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马路的另一头,仰天闭着眼,摸索着前进。他站在红绿灯的对面,见他要跌倒,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飞跟了出来,少年迷雾般的眼睛望着站在两端的二人。
他倒下了,忽然画面像电影般闪过,陈涛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在大雨里,穿梭在来往不断的车辆中。
小阔少扒着路边的栏杆,看见他向自己跑来,就好像做了一场还未醒来的梦。
"涛哥小心"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陈涛的身体被人从背后甩开。
暴风雨中,所有人听见一声突兀而尖锐的刹车声。
健阳抬头的时候,看见白色的少年身体飞了出去,无声地落在了离自己五米开外的地面上。
陈涛被推倒在一边,突然疯狂地站起来,狠狠地揪住司机的衣领,撕心裂肺地吼叫,"混蛋!快叫救护车快点!他要死了"
慢慢抱起谢飞被血染红的身体,少年沉沉的眼睛睁开了,流着血的嘴角渐渐扬起,"涛哥......咳咳......记不记得那时候......我跟你说过......如果你不救我......我宁愿死一次。"
健阳的眼红了,猛扑了过来,"快放开他!他可能骨折了!"
谢飞突然伸出手,拉住郭少的右胳膊,"健......阳哥......这,是我第一次叫你......哥......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你......能跟他在一起。我已经......放弃了。涛哥......不会爱上......别人......你......赢了......"
沉重地呼吸着,谢飞忽然笑了,安静地合上了眼。吵闹的街道好像安静下来,远远看见救护车驶来。
小家伙的左手被陈涛死死地捏在掌心里。怕他失去温度,再也不醒来。
健阳跪在了地上,什么时候,不知不觉,谢飞的右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天使笑了,留恋世间还有爱的人们。
那场雨整晚没有停。陈涛站在手术室的门口,一直没有离去。
健阳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浸没在风雨声中。
清晨第一道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醒了。睁开眼,身上盖上了一条毛毯,看见陈涛坐在自己身边。
"谢飞暂时没有危险了。但情况......还不太稳定,你回去吧。"
健阳撑起了身子,嗓音嘶哑得好像破瓦罐,"我......对不起他。"
陈涛摇了摇头,"对不起他的是我,他救的是我。"
忽然回头,一张憔悴的脸望向他,"陈涛......昨天你说的,不是真的。谢飞的话我想了整晚。"
"你要是想赶我走,得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你听好了。我很累了,你这小子太能折腾人,太不省我的心,我不想再替你操心了,我得有自己的自由。很多时候我都把你当我弟弟,好哥儿们看待,谈不上什么......爱与不爱。"
"是嘛?"
弟弟。小阔少自嘲地笑了,但很平静,"是不是我走了之后你就以为我会忘了你?"
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忘了你。"
心沉了,突然抓住他的手,"那你告诉我这三年来你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
--
"原来你没有爱过我......"
雨后的雾气里看见健阳那张从未见过的,忧郁的脸。
陈涛的眼神挪开了,看着被风雨侵袭过后的那片草地,阳光斑斑驳驳的洒在上头。
余光里看到他的眼角泪光闪烁,终于站起了身,松开了他紧紧握住的手。
"健阳,忘了我吧!"
没有回头,他离去了。
无声的流泪了。
听见自己踏在草地上的脚步声,那么乱。
等到回头的视线里,再也看不见你,失魂落魄地跌倒在了水塘里。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在我心中默念:
--
再见了,最爱的人。
再见了
......
......
......
最爱的人。
五十一、
八月末一个星期天早上,江海洋一大清早被电话吵醒,抓起话筒听见对面郭少说了两句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板上,另一只手胡乱套着衣服,"**!你说什么郭健阳,你他妈要飞美国你怎么不早跟兄弟说一声!"
牙都没刷脸也没洗就直奔了机场。
郭少有点不正常,大热天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远远地看见这小子向自己扑来,躲开了。
"健阳,怎么说走就走?"江海洋使劲去摇好兄弟的肩膀,"你小子太不够义气了!要去多久?"
"三年吧,也许更久,说不准。"
海洋憋红了眼眶,"陈涛呢?他知道没有?他肯让你走那么远?"
"他知道。"
"那他人呢?躲哪儿了?"海洋瞪大了两只眼睛在四周搜寻陈涛的影子,半个人影也没捞着,狐疑地望着郭健阳脸上顶着的俩黑眼圈,"他......没来?"
"他把少爷我甩了。"小阔少的嘴角勉强地撑开,笑得史无前例的难看,"骂得我郭健阳一文不值,就把我当破铜烂铁扔了。咱俩分了,我不归他管,就那么回事儿。"不知不觉中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好像针扎在心房里放着血。
江海洋的脸色陡然变了,"**你说什么陈涛那浑蛋是不是玩你?!他把你当垃圾!"挽起袖管,鼻子里哼哼,"当初他怎么跟我说的?他狗屁我要替你报仇把他心肝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小阔少突然猛扑了上去,缠住江海洋的胳膊,"你他妈敢动他,我不放过你!"
"什-么"胳膊肘好像要拧断一般,海洋哀号着,"他都把你扔了,你还这样--对他太不值了!"
"你不明白,等你爱上了一个人,你就明白了。"小阔少转身要走,江海洋看见他眼眶里全是血丝,瞳仁瞪得那么突出,好像一不小心,就能溅出血来。
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
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江海洋看见他向自己走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海洋,要是有机会,告诉他......我会回来的。"
江海洋的鼻子酸了,忽然感觉脖子上湿湿的,他的眼眶也充血了,"健阳,行了,你跟他那么几年,脾气都好多了。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小子流眼泪......你别煽动我行不行?"
"呕-"
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往自己身上摸了摸,粘乎乎的。低头一看,白花花的T恤上染成一片,惊叫一声,"操你他妈吐我"
想不带遗憾就走了。
我跟你在一起三年,认识你的时候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屁孩。
现在我要跟你分开下一个三年,要是这三年里我还没有死,我就回来找你,
把这六年的血债全跟你算清。
谢飞三天前醒了,能说话了。撞得满是硬伤,浑身上下骨折了的地方不少,小脑袋上缝了几针,没有什么内伤。
加护病房住了一个礼拜总算被安排进了普通房。谢飞爸妈从外地赶回来看见儿子成了这样,眼眶都红了。从小到大没让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受过苦,没挨过那么重的伤。陈涛几天几夜也没合眼,坐在谢飞身边一直照顾着,护士叫了好几回让他回去休息他都没走。
直到把自己熬得不成人形。
谢飞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双眼慢慢转向陈涛,轻轻叫了一声,"涛.......哥......你回......去吧......他今天要走......了。"
陈涛没有作声,半天伸手从床头柜上取了一个苹果,"来,哥给你削个苹果,这两天没怎么吃,饿了吧?"
谢飞勉强动了动脑袋,想摇头,又想到什么"是不是你......把他这样......逼走,就能死心了?"
"......"
"他在美国......会比这里好过?有什么事儿......你不能告诉他嘛,非得......他走......"
"......"
谢飞的视线笔直地投向他,虚弱的一张脸上表情却那么苛责。
陈涛神志有些游离,手上拿着刀子,分不清果肉皮肉,慢慢捅了进去。
顿时血流不止,深到隐约割出一道筋肉来,整颗苹果霎时染成了血红。
小家伙突然吓得咳嗽了一声,牵动肋骨,疼得揪心。
陈涛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血。好像没有知觉,疼得麻了。
手里那颗红艳艳的苹果,狰狞的好像一颗在往下淌血的心脏。
血淋淋地控诉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下了飞机,小阔少吐了三天三夜。把胃全掏空了,却好像还能有源源不断的东西往外吐。把渣子全吐完了,就剩下胃液,酸溜溜的跟喝下去的水一块儿喷了一地,走路时候把自己整个人都滑倒了,磕着脑袋还照样能在地上爬。
轮上吃饭,边上还得接着一个盆,刚吃下去一口,就倒头吐了,呕得比吃的还多,呼啦啦的好像怎么也吐不完。小阔少的妈着急了,问自己儿子怎么了,健阳嘴角挂着不知是唾沫丝还是残渣,面孔煞白跟个白无常一般骇人地说自己没事儿,就是水土不服,吃什么吐什么。
健锋替他拍着背,这小子连喝下去的水都吐了出来,吐了他一身,吐得喉咙都烧火了,连鼻涕眼泪也喷了出来。
晚上睡到一半,胃部痉挛,蒙头就往枕头上使劲吐,吐到体力虚脱,昏死过去。第二天早上小阔少从地上爬起来,滚着进厨房从冰箱里取了一瓶番茄汁补充体力。
喝了一半就好受多了,也没吐,这小子乐了。安安分分坐在床上边看电视,边往嘴里灌番茄汁。电视剧才演五分钟,画面一转,男女主角突然接吻。
"呕-"一声,反胃的劲头又上来了,惊天动地的带着喷涌而出的气势,郭健锋从隔壁房里猛扑进来,只看见健阳浑身一片血红,嘴巴里向外冒血泡,连鼻孔里耳朵上也沾满了飞溅而出的红色液体。
乍看这情形,简单来讲,就是七窍流血。
第一时间被送进了医院,血流量太大了,他大哥惊得都快挽袖子管要抽血了,这小子却被抬了出来。
诊断书:误食大量过期番茄汁,导致食物中毒,外加神经性呕吐,需住院治疗。
活了二十年,小阔少头一回患上--精神病,一听这结果当场昏厥。
在医院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挂盐水打针,总之这小子怕的那些玩意儿齐齐上阵了之后总算是救回他这条了小命。
一到家就连啃了五大块牛排,把他妈跟大哥吓的。
大口嚼着牛排,两排牙咬下去恶狠狠,好像跟这排骨有仇,抹着油光光的嘴,"我没事儿,一个礼拜没吃没喝的,我饿得慌,一整头牛我都能吃得下去!上菜啊再来两块"
他妈望着他,特心疼,特宝贝,"阳阳,是不是想家了?想你爸了?"
他大哥突然抬头看了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之前,他让我还给你的。"
"什么东西?"小阔少嘴里刁着牛排,两手还切着牛排,望了一眼--
那张天桥上的照片。
眼珠突然爆了出来,好像青蛙,又张大了嘴,吐出一块还带着血丝的烂肉。手上一滑,狠狠地在自己手指上来回切开了一刀。
血崩了。
又是血流不止。
小阔少顿时止不住地眼泪往外飙。
--
隔了那么远,你还想我死。
是不是我把血流干了,
你才甘心?
五十二、
小病大病闹了整整一个多月,再恢复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小阔少照着镜子还能扑哧笑出声来--
哟嗬,少爷我苗条了!
刚说完,没站稳就摔趴下了。
他大哥这段日子没少替他操心,西药下肚没疗效,就熬中药,掐着健阳的鼻子也得让他喝下去。江海洋打过两个越洋电话过来,尽是长话短说,手里攒着那IC卡,钱哗啦啦的流得他心痛。到头来问的无非是健阳你吃的好嘛,喝的好嘛,过的乐呵嘛?小阔少闷在屋里一个多月,连纽约市容都没看过,跟窗台上一坐看着对面一幢小楼,对江海洋说,好......特好,世贸大厦特雄伟。江海洋顿时一头雾水,敢情这世贸重建工程提前峻工了?
到身子骨彻底好透,他哥总算开车带他逛了一圈。健阳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纽约市中心的繁华夜景,却丝毫没有欣喜的感受。
把车窗开到最大,小阔少吹着凉风对他哥说,"往郊区开吧,这儿太闹了。"
健锋看了看他,把车调了头,一直开到房屋稀少的郊外,健阳才喊停。
这小子从车里蹦出來,跑着到一条小水沟跟前,狠狠往里头扔了一颗石子。健锋从车里走下来,替他披了一件外套,"郊区这边晚上凉。"
小阔少随即一个呕吐状,没有看他大哥,一个劲地往水塘里扔石子,"我来之前你是不是找过陈涛了?"
其实我早猜到了,但我没有说。这一个多月来,我想了太多太多。
"......"
"你他妈说啊!"从地上捡起好大一块石头往池子里狠狠一抛,溅起一大片水花,"你敢做还不敢说?还真没骨气!亏我喊你大哥!"
"你是不是让他撒手了?你拿什么堵他了?拿我郭健阳的前途威胁他?"健阳字字一针见血,突然黑漆漆的一双凌厉的眼睛突起,望着他大哥,"他这人,最在乎的就是我!什么事儿都先替我考虑"
"健阳......你爸妈年纪都大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跟一个男人在一块儿,会气死。"健锋伸手去夺他手里的大小石子,"别扔了,回去吧。"
"滚你他妈让开"凶神恶煞地朝他哥扬了一拳,冲他大哥吼了,"郭健锋你别以为我不会揍你!我揍过你一次,就有第二次"
说完,又是一拳,健锋没有躲,脸上硬生生接下这拳,疼的半边脸烧着了。一个左钩拳再砸上来,死死抓住他弟弟的手,"你疯了!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他妈狗屁"小阔少急了,唾沫溅在他哥脸上,"你是不是有恋弟情节啊?离不开我,非得把我拴在你身边?那你之前这么多年把我一个人扔下跑了又算什么?我郭健阳不是小孩犯不着你替我操心"
使劲从他哥手里抽出手肘,"以前是少爷我打不过你!"恶狼似地猛扑了过去,瞪大了凶残的眼就把郭健锋拽倒在地,连着给他腹部上揍了好几拳,"有种你跟我动手!要是你输了就放我回老家"
每一下都那么有杀伤力,健锋捂着肚子瞪着他,冷冷地说,"你要是敢回去,我就派人把他打成残废!"
"混蛋你他妈小人"发了疯似地握紧了拳头,"你敢动他我先杀了你!"
滚倒在一片草丛里,小阔少第一次发了狠劲死死掐住他大哥的脖子,月光下的瞳仁冲着血,好像进化成一匹野兽。
健锋突然暴躁起来,被打得嘴角流出血来,愤怒地一扬拳头就狠狠把健阳掴倒在地上,又使劲给了他肚皮上好几拳,气昏了,"郭健阳你居然为了那穷小子跟你哥我动手!"
眼角扎在树条上,流出血来,沿着脸颊直往下淌,一滴一滴。
健阳伸手抹了抹,血在眼前化开,突然瞳孔缩小,喘着气,恶狠狠地逼向郭健锋,狂叫着又扑了过去,"郭健锋!我他妈杀了你只有他才配让我见血你不配!"
往最狠的地方用脚踹了过去,死死踩在他哥的腿上。
记得那时候,你为我流了血,我也因你淌了血,从那时起,我的血管里就好像已经凝入了你的鲜血。我珍惜我的鲜血,就好像珍惜你的生命,谁都别想在我的身上榨取一滴。
郭健锋惊呆了,从没有见过这样不顾一切的健阳。
飞快的一拳往脑门砸来,健锋反射性的伸手挥了出去。"碰"的一声,他没事,却听见一声闷哼,小阔少倒了下去,捂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