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褂"拖着长长的尾巴飞上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觉得怎么样,如果觉得头晕就再躺一会。"护士小姐过来,轻轻拔了导管。
陈涛动了动嘴,声音沙哑的厉害:"我姐呢?"
"她已经脱离危险,送到普通病房里去了,你就放心吧。"护士一边整理东西,一边笑着说。
陈涛终于放下心里这块压的自己喘不过气的石头,想坐起来去病房,眼前一阵发黑,护士赶紧把他按在床上,无奈之下他只好继续乖乖躺着,只等护士整理好东西带上门,他慢慢下床,穿好外套走起来,脚下还是像踩棉花一样,站不稳当,只好扶着墙一步一步挨过去。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姐姐躺在单人间里睡的很平稳,姐夫坐在床边,握着她手静静的守着。他们夫妻俩新婚不到半年,感情一直很好,姐夫是个值得女人寄托终身的人。
忽然,身体被一双手紧紧的围住,不用回头,他知道是谁,一个在他身后默默为自己打点安排,一个像大树一样能全然信任依靠的人。被他这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围绕着,全身说不出的轻松自然。
"手这么冷。"刘亚鑫握着他的手,皱了皱眉头说:"住院手续都办好了,陈姐有你姐夫照料,我带你回家休息。"
"可是我还想......"
"要是你真想留下来,我也给你找张病床住下来好了,顺便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
"不行。"陈涛立刻说:"我又没什么,不要浪费钱。"
"那你就赶快跟我回家去。"刘亚鑫眨眨眼,笑着说。陈涛不满意的扭扭头,自己的个性都被他摸透了,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好象经过一场浩劫,终有恢复的时候,几天下来,陈洁的身体慢慢康复了,精神也好了起来。陈涛和姐夫轮班,每天都到医院探望,刘亚鑫是车夫,每每去做拖油瓶,可病房里有了他,就好象多了一个话匣子,沉默不多话的姐弟两常常被他逗的笑起来。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
刘亚鑫把车开到陈涛家楼下,已经快八点了,家家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整栋楼只有一间房子是黑的。陈涛用钥匙开门,金属撞击的轻微小声音在楼道里显得特别清晰,打开门,冷清的空气迎面扑来,空荡荡的房子一点人气都没有。
陈涛这两天常常在医院守夜,连着几天没有回来睡了。他打开灯,让刘亚鑫进来随便坐,想给他倒杯水,却发现整间房子连热水都没有,赶紧去厨房煮开水。
"你不会就打算吃这个吧。"刘亚鑫看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酱豆腐和一大块冷饭。
"没东西就凑合着吃。"陈涛笑着说:"你也没吃吧,一起来点。"
"就知道会这样,一点营养都没有。"刘亚鑫跑到客厅,把给姐姐带粥的大保温瓶拿过来,然后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原本已经空了的瓶子里满满的放着两个菜和大米饭,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
"你什么时候弄的。"陈涛傻傻的说。
"出医院买的快餐。你啊,好几天没吃上热的了吧,这么聪明的脑子什么都注意到了,就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
陈涛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勺子,两人一块坐在沙发上慢慢吃起来,刘亚鑫顺手打开电视,娱乐晚会热热闹闹的声音让这间房子终于有了动静。刘亚鑫被那主持人无理头的话逗的哈哈大笑,忽然肩膀边有东西挨上来,垂下眼,陈涛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睡着了的样子。
这些天,真苦了他!
刘亚鑫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头放在自己怀里,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一只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肩。
陈涛睡的很不安稳,这两天他几乎透支了所有体力,才会在极度疲劳下匆匆合上两眼,但又常常被噩梦惊醒。
又是那个梦,他拉着小辉子跟着姐姐在空旷的原野上跑,天空阴云密布,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身后似乎有恐怖的东西在不停追赶,他很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可依然得往前不能停下,忽然,他发现辉子没有了,他把小弟弟给丢了,等他再抬头,前面的姐姐也消失了,黑暗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他,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他......
"陈涛,陈涛,没事,没事......"刘亚鑫抱住怀里不断挣扎的人,拍着他的背轻轻安慰,又轻轻抚摩他沾满冷汗的头发。
陈涛猛的睁开眼睛,呆呆的盯着他,胸口还剧烈起伏。
"做噩梦了。"
陈涛靠在他怀里,轻轻说:"我梦见身边的人都不见了,只留下我一个。"
刘亚鑫捧起他的脸,笑着说:"梦就是梦,怕什么,而且你记住,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边,赶也赶不走的。"
回过神来的陈涛把头靠在了身前温暖的胸膛里,点点头后又再次闭上了眼睛。在这种舒适又安心的感觉里,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如果时间能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这样自己就不会被扔下了吧。虽然会这么想的自己实在很自私。
而当很久以后,他再次回想时不禁感叹,原来命中的一切因果劫数就是从这一刻起发生的。
因为一个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契机和一颗寂寞难耐的心,使两条相互平行,永远相伴左右的直线交叉在一起,又无可奈何的经过交叉,延伸不同的方向,距离越来越遥远。
14
"回去好好做人,别再干违纪犯法的事,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还长着......"教官絮絮叨叨,结满铁丝网的两米多高大门开了一扇小边门。陈辉拎着一个小背包,慢慢走了出去,将近两年了,来时候的一条黄泥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水泥路,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就是阳光有点刺眼。
咣当,身后的铁门关上了,他回了回神,打起精神大步往前,不远处孤零零的停着一辆汽车,不等他走近,车门开了,陈涛跳下来,接过弟弟的包扔上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眼,不禁说:"你又长高了,也瘦了。"
陈辉想说话来着,可动了动嘴巴,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的和哥抱成一团。
"这辆车是你的?"
"不是,是公司的派给我的。"陈涛拉着他上车,说:"姐原本想来,可我们都不同意,她肚子已经五个月,前两年那场病以后,一直不顺,这次好不容易怀上,医生说受不得累。"
陈辉点点头,不说话,陈涛发现他的话少了,两年不见,小伙子又成熟世故了很多,一脸胡子扎,眉宇之间居然平添许多男人味,人虽然瘦却结实,肩膀宽宽的很厚实,这一走到大街上,很招人眼。
"我们先去自己家,把你这脏样子打理打理,晚上去姐姐家吃饭,让她好好看看你。"陈涛扯了扯他乱糟糟的衣服。
陈辉虽然不动的坐着,两只眼睛还是在上下观察,虽然不懂车,也能看出来这车不便宜,斜眼瞄到驾驶位子边放一电脑包,非常眼熟,不禁好奇的拿起来打开看,里面是那款银色索尼,时隔两年,依然光洁如新,看的出使用的人很珍惜它。
汽车顺着环城线进入市区,开到灵桥路上那块高档商务社区,陈辉正被窗外大楼转的眼花缭乱,忽然发现汽车进入大门后转到车库停了下来。
"这不是我们原来的家?"他愣愣的说。
"丹顶鹤的房子租出去了,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陈涛拉着弟弟进入电梯,直接按了16楼进屋。
这是一套150平米的大房子,光是客厅就比他们原来住的房子大,四室两厅两卫,还有一个连接阳台的厨房,所有房间装饰的很现代,以灰白系列为主,简单明快的纯男性风格。陈涛领着他到一个朝南的房间,里面床铺被褥都准备好了,阳光顺着落地玻璃窗照的满屋子光。
"你就住这,我把你以前房子里的东西都拿过来了,看看还少了什么,我再去买。"陈涛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大毛巾,说:"现在你得先去洗个澡。"
陈辉慢慢走到卫生间,里面的装修也和整个房间一样,不是很华丽,可这些设备都要花大价钱的。他脱下自己穿了一年多爬满灰尘的衣服,都不知道该放在哪,连地板都看起来那么干净,浴缸很大,水龙头里竟然一开出来就是热气腾腾的开水,他躺在里面,终于有了一丝全然放松后自由的真实感。
"辉子,洗完了吗,不是在睡着了吧?"陈涛敲了敲玻璃门。
陈辉哗啦一下坐起来,刚才他迷迷糊糊是睡着了,赶紧起来擦干身子,玻璃门外架子上挂着一套运动衫裤,拿起来穿上。照照镜子,里面的人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刚刚从牢里放出来,可是毕竟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有前科的人。伸手拿起架子上一块毛巾,蓝色的,是哥喜欢的颜色,感觉它柔软的触感,不禁内心感慨万千,两年了,外面的变化有多大,哥哥看起来过的很好,有车有房有事业,而自己则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才好。
忽然,他发现洗漱台上的摆设不太对劲--两支一样的牙刷、两条并排挂着的毛巾、两种口味不同的牙膏......这些昭示着一个非常明显的事实--哥不是一个人住,这间房子里肯定有另外一个人,或许是他的女朋友。
陈辉慢慢走出卫生间,不禁细心打量起这套房子,除了刚刚自己那间房之外,并排的两套房间都有床和被褥,书房是敞开式的,并排两张写字台,配有两个电脑。
陈涛正在那本笔记本前工作,一听见陈辉出来,拉着他到阳台上坐下,拿出一块大毛巾帮他擦头发。这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做的事,陈辉靠在哥腿上感受头顶轻轻的摩擦,似乎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倒流着......
陈涛摸了下他的下巴,对扎手的触感颇为不满,拿来剃须刀准备动手,陈辉对他脸对脸近距离集中注意力的关注特别扭,使劲挣扎拗不过,只好抬高头,梗直脖子忍耐。
"哥,我还是住丹顶鹤去好了?"
"怎么了?"陈涛放下手,奇怪的问。
"这是你家,还有女朋友和你住一块,我这一进来,不是就打扰到你们,要是啥都拎不清就得罪未来嫂子,以后日子我就不好过了。"
陈涛舒了口气,笑骂说:"你都想什么呢,这是公司的房子,傻小子,我哪来什么女朋友,另外一个人是刘亚鑫,再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是我弟弟,当然要和我住一块,不许说搬家这种傻话。"
陈辉一听,更急了,说:"刘亚鑫住这,你怎么和他住一块,不行......既然房子不是你的,我们还是搬回老家去住好了,虽然小一点......"他环顾四周,好象不止小一点。
陈涛一边扶正他的脸,一边小心的动手说:"这两年,姐夫没在市场做了,自己开了一个小书店,生意还算过的去,但姐姐身体不好,总要有些额外的添补,我这边公司在扩大,现钱也不多,这套房子的租金给他们,手头就能宽裕一点,我们既然有的住,就不要断了这条路,你说是不是?"他原本是跟辉子一个想法,可听刘亚鑫这么一说,觉得挺有道理,就这么定下来了。和他一样,陈辉听了这些,不再说什么。
拿毛巾给他擦擦脸,陈涛满意的端详自己的成果,笑着说:"这下干净了,我弟弟真够帅的。"老王买瓜,辉子都被他说的脸红。
收拾以后,哥俩开车去姐姐家,快到小区门口,路边有家三江超市,陈涛想起姐姐上次说家里没油了,把车停了去买。辉子没跟进去,站在大门口等,看见路边形形色色的小摊出神,烟瘾犯了,掏兜里啥也没有,才想到这不是自己的衣服,连一毛钱都没有。
"呦,是不是辉子?"回头,一卖菠萝串的人使劲喊,他叫范兵,比自己早两个月出来的,他们俩在一个号里住过半年,交情说不上太好。
范兵伸手递给他一支杂牌烟,说:"你也出来了?"
"恩。"陈辉不好推辞,接过来拿在手里。
范兵凑上来,别扭的笑着说:"你混的不错啊,我都看见了,刚刚那开奔驰车的,是你马子啊!"
陈辉立刻变了脸色,扭起他领口:"你小子胡说什么,他是我哥。"
范兵悻悻然,赶紧赔罪:"不是,不是看不太出来,你们不太像,你在里面这么吃的开,我还以为......"
"里面是里面,外面是外面,你小子把嘴给我管牢了,要是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范兵连忙点头说:"我现在住南苑那边,有空常来玩,我还挺想你的。要不成做哥们也行啊,大家都是难兄难弟,出来多照顾。"
"再说吧。"陈辉有搭没搭的,一直看着收银口,见哥结了帐,赶紧走过去。
"等久了吧,我看你在那水果摊站了有一会,想吃什么?"
"没,我们走吧。"陈辉拎过那一大桶油上了车。陈涛也坐好了,拿出皮夹子,把里面的证件,信用卡全取出来后,交给弟弟。
"这干什么?"
"都怪我刚才没想到,男人出门不带钱算什么,这里有500,你先拿着。以后不够问我要,但是得省着点。"
陈辉掂了掂,放进口袋,说:"等我找到伙拿了钱就还你。"
"不急,慢慢来好了。"陈涛挠了挠他的头,这个细微的动作顿时让辉子感慨万千,就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紧紧的和哥哥抱在一块,陈涛手足无措之余又有点哭笑不得,只好反过来紧紧抱住他。
15
当陈辉看见姐姐五个月大的肚子,着实吓了一跳,原本身材苗条的姐姐怎么就像绑了个皮球,仿佛吹气球一样就大了。姐夫是个傻爸爸,开他再过分的玩笑都不生气,只会坐在桌子边傻笑。
虽然陈洁把小弟拉在身边,怎么都不肯放手,可憋了两年多的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每每话一开头,眼睛就湿了,喉咙里哽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辉子也不说话,握着姐姐的手,说了好几个牢里听来的笑话,逗的姐姐破涕为笑才好。
由姐夫打下手,陈涛做大厨,晚上好菜好酒摆了一桌子。趁热气腾腾的鸭子煲上来,陈辉赶紧拉着姐姐入座,这浓汤可是补身体的。姐姐拿着他盛的小碗热汤,没有动口,抬头问陈涛:"亚鑫要多晚下班啊,我们还是等他来再开。"
听见这个名字,辉子皱了皱眉头,陈涛立刻回答:"这两天公司在谈一笔大生意,说不定他晚上还有饭局,我们不用等他。"
"不成,上次就是这样,弄的大家怪不好意思的,你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好。"
陈涛应了一声,拨电话,辉子趁机小声问姐夫,刘亚鑫是不是常到家里来,姐夫还没说话,姐姐就听见夸奖开了,这两年,姐夫开店,姐姐住院开刀,都是刘亚鑫帮衬着,说他的口气就像自己家兄弟一样。
正说着,陈涛已经打完了,说他到楼下了。姐夫立刻去开大门,不出两分钟,刘亚鑫进门来,辉子仔细看了看他,和两年前比这家伙变的很多,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夹着一个公文包完全一幅老总派头,多年的商海浮沉把他完全商业化,很难想象他和哥哥是同龄人。
刘亚鑫告了声罪,又和辉子打了个招呼,在陈涛身边的空位子坐下来,一桌饭顺顺利利开始。菜吃过半,刘亚鑫和姐夫兴致高昂的开始拼酒,一个客厅全是他们两划拳的声音。几个来回,五瓶青岛就空了,陈涛暗暗提醒他不要多喝。
刘亚鑫左手一挥,大声说:"你就饶了我吧,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嘛,你看,一是辉子重获自由,二是我把电信宽带骨干网的技术买下来了。"
"真的,你什么时候计划的。"
"不是怕你担心没告诉你嘛,这事我和技术部的小王计划一年多了,最近公司的业务都很稳定,收入也很好看,是到了该大干一场的时候,我要打进宁波商务宽带网业务圈,直接和电信网通抢地盘。"这番话趁着酒性,说的更加慷慨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