无视从身为海族的魔物那儿传来的哀求情绪,冷酷无情地说,“虽然我认不出来,但这可能是深海里的生物。就算能养得活,也没办法带回国去的。”
“深海吗?”陆攸却还有些迟疑,他大概是真的觉得这种奇妙的海生物很有趣,何况它还能够和他互动,“和陆地上这么大的压强差,从深海上来的话应该已经死掉了吧?而且它也不想回海里……我能养下试试吗?就养这几天,我们离开的时候就放回去?”
本该是自己决定的事情,陆攸却不自觉地向祁征云请求同意了。祁征云对此的回应是一边露出正在考虑的表情,一边暗暗地放开了气场。
海面上吹过来的风突然增强了。陆攸听见海风穿过窗缝的啸声,疑惑地抬头去看。玻璃碗里的小魔物则在这一瞬间浑身僵住,直挺挺地竖着枝条倒了下去。陆攸发现只是一阵怪风刮过、并没有别的异常,再低头去看的时候,海藻团的状态已经变成在碗底蜷缩着不住抽动了。
在一番慌乱的敲打试探之后,海藻团缓缓地把自己摊平了——看起来更不好了。陆攸难过地接受了这个小东西估计快要死掉的事实,同意了祁征云把它倒回海里、说不定还会有转机的建议。祁征云端着碗到了栈桥上,挑了个波浪退走的时刻,将碗里的海水和被他的力量死死镇压的小魔物一起往水中一倒。
海藻团先是毫无动静地下沉了一小段,被海潮带着远去;然后它的枝条突然全都舒展开了,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全部的活力,以在碗里从未展现过的灵活转了几圈,居然还贼心不死,又想往岸边游。
祁征云不动声色地引动海流,在水中制造出了一个小型漩涡。海藻团挣扎无效,没几秒就被卷走了——和抽水马桶冲水的场景十分相似。关心地在旁边看了全程的陆攸根本没发觉那小东西受到的暗中虐|待,反而为它的“活跃”表现松了口气。“看来我之前是帮了倒忙啊。”他不好意思地说。
祁征云却还在望着海藻团消失的地方,心里有些疑惑。它此前确实是生活在深海中的,祁征云能从气息上分辨出来。看它的表现至少比水母聪明一点,不可能察觉不到他意味的危险,或者做出为了进食放弃生命这么不合算的选择。
那它为什么会离开深海、在岸边这么浅的地方被陆攸捞起,而且即使被他三番两次地威胁,依旧不肯回海中去?
听到陆攸的话,祁征云把刚才的疑问先放到了一边,顺势问道:“你想看海生物的话,等会去浮潜怎么样?”
“珊瑚礁附近有很漂亮的海葵和鱼,不过也都不能碰或者捞回来养。”他说:“或者坐船去水深一点的海域钓鱼,钓上来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有他一起在船上,绝不用担心什么都钓不上来——就算陆攸放个空钩子下去,他都能逼着一条倒霉的海鱼自己过来咬勾。
祁征云来之前说的是要陆攸完全听从他的规划,事到临头还是习惯于先征求一下陆攸的意见。陆攸最后的选择是去浮潜:来之前他找攻略看的时候,就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了。虽然据说真正下水后的画面不会像宣传照片上那样清透鲜艳,运气不好还可能只看到一些毫无特色的普通海鱼,也没有对他的期待造成太大打击。
歪打正着的是,为了避免人多对海生物的干扰——其实是祁征云怕他一过去,哪怕强制命令那些小鱼小虾不准害怕逃跑,它们也会吓得举止失常,他可不想让陆攸光看到鱼群神经质乱窜的场面——陆攸和祁征云的下潜地点是分开的。换上潜水服,接受过皮肤被海上太阳晒得黝黑油亮、说英语带着很重口音的教练的简单培训,等咬着氧气管一头栽入水中,就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先是水声隆隆地灌进耳中,然后渐渐陷入了完全的寂静。饱含盐分的海水浮力强劲,陆攸感到自己的身体像被轻柔地往上托着,经过身边的海流速度和缓,不需要多么费力就能像任何方向游动。被海水淹没的恐惧感很快就消失殆尽了,他稍微适应了身处的这个水中环境,便缓缓朝下方的珊瑚丛潜去。
祁征云不在身边,至少现在,独处让陆攸觉得轻松。他轻轻地搅动水流,细小密集的鱼群冲向他身边,轰然散开,又在越过后倏忽重新聚起,他仿佛一块短暂分开溪流的礁石。珊瑚和寄生其上的海葵都色彩斑斓,海水清澈得就像滤过的纯水,几乎看不到生物代谢的细小渣滓和气泡。
陆攸一直在水里泡到感觉手脚有些发软才回到船上去。午饭也是在船上吃的,提前备好的99 101 页, 清汤在小锅里烧滚,切得薄如蝉翼的半透明鱼片投下去烫一两秒钟就捞起来吃,简单却令人十分满足。陆攸原本还想下午再试试冲浪的,结果他小看了浮潜的体力消耗,下午捧着椰子汁在遮阳伞底下乘凉,在海风的吹拂下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祁征云没去打扰,陆攸这一觉直接睡掉了整个下午,醒来时只看到漫天红霞。他呆呆望着夕阳映照的海面,因为突然快进没了一大半的倒计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祁征云发觉陆攸醒了,过来叫他去吃晚饭,只见陆攸像骨头锈住了一样一点点地转过头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对他的接近紧张得毛都要炸起来了。
祁征云知道问也问不出来,干脆就不问他“怎么了”,假装没察觉,决定再等等看陆攸的异状到底是因为什么。这天晚餐的餐厅很像酒吧,有吧台和舞池,虽然来吃饭的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但舞者旁若无人地与钢管调情,调酒师手上花样不停,将珊瑚一样多色的鸡尾酒一杯接一杯放在吧台上。
高背沙发在餐桌边隔出了一个几近封闭的隐秘空间,灯光比昨天还要昏暗,陆攸坐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了。这次祁征云没提前点餐,侍者将菜单送过来就走了,只在临走前示意了一下桌边的按铃——陆攸真希望他能一直在桌子旁边站着!他现在需要的就是电灯泡,越大越亮越好,而不是让他紧张得身上发麻的两人独处!
但侍者身如鬼魅,一眨眼人就不见了。陆攸只好就这么在桌边僵坐着。祁征云在看菜单上的餐前酒,研究了一会后抬头对陆攸一笑。“继续喝椰子汁吗?还是混合果汁?”他微笑着说,“今天最后用果汁将就一下吧——明天你就能喝酒了。”
陆攸感觉脑袋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身上还有点发热。这或许就是饮酒之后的感觉吧,他还从来没有尝试过。祁征云接着去看菜单了,陆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推着他开口。
“我想……试一试……”
祁征云听到陆攸小声说。他再抬起头来,看到陆攸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亮,瞳孔里燃着异样的亮光。“反正也只差几个小时了。”陆攸的声音有点发飘,带着即将踏上战场似的表情请求道:“稍微越线一点也不要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