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尘方丈一脸怒容,稽首朝朝傅湉一揖,“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放心,如此祸害百姓的败类,老衲必然将他们当众揭穿。”
傅湉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引着方丈往城东去,一边走一边给他讲普度寺的斑斑劣迹。
傅湉他们身份尚未暴露,借着普度大师信徒的身份,大摇大摆的进了普度寺,守门的两个假和尚惊疑不定的看着同他们走在一起的静尘方丈。
普度大师正在给信众讲经,从傅湉一行来后,逐一解决了长流郡的天灾人祸,信奉普度大师的人便少了许多,此时连一个院子都坐不满,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多个人。
信众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目虔诚的听他讲经,直到听见身后的动静才好奇的转过身。
卫鞅依旧一副笑模样,不伦不类朝他作了一揖,“普度大师别来无恙,我们在路上偶遇了静尘方丈,向他说了您的事迹,静尘方丈便一定要来见见您。”
普度大师脸上的笑容僵住,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做骗子这一行的,多少都要将“真货”认清楚,免得闹笑话,而他自然是认识静尘方丈的,这位方丈佛法高深,泰安寺每年的法会,他必然是头一个讲经的。
也因此这些信众也都认识他,看见静尘方丈后纷纷起身作揖,向他问好。
静尘大师虽然怒气冲冲,但是对这些被蒙蔽的百姓却很和蔼,微笑着颔首后,充满怒意的目光便转向了普度大师。
他微笑着问:“不知道佛友是何方寺庙出来挂单的,可有带着僧牒,如若不嫌弃,可随我去泰安寺挂单。”
普度大师慌乱的咽了咽口水,眼珠子四处乱瞟,良久才抖着声音回道:“多谢方丈好意,贫僧云游惯了,这长流郡的劫难也已经度过,再过几日,贫僧便该继续云游了。”
静尘大师的目光更凌厉一些,了然的目光似乎能将普度看穿,普度大师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又觉得太过丢人,强撑着又站了回来。
“老衲听说普度大师佛法精深,原本还想请你去泰安寺小住一阵探讨佛理,既然如此,老衲不便勉强,不如就地讨教几句?”
普度大师的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他哪里敢跟静尘方丈探讨佛法,他会的那些就是在庙里随口听来一些后瞎编的,糊弄糊弄无知的百姓还可以,在懂的人面前一张口就要露馅了。
他频频抬袖擦着额头的汗珠,端着的气势荡然无存,就连一旁的信众也看出了什么,从能见到两位大师论佛的激动中平静下来,犹疑的看向普度大师。
姜不愧是老的辣,静尘大师对他的神情视若无睹,一脸云淡风轻的开始与他论佛,“一切人事无非佛事,一切世法无非佛法。一旦此心豁然,我即是佛。死去活来,大彻大悟,则知众生无所短欠,佛亦无所增加,迷时众生同佛,悟后佛同众生……普度大师以为众生为何?佛亦为何?”
他这一段话说的极为缓慢,透彻的目光似乎将普度大师洞穿。
普度大师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脸色一片灰败,却死撑着不肯俯首认罪。
静尘大师长叹一口气,念了一声佛号,厉声道:“佛自在心中,若是众生能超越凡性,便是佛,而佛若是不能摈弃贪嗔痴妄,亦不过是芸芸众生,乃伪佛!”
他年纪虽大,中气却很足,一句伪佛怒斥四方,吓得普度大师当场就腿软的瘫坐在地上,信众看看他的神情,再看看面带怒气的静尘方丈,顿时都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不过是民间骗子,现在遇见了真正的高僧就露馅了!
秦吏转身一挥手,在门外待命的官兵便冲进来,将普度大师也押住,而他的几个同伙则早就不声不响的抓住了。
这帮假和尚被带上镣铐,绕着东城转了一圈,才被押回官府听候审判。
而未能亲眼目睹普度大师身份被揭穿的百姓,还有些不敢相信,尤其是曾经受过他恩情的百姓尤其不信,跟旁人争辩,“普度大师给我们施粥,还给我讲经祈福,怎么会是骗子?”
被他辩驳的人便不屑的轻嗤一声,“不信你去官府看看,明日便要审判了,东市还贴了公告,若是有被骗了钱财的,明日可以去当堂指认。”
于是信的不信的百姓,第二日审案时都纷纷聚在了公堂之外。
这帮假和尚的真实身份也被查了出来,原来他们原本是长流郡下面一个小村子里的地痞无赖,因为旱灾逃离村子出来谋生,几人一向好吃懒做,一合计就推选了长得最和善的普度出来冒充高僧,四处骗钱。
哦,普度的本命叫做王大柱,虽然生的一副和善面孔,但是缺德事一样没少做,是这几人的首领。
罪名一一列明后,又有被骗了钱财的百姓竞相出来指认,讲述普度哄骗他们捐献钱财的经过。
指认的人太多,听了几个之后郡守便定了几人的罪,剩下未来得及指认的百姓则依次登记姓名以及被骗的钱财,待案子完结,赃物清点完毕后,会一一退还给他们。
案子还在审理,但是普度寺以及这帮假和尚的事迹已经传遍了长流郡,百姓唾弃他们的同时,又将当时出面拆穿他们真面目的静尘大师捧成了活/佛。
傅湉他们虽然无奈,但是百姓总要有个寄托,就算太过愚昧无知,这样的局面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转的,倒是静尘大师慈悲为怀,主动留在山下开坛讲解佛法,安抚民众。
至此,长流郡的天灾人祸算是化解,连带着周边郡县也都在逐渐好转,而傅湉他们一转眼已经在长流郡待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傅湉望着北方,想起边关的某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送信回来,“我们也该回去了。”
三人便收拾行装,向郡守辞别后,准备启程回庆阳。
临行前,长流郡的百姓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知道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康乐侯跟都城大官,自发的聚集在马车后送行。
傅湉掀开车帘,看着身后站满了人的街道,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朝他们挥了挥手。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送行的百姓们接二连三跪了一地,眼含热泪朝他们磕头……
十一月初三,三人抵达庆阳。
先进宫回禀了长流郡以及周边几个郡县的情况,才各自领了赏赐回去休息。
傅湉最后一个出去,被楚凤元叫住了,“佑龄,你留下。”
傅湉诧异的转身,“皇上还有吩咐?”
楚凤元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母后得知你回来,让你留在宫中一同用膳。”
傅湉点点头,楚向天不在,他代为尽孝也是应该的。
“还有凤璋那边……”楚凤元故意吊起胃口,看见他一瞬间亮起来的眉眼,忽然明白为什么小弟将人当块宝捧着了,于是不再逗他,道:“山豫关前两日传来捷报,凤璋让传信的信使给你带了东西。前两日你不在,便由母后替你存放起来了。”
傅湉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惊喜,先前装出来的稳重老成统统抛到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楚凤元问道:“山豫关大捷?外族退兵了吗?那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楚凤元笑笑,他那个小弟从小主意不比他少,兄弟俩都是相互扶持,现在傅湉才让他有了一丝做兄长的成就感,不由的缓和眉眼给他讲解山豫关的局势,“只是暂时退兵,穆拉乞力被凤璋断了一臂,但是并不妨碍性命,马上要进入严冬,外族缺少过冬的粮草,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楚向天还得镇守山豫关,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
傅湉晶亮的眼眸一瞬暗淡,随后又想到大捷至少说明楚向天人没事,顿时又高兴起来,转而想着楚向天会让人给他捎什么东西回来。
第119章
两人去长寿宫陪太后用了午膳,吃过饭后楚凤元去御书房处理政事, 傅湉则被太后留下来说话。
从旱灾之后, 后宫之中的用度便节俭了许多, 太后体恤皇帝,甚至连戏园子也关了,平日里就是赏赏花, 或者去寺里礼佛祈福。
现在傅湉回来了,难得有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说说话, 太后自然想趁机留他在宫中小住几日。
傅湉听说太后连最爱的说书也不听了, 便故意挑着在长流郡的趣事讲给她听,长流郡一行总的来说算是十分顺利, 傅湉又故意挑着好的说, 没一会儿就将太后逗得喜笑颜开。
留到下午又用过晚膳后,太后才依稀记起来小儿子还捎了东西回来,便让王嬷嬷将包袱拿过来。
她笑着道:“凤璋在边关这么多年, 从未见他在战事时往庆阳捎过书信,现在有心上人了,倒是越来越贴心了。”
傅湉眼睛发亮的接过王嬷嬷递过来的包袱,听着太后的打趣抿抿唇, 有点脸红。
太后看看他, 笑着转身回寝宫,“你自个儿看吧, 哀家先回寝宫休息了。”
傅湉抱着包裹送她回去, 等人走了才将包袱放在桌上, 小心解开,里头软绵绵的一团,也不知道装的什么。
包袱布被解开,最上面放着一封信,还郑重其事的用火漆封了口,傅湉拆开,信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是他熟悉字迹,但比平日规矩许多,“想你了,有没有想我?”
以及一句,“等我回来。”
信纸上的字迹收敛许多,对比着以前狂放不羁的草书,不难看出写信之人的认真,虽然只有短短两句话,却像一块糖,一直甜到了心里,连嘴角的笑容都压不下来。
傅湉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才仔细的叠好放在一边,随信封一起捎回来的还有一张白色的狼皮,狼皮已经硝制好,白色毛尖泛着隐隐墨色,狼皮不似狐狸皮柔软,但却厚实暖和,手掌抚上去,有种踏实的暖意。
在宫中住了一晚,傅湉便先回了侯府,太后本想多留他两日,但是想到他家中还有母亲等候,便改口叫他常进宫。
傅湉抱着暖和的狼皮回了康乐候府。
回来先去见了傅有琴,母子俩吃了饭,又将长流郡的事情讲过一遍,傅湉才被放回去休息。
而带回来的狼皮则让代福铺在了外间靠窗边的矮榻之上,狼皮不够柔软,不适宜做衣物,但是做褥子倒是很厚实暖和,傅湉习惯在矮榻上看书,便干脆铺在了矮榻上。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虽然天气不似去年寒冷,但是北方的冬天也绝对称不上暖和,傅湉换上了轻便的衣物,代福在窗边放上了暖炉,他便靠在矮榻上看书。
傅湉靠着大靠枕,脚底摩挲着厚实毛绒的皮褥子,再想到送褥子的人,嘴角便忍不住微微翘起来,连枯燥的农书也变得有趣了起来。
从长流郡回来,傅湉还顺道收罗了不少先前没有看过的农书,上头多是讲解一些耕种之法,少数的还有一些农田水利、耕种器具的著述。
现在稻子栽种方法多是靠农人口口相传,将自己的经验传授于后人,倒是也有人将这些经验汇集成书,但是大部分百姓却还是依靠着代代相传的经验,很少有人去看书,反而是傅湉无意间发现了这些书册,便都带了回来慢慢看。
其实在长流郡时他便在想这个问题,记忆中的旱灾在平楚八年才结束,明年的形势或许会更严峻,而他囤积的存粮却已经少了大半,国库更是几乎搬空,要想让百姓安稳的度过这场天灾,唯一的办法是再想办法让稻子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活下去,产出更多的粮食。
如果明年能顺利收成,那这场天灾便能平稳度过。
所以他才找来了大量的农业书籍,试图从前人经验之中,寻找让稻子生长的更好的方法。
既然老农献上来的稻种能比之前的稻种长得更好产粮更多,那他也一定能培育出比现在长得更好的稻种出来。
然而傅湉将这些前人书籍翻遍,却也没有找出行之有效的方法来,放下手中的书籍,他有些疲惫的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伸手攥住垂在胸口的长命锁。
银质的长命锁还带着身体的温度,傅湉不自觉的摩挲着,忽然灵光一现,猛地从矮榻上蹦起来,光脚跑进内室,将先祖留下的那本册子又翻了出来。
这本册子上记载了许多关于本源的事情,傅湉循着记忆翻过去,就见上头一页写着,大妖本源可助其他同类开灵智,或者增加修为等等作用。
手指在那一行字上滑过,傅湉忽而想起自己先前曾经无意识让一株牡丹提前抽枝生叶,如果……如果说他只用上一点点的本源之力,那是不是可以让这些普通的稻种生长的更快更好?
心脏砰砰的跳动起来,傅湉找来绣花针,将长命锁打开,取出了放在其中的本源果实的外壳。
这原本应该是一颗饱满的果实,现在却只剩下一层绿玉似的外壳,但是即使如此,它依然拥有强大的力量,本源之力能令同类开灵智,如果他妥善使用,说不定真的能让这些稻种生长的更好。
妖族之中,若是开了灵智,便不可随意杀害,但若是未开灵智,不论是人类还是身为同类的大妖,都可以随意处置,如果按照妖族遵循的规则来解释,可以称作“命”。
傅湉攥着手心的“绿玉”,披上外袍急急往外走去,只要他控制好这个度,便能解现在的燃眉之极。
急急忙忙的叫上轿夫送他进宫,走到了半路傅湉才想起来要找个合适的理由,胡乱编了个理由进宫陪太后闲聊了半晌,他才找到机会溜到御花园去见老榆树。
老榆树许久不见他,再次见到很是高兴,傅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先是转达了先祖对它的期待,等老榆树明显高兴了,才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虽然据说妖族对于未开灵智的同类并不在乎,但是傅湉拿不准老榆树会不会在意,因此问的格外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