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安原本还担心林言听到是这份差事会失望,见林言这般高兴才放下心来,亲手在他手臂上托了一把将人扶起来,笑着道:“依你的本事合该领这份差事,本王也只是知人善用,若你真要感谢该感谢自己的天纵奇才,若不是你的本事可勘大用,本王即便与你再投趣也不会指给你这份差事。”
谢景安说的是实话,林言却只以为谢景安是安他的心,当下越发感激,却不再辩驳,只是神情温和的连连称是,两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林言才想起在外锁着的几个壮汉,在心中斟酌了一番,试探的缓缓道:“殿下,属下在来莫州的路上遇到几个拦路抢劫的贼匪,属下观他们武艺颇高,不像那等作奸犯科之人,再者言谈举止像是军中之人,恐落草为寇其中另有隐情,因此斗胆将人锁回了莫州,想请殿下彻查一番,看他们是否受人逼迫,不得已为之。”
第30章 隐情
贼匪?林言一路行来遇到贼匪了?听话里的意思是还不止一波,谢景安当下皱起眉头,又上上下下将林言打量了两眼,确定他没受什么伤,才语气低沉的道:“你说他们落草为寇恐另有隐情?你在路上审讯过了?”
谢景安语气不咸不淡,面上神情也无甚波动,林言把不准谢景安的意思,话说的更小心了:“属下回莫州心切,并不敢在路上耽搁时间,是以没有审讯。”
谢景安点点头,一时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对这件事上了心,毕竟能让林言说武艺颇高,想来即便不是林言的对手,却也差不到哪儿去。
而且拜他穿越前看的那些电视剧电影所赐,谢景安还没有见到那几个贼匪,就已经脑补了不少凄惨感人至深的爱恨纠葛,不过到底记着自己的身份,忍着同情心泛滥,严肃道:“既然你觉得此事蹊跷,那说不得便是另有隐情,正好本王现下有些时间,就亲自审上一审,若当真如你所说是遭人迫害,那本王必定还他们一个公道,若查到最后是他们咎由自取,那本王只能依法定罪了。”
谢景安大义凛然的说完这几句话,也顾不上看林言的神情,当下就唤了一声门外候着的下人,让秦总管带些宿卫将那几个贼匪提到花厅,自己也带着林言出了书房,林婉因为是女眷不好太过抛头露面,谢景安就让下人引着她到临时安排的住处去歇息。
花厅里,方忠和几个一起落草为寇的兄弟被宿卫们推搡着跨过花厅的门槛,人还未站稳脚,就被人在腿窝间一脚踹下,一群壮汉顿时站立不稳,几乎是扑跪在青砖地上。
几个壮汉登时就要挣扎,方忠却是乖觉之人,连忙出声制止了自己的兄弟,宿卫们见这群壮汉老实跪着不曾有起身的意思,便刀入鞘中退后几步看守。
宿卫们一脸凶神恶煞,手持刀柄只待一声令下挥刀就砍,若是常人必定被吓得魂不附体,方忠和几个兄弟却恍然未觉,一开始还老实跪着,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用眼角余光将花厅打量了一番,控制着音量窃窃私语。
跪的离方忠最近的是个满面胡须眼睛大如铜铃的汉子,努力了又努力才将声音压到最低,气愤道:“大哥,你说那个毛头小子安的是什么心,既然我们不是对手,将我们随手打杀了便是,何以将我们绑着押入顺王府受这般屈辱,莫不是他也是那等奸恶之人,拿我们向顺王邀功?”
汉子话音才落,其他几个壮汉顿时骚动起来,方忠见看管他们的宿卫有抽刀上前的意思,忙呵斥了几句,待众人重新安静下来,才压着嗓子道:“我看未必,那小郎君虽是细眉长眼天生就有一股凶煞之气,但眼神清正,不似那等奸邪之人,他特意将我们押入顺王府自有他的用意,说不得是看我们一身好武艺心生爱才,有意招降于我们。”
方忠一脸深思话说的似是有理有据,其实心中明白,这只是说来搪塞安抚他那些兄弟罢了,世上的事又不是小说话本,哪里来的那么多青天大老爷,倒是官官相护的小人居多,不然他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好端端的守城军不做,却落草为寇成了声名狼藉的大罪人。
方忠心里七上八下的转着许多念头,就见花厅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绣着漂亮花样的厚实帘子一撩,当先踏进一个长相俊秀自带贵气的年轻人。
方忠知晓这便是顺王殿下了,不敢多看,就着跪姿纳头便拜,口中高喊见过顺王殿下。
谢景安穿过来那么久,早已被逼着习惯了这个时代的礼节,听着这声高喊目不斜视的走过,径直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捧着茶杯不动声色的将几个壮汉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个遍,才不见喜怒的淡淡道:“姓甚名谁,祖籍何处?从前是做什么营生?因何落草为寇?”
谢景安这几句问话看似只是平常,可听在方忠耳中却仿若惊雷炸在耳边,刺激的浑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忍了又忍才颤着声将话说全:“回禀殿下,罪民方忠,祖籍幽州湘渝县王家村,落草为寇前是在幽州守城军挂职,因杀害湘渝县王棠王员外之子王翡不得已落草为寇。”
谢景安知晓他话未说尽,因此只捧着茶杯安静的等着后续,果然,方忠不过停顿了一瞬就带着些哽咽继续道:“罪民在落草为寇前本是有父有母,还有一聪慧幼妹的合乐之家,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苦练武艺,有朝一日能投入宋将军军中,多砍几个贼蛮报效朝廷,不想舍妹越长越大,竟引了王翡这等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觊觎,以势压人强行纳妾不成,竟乘着罪民不在家,将罪民一双父母打杀,奸污了舍妹,舍妹虽性情温和,却是个刚烈之人,当日便撞柱而亡,罪民好好的一个合乐之家因此家破人亡。”
方忠越说越激动,直起身子道:“那王翡害我全家,我焉能放任他继续逍遥,罪民赶回家中后当即便找到县衙投了状纸,原以为能为舍妹和一双父母求个公道,不想冤屈没诉,却反被诬陷诬告王家,那县令要捉拿我下狱,我岂能这般含冤而死?罪民也是没了办法,上天无门,走投无路,这才一怒之下杀了王翡,上山落草为了寇。”
说到最后,方忠一个从过军,七尺铮铮铁汉泪如雨下,哭的不能自已,林言叹息一声,满目同情,一众围着的宿卫也是面露动容。
就连他们这等见多了不平之事的人都这般,更何况出生于和平年代的谢景安。
谢景安是忍了又忍才没能当众失态,只是到底声音有些沙哑,让宿卫除了他们身上捆绑着的绳索,又让人站起来说话,才语气沉痛的道:“你诉的冤屈本王都知晓了,你且放心,只要你说的确有此事,本王定还你一个公道,若是你一派胡言,那本王也会秉公办理。”
听到谢景安要彻查此事,刚刚站起的方忠和他几个兄弟顿时又跪下来,热泪盈眶的谢过谢景安,又拍着胸脯保证绝无半句谎话,若是有丁点不实,定遭天打雷劈,死后无草席裹尸。
在这个注重名声和入土为安的时代,能发出这等毒誓都是心中没半点虚心的,谢景安听后心里更倾向于方忠说的是实话,因此也不耽搁,当下就让秦管事派扈从将魏长史请来。
魏长史在莫州的住处离王府不远,扈从去通传,谢景安一盏茶还没喝完魏长史就一身寒气的踏进花厅,急喘了几口气待气息平稳了些就上前行礼道:“微臣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急召微臣所为何事?”
谢景安没先回答他,而是指着方忠让他把方才说的话又叙述了一遍,才看着魏长史道:“本王封地出了如此无法无天的富户,尸位素餐的官员,若是不好生整治,还谈何治理封地?本王欲让魏长史带着方忠前往湘渝县将此事查清楚,魏长史以为如何?”
魏长史生性板直,说话做事都是以当代大儒明相约束自己,如今听得自己协助谢景安治理的封地内出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当下就气的双颊涨红,愤愤道:“岂有此理,天下竟然还有这等草菅人命,颠倒黑白的恶人,微臣身为殿下府内的长史,理应协助殿下治理封地,这等耸人听闻的案子也属微臣分内之事,即便殿下不允,微臣也要自请前往湘渝县彻查。”
魏长史跟在原主身边多年,又是原主的皇帝老爹为了管束他特地挑的性情刻板的言官,因此对于谢景安的忠心毋庸置疑。
谢景安又勉励了他几句,便打发了那几个壮汉和林言下去用膳,又将宿卫也遣去门外,独独留下魏长史继续商议此事。
待宿卫将门从外合上,花厅里没了旁人,谢景安看着魏长史,语带深意的道:“魏长史这趟北上湘渝县,一定要小心行事,务必要将此案彻查到底,无论牵扯到谁,都不可徇私情,一切皆按大周朝的律法走。”
谢景安特意加重了语气,魏长史虽人有些迂腐,但并不蠢笨,不过片刻功夫就反应过来,看着谢景安迟疑的道:“殿下的意思是,欲借此案杀鸡儆猴?”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谢景安赞赏的点点头,道:“魏长史说的对,本王正是有此意,本王封地偏远,又是流放之地,鱼龙混杂,大周朝的官员轮换就鲜有愿往这边来的,是以当选的官员一任就是许多年,官员任职久了,难免会与当地的世家富户有些牵扯,本王相信湘渝县的案子不是首例,也不止此一例,本王有心肃清封地内官场风气,但本王现下刚至封地,如今就开始整顿有些操之过急,但又不能放任他们继续鱼肉当地百姓,因此杀鸡儆猴是本王唯一的选择。”
第31章 蜂窝煤
说到封地内的弊端,魏长史听的认真,不时附和着点点头,待谢景安说完,更是一脸认同加欣慰之色,捋着自己梳理整齐的黑亮胡须,沉痛道:“殿下说的是,微臣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担心此事,毕竟殿下政令通告下去,还要靠底下的官员来施行,若是他们欺上瞒下,那殿下即便有再多的仁政也只是枉然,唯有上下一心,让殿下的政令不打半点折扣畅通无阻的施行,封地才会治理的越来越繁荣强盛。”
魏长史这些话也是谢景安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的,因此他才会咬着牙也要把报社建立起来,他倒是有心想让报社负责人,那个嘴皮子伶俐的老者也跟着去,只是幽州虽不算远,但这么一个官商勾结,又官官相护的案子没几个月功夫查不完。
再者他既已下令要让那个老丈在年节前就要将第一份报纸发行出来,他作为藩王不能朝令夕改,所以他思前想后,到底还是把这个念头打消,只再三叮嘱让魏长史小心行事,又把要一起跟着去的宿卫喊来让他们好生照应魏长史的安全,才半担忧半期待的让魏长史退了下去。
忙碌了一日,哪怕谢景安大多时间只是待在小书房写写画画,却也累的不轻,原本打算是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再起来处理各项事宜,没想到他才要洗漱,就有下人进来通禀道:“启禀殿下,林将军在门外求见。”
下午才指了巡城卫郎将的差事给林言,这么快府里的下人就改了口,这消息传播的可真够快的,谢景安看了那下人一眼,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将王府的下人扈从宿卫梳理一遍,再建个情报组织出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吩咐道:“将林将军请去小书房等着,本王一会儿就过去。”
那下人闻言退出去传话,谢景安也不用人伺候,自己穿了才脱下来的氅衣,系上绳结就去了书房。
大约也知道自己求见的不是时候,林言看到谢景安脸颊微红,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行礼时腰躬的比平常更低了些,待谢景安说了声免礼,就直起身子,刻意加快了语速略微急促的道:“启禀殿下,末将这么晚求见殿下,是想向殿下求个招降的谕令。”
“招降?”谢景安颇有些意外,在椅子上坐下后问他:“林将军是打算招降谁?是方忠和他几个友朋?还是你回莫州的路上曾遇到的几波匪寇?”
林言摇摇头,道:“方忠和他几个兄弟有殿下为他们做主,待案件查清,自会还他们清白,何须末将招降?至于末将回莫州的路上碰到的那些贼匪,末将都擒下来在周边的村落核实过,俱都是草菅人命无恶不作的混账,末将和殿下府内的宿卫直接将他们打杀了,更不可能会招降。”
林言说到这儿,谢景安有些明白过来,试探的道:“那林将军的意思是,招降那些身有冤屈,迫不得已落草为寇,但又没做什么恶事的贼匪?”
林言没想到自己只说了几句谢景安就一下猜到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惊喜,细长的眼睛一亮,嘴角也上扬了些,点头道:“殿下说的正是末将的打算,末将方才问过方忠,似他这种情形在幽州不是少数,就他所知就有几十曾在军中供职的好汉被逼的没有活路上了山,而那些好汉虽是成了贼匪,但不欺良善,即便抢过路的商队也只是抢一些口粮,并不会伤人,殿下何不将他们招降揽至麾下,就算不能委以重任,也好过继续让他们落草为寇。”
林言是真心觉得那些汉子可惜,因此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意,哪怕谢景安心有疑虑,也忍不住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思考了片刻利弊,到底还是被林言说服,缓声道:“你说的不错,若真是有这等身怀本事却被逼落草为寇的好汉让他们继续做贼匪实在可惜,那这样罢,本王给你这个谕令,待你这两日去巡城卫上了差便布告十三州,若真是有冤屈难诉的便交给魏长史让他彻查清楚,若是确有罪状的,便依法拿下,不过念在他主动下山投案,倒可以给个特赦,酌情从轻发落,你意下如何?”
林言从没想过谢景安会这般好说话,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答应下来,不由的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欢喜和压力,欢喜自己的意见能被谢景安采纳,压力是谢景安对他这般信任,怕会负谢景安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