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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寻找/一段绚烂的爱情/于是把你丢弃/旅途中我频频回首/一路中你在等候/等我霍然领悟/你已经消失在过去的岁月中/青春已不复存在
长相思【以前的作品《胭脂》之无责任耽美版番外】
我们都明白结局,明白经历时间之后的无疾而终。--题记
1
我出生的那条深深的小巷子里,门前斑驳的墙壁上攀蔓着枝叶粗旷的金银花,夏日里黄白的花蕊盛放,在阳光也照不进来的昏暗角落里独自芬芳,一种并不浓郁但低糜的香气,缠绕着我,甚至是缠绵的,直至在生命的最终回到这里的时光中。
幼年里没有父亲这样的角色,母亲总是早出晚归,忧郁、没有抚摸。房屋里灯火同样暗淡,以致年轻的母亲成为如同金银花香一样深刻但无从触摸的迷样物体。邻居家有一位小姐姐,年长我两三岁的模样,瓷娃娃般的美丽,常常鹿一样轻盈地跑到我面前抱起我,用柔软鲜艳的草莓嘴唇亲吻我的脸颊。她的身上有奶和蜜的香气,她用同样气息的声音叫唤我:"莫、莫、莫。"一墙之隔,小姐姐的家,对我遥不可及。总是在半夜中发出巨大纷扰的声响,母亲说那是大人们在争吵,我问母亲什么是争吵为什么大人们要争吵,母亲抱紧我:那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是可以摧毁一切美好的情绪,是狂躁和暴怒。我听不懂,看着母亲悲哀的眼神,我说:"妈妈,莫永远不争吵。"母亲的悲哀丝毫不减。
墙那一边的声响总是不经意的响起,愈来愈巨大,愈来愈深不可测,是的,深不可测,我从没亲眼看过,因为母亲说这是可怕的东西。我没有小孩子的好奇心,从小就是蜗居在黑暗里寻求安宁的人。我们慢慢长大,对于我,年轻美好的外表总是在欲盖弥彰,活生生鲜艳欲滴面目下一颗死寂的心。直到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从不认为我将死亡,因为死亡,一直是我生活的方式。
在那些巨响的深夜里,小姐姐总是哭着跑到巷口的公用电话匣那里。她一次又一次拨打着那些永远不会有回应的电话,那一段段时光里,我只会拽拉着小姐姐的衣角劝她莫哭、莫哭。很多年后,她也曾对我说了这句话,才明白我也会流泪,也曾这样存活着。小姐姐的名字是瞳,眼瞳的瞳,很适合她的名字,因为瞳是灵魂是深沉。她的眼睛很美,不仅仅是眼睛,她的一切都是这样,除了她的身世她的命运。也不仅仅是她,我也相同。我们共同生长在这暗无天日情感贫瘠土壤上开出不可思议的美丽奇葩。也许,正因为曾经那么剧烈渴望过,所以黑暗之中,才有如此伤花怒放的记忆。
曾一起爬山,我和瞳,她的风采如同蝶一般凄厉,站在山崖之巅,一种下坠的可能,一份对危险和自由的决绝。我站在她身后的大树下,一贯的暗无天日,一往情深的腐坏。原来,一切皆写在昨日。
母亲弃世了,在一趟差旅中,在一个我从没踏足过的城市里的那一边。那个异地的医院中,母亲的脸几近安详,我第一次仔细端详母亲,原来我们那么相像,只是她从此没有了温度。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所谓"父亲"的人物,一个平凡的中年男子,医科出身,早有妻室,和年轻时以美貌单纯著称的母亲有过一段恋情,所有的誓言旦旦在我即将出世时不攻自破。从此,母亲和我,只是这个男人谎言中被掩埋的角色。我对他的冷淡,他应该庆幸,这是他继续扼杀我的理由。我失去了母亲,得到了他给予的经济保障,回到了深巷里。人性苍凉,命运多耴,我回到了黑暗里,无法流泪。
瞳在我辗转难眠的夜晚里偷偷跑进我的房间里,黑暗里摸索到身边,抚摸我,她的手指那么温柔,散发水香的长发覆盖在我的身上,我们紧紧依靠,我们那么贴近,隐藏起彼此的伤口,因为无法申诉。那一年里,小巷里搬来了一家新的住户,有一个和瞳年纪相近的男孩,他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雷。雷,划破黑暗的利剑,和名字同等光亮的气质容貌,我注视瞳,她明亮的眼睛焕发新的光彩。他是她的光明么?瞳,我们有彼此隐忍而艰涩的疼痛,我明白你的渴望,可他是么?那是瞳的初恋。
她亲自缝制了各种花色款式同样飘逸美丽的长裙子,如同涂着胭脂的明净双颊令她看上去妩媚动人,我却预示着崩坏。一直以来,墙的那一边在黑夜里如同一只可怕狰狞的巨兽,匍匐着,浑黑的眼睛和触角穿透我的梦魇。姐姐,我们没有幸福的理由,一直都没有。雷理智冷静,喜欢在巷子外的篮球场上和他的朋友们挥洒汗水,阳光下耀眼非凡,瞳深以为傲。下场休息时,总是汗淋淋就把瞳拥在怀里:"我站在你身后,这样可以占有你"。他的汗水珍珠一样滚落在她怀里,悄无声息。
雷后来在一个日子离开了,外出求学。瞳拉着我不断忙碌为雷收拾行装。午后,我们在雷家门前花藤下乘凉。"这是雷刚搬来的时候我们种下的紫藤,才两年就这么茂盛了。"瞳抬头看着枝繁叶茂的花架,无限唏嘘,"等雷回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了!"
雷从身后拥住瞳,"只会更美更好,我们可以请莫作证。"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们,无语。过一会儿瞳突然靠过来,伸出手摸我的脸,"莫好漂亮,尤其是眼睛,好美好美!我以前怎么没发觉!雷。你说是么!"雷笑了:"莫是男生,怎么可以用美来形容呢?""为什么不可以,莫就是美。"她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我的唇,然后她娟秀的脸慢慢移近,一种温热柔软肌肤的摩擦,不,她居然在吻我?雷僵硬着,我错愕着,瞳持续着。一场在夏日里的游戏,起止都不重要,没有任何意义。我们都明白结局,明白经历时间之后的无疾而终。
雷出发后,来信越来越少,最后变成最简单纯正的问候。冬天来临的时候,瞳和其他的男生相携出街,衣衫飘动,表情欢愉。邻居们在身后窃窃私语。瞳似蝴蝶,穿梭在身边众多的追求者中,明媚而嚣张。可是在我面前仍是素粧简披,如玻璃瓶里的马蹄莲。磊是续雷之后频繁在瞳身边出现的男人,是瞳大学里的同学,和雷相同帅气的外表,却肤浅得多。"那个来者不拒的花花公子,在联欢舞会上被我甩了一巴掌,就宣布爱上我了,大概被打傻了。"瞳笑得狂乱。不明白一个巴掌之后的内幕,磊成了深巷里的常客,每次总带着莽莽的鲜花,颜色鲜艳,热情如火。瞳家里的争吵也发展得如火如荼,瞳在我面前变得越来越沉默,鲜艳的花束映衬得她的苍白触目惊心。
在夜里惊醒,发现瞳坐在床前,看着我。夜色深沉,她沉默的样子压得我无法呼吸。她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手指有夜露的清凉:"我要走了,你要知道,家里的这场肥皂剧不缺我一个观众。"-"瞳是要和那个磊在一起么?"-瞳轻轻摇头,表情凄厉,"不,我没和谁在一起,也不能。不想走,却不得不走。"-"还回来么?"我感到深深的恐惧,"瞳!"-"我很累了,莫,真的累了。"-"姐姐,可是,我爱着你呀!"-"我知道,"瞳很温柔,声音飘渺得如窗外的花香,"我知道,我也爱你呀!只是,太迟了。"我们来不及,自从第一个眼神交会,自从第一次颦息相融,自从,降生在这个咫尺天涯的深巷里,来不及。我终于失声痛哭,瞳拥抱着我:弟弟,莫哭;弟弟,莫哭。
瞳绝尘于深巷,无声无息。不久她的父母也没有了踪迹,隔壁大门深锁,以前的种种仿佛我的幻觉。我想起她以前的样子,声嘶力竭地破坏一切,然后在黑暗里哭泣,象一个被丢弃的无助孩子。瞳,现在的你,在谁的怀里流泪?我越来越形销骨立,渐渐地卧床不起,在医院里见到了父亲,他已是这所医院的院长。老态毕显,他有那么大的年纪了么?"以前,我在这里看着最心爱的女人死去;现在,我对我亲生的儿子,无能为力。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吗?"他的泪水浑浊,这个陌生男人他为什么悲伤?无能为力?无能为力!瞳,姐姐,我们真的来不及了!
旧城区改造,大量的人搬迁,等我回到深巷里的时候,这里空无一人,我就像是一缕魂,游弋不去。每天细细地用水冲洗巷子的青石板路面,花架上的金银花缠缠绵绵,低糜的香味盖过了我的呼吸。每夜,看着空无的穹庐,越来越疲累。我别无所求,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也没有不甘。我的宿命只为了和一个女孩相见,不能安慰,只能离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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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瞳离开后,我是那么想念她。同样念着她的,还有那个叫做磊的男子,瞳口中的那个被她一巴掌打傻并爱上她的花花公子。他来到深巷里,照旧带着莽莽的大束鲜花,颜色热烈。他对我说:如果瞳来了,请代我交给她。然后离去。鲜花娇妍能几时,把它们制成干花后摆放在金银花架下的石案上,也许它们可代替我守候到瞳回来的那天吧。
每天清晨时分,天微微露出曙光,黑夜里思念的潮水渐渐褪去,开始沉睡,在短暂的梦中,那些因为疼痛而流下湿热粘稠的血液变成了黑色痕迹,斑驳而丑陋,我想,我始终看不到那朵清冷的花。
医院通知下一个例行检查身体的时间,我依旧没有去。在深秋午后的阳光下,看着手指镀上淡金的色泽,感觉温暖缓缓的渗入冰冷的肌肤,这一刻,可以平静下来,慢慢回忆。
石案上铺开一卷青宣,上面是半阙《木兰花令》: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写到这里的时候已是笔力不继,才明白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蚕食。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多么引人遐想,就算初见那时终是泪雨飘零,可仍旧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我闭上双眼。
黄昏时分,家里意外的来了客人,我的主治医生,周大夫,一位年轻但声名远播的医生,我为他开门、让座、斟茶。他端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也没问我为什么没有去例行检查。他看了一眼我涂鸦的墨宝,问:喜欢纳兰词?我默默地点头。他露出淡淡的笑意,留下一些药还有一小株绿萝就离开了。我送他走出小巷,分别时问他:绿萝是否可以养在水瓶里?他笑笑,说:可以。
绿萝是只要小小照顾就蓬勃健康的生物,抚摸着娇嫩的新生叶片,寂静的夜晚里可以听到那瑟瑟的摩擦的声响。我把它摆在床头上,看了它一整夜,然后睡去。
我开始去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绿萝长得很快,剪下一瓶放在周大夫的办公室里。他看了后说:你把它照顾得很好。我笑着说:因为我想它快点开花。他对我说:绿萝是不会开花的。我表情温润:会的,我会等。一年等不到,就等两年,两年等不到,就等三年,会开花的,她不会让我等太久。他沉默下来。
周开始在假日带我出门,目的地经常是洒着温暖阳光的绿地。他在大树下看大本大本的医学书籍,有时候连笔记本电脑都带上了,却经常被我装上些莫名其妙的游戏软件。还会去一些餐馆,他点的菜通常极清淡,不煎不炒,尽可能的合理营养搭配。这是医生的职业病,仰或是在照顾我。
冬季渐渐近了,花架上的金银花依旧枝叶葱郁,看着生命力如此顽强的生物,心底有了沉坠的欲望。如果可以相信明日复明日是这么天经地义,如果当时可以留得住她,如果今生可以重来未曾相识相知,如果可以有来世......如果能有这么多如果,多么好。
信箱里多了一封信,是雷的来信,给瞳的,薄薄的一张纸。我决定拆开。内容只有短短一句:瞳,冬天我会回去,看你,还有莫。后面附一个E-mail的地址,我知道这不会用到。我铺开纸,给瞳写信:瞳,我是莫,你好不好?很想念你,等你回来。抄上十几封,信封上写上模糊的地址,不知她的所在,这些信寄出后注定石沉大海,但是,这是我不得已的办法。
我对周说:我想念瞳,人生这么疼痛,放弃了也不会可惜的,可是,我想见瞳一面。他说,只要你不放弃,你就可以等到。我问,真的么?真的,是真的,他抚摸我垂在耳边的头发: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可以一起慢慢变老。我流泪:周,这个童话,一点也不令人感动。
住院尝试了一种新开发的药物,经常沉睡,清醒的时间不多,周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借我解闷。我发出了许多漫无目的的寻人通告贴,累了就把头枕在周的腿上,听他念纳兰词:帘际一痕轻绿,墙阴几簇低花。夜来微雨西风软,无力任欹斜。仿佛个人睡起,晕红不著铅华。天寒衣袖添凄楚,愁近欲栖鸦。我打断他的咏诵:是翠袖啦,不是衣袖。他笑道:是,你说的对。我想了想说:不,你是对的,瞳从没有翠色袖子的衣服,她爱穿黑色的。他沉默着抚摸我的头发,直至我睡去。
我这么想念瞳,却从未在梦境中见过她。原来,荒芜至此。 周借我的电脑里发出新信息的提示音,我打开一看,是一段留言:我见过你要找的人。后面附一个QQ号码,没有署名。我马上发出信息:你在哪里见过瞳,她好么?她在哪儿?对方很快回信:我在南海路地铁站旁的咖啡店等你好了,我戴着浅灰绿色的帽子,我们面谈。我应承下来,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翻出外衣穿上。门外的护士小姐闻声赶进来劝阻,被我一把推开。
我打车赶到约定的咖啡店里,戴着浅灰绿色帽子的男子早就在那里了,他面貌周正衣履整洁,看上去不像是骗子。我忙不迭地追问他瞳的去向。那人慢悠悠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我只是看见过她而已,那女孩和你帖子上贴的照片一摸一样,她和我妹妹包同一辆车离开的,我去送我妹的时候见过一面,因为觉得挺秀气的,过目不忘。我问她包车去了哪里?他看看我:这应该也可以要报酬吧!我把身上的钱都拿给他。对方接过钱说:去了省城。省城?我说:是去了省城啊,但七月份去那里真太热了。他装好钱起身离开,边走边说:可不,七月去省城实在有够热的。
我独自行走,漫无目的,最后坐在海滨大道的堤围,看潮涌潮落,直至夕阳西下。周找到我时天都快黑了,我看着他身上忘了换下的白大褂,还有满脸的汗水和焦急的神情,笑着说:你还真长了个狗鼻子哦,都能找到这儿来了。他一把紧紧地拥住我:我们回医院吧,莫!我在他怀里闻到了森林里树木的清香,真是个温暖的男人啊!我喃喃细语:周,我告诉你,瞳离开的时候,是春暖花开的三月,下扬州的好时节啊!我突然想痛哭,却了无声息地消失了意识,软倒在周的怀里。眼角唯一一颗来得及流下的泪珠,我再也寻不到它的踪迹。
生命如此荒凉,我醒来,看到在一旁的周,伸出手指去抚摸他的脸颊,些许胡渣扎得指尖刺痛:你看上去好疲惫。他默默无语,用很心疼很心疼的眼神凝视着我,我闭上双眼。
出院时,父亲为我准备了新的住处,我谢绝了,执意回到小巷里。周送我回来,对我说:我同你一起住,请让我照顾你。我看着他:不,我欠你的,我还不起。他看着我,依旧默默无语,伴我回到深巷里。
冬季来临,周在屋子垫高部分的地板上铺上厚厚的长毛地毯,我直接坐在上面看书、喝水、写简单的文字。每天每天里,看着他匆匆而来的身影,加热带来的汤水,收拾地上散乱的书籍,催促我吃药休息,陪伴我上医院复查,比他请来的钟点工还勤快。那盆绿萝长势旺盛,我把它剪下几支送给医院的护士小姐和小孩子。如此不知人间烦忧的小东西,不该得不到照顾。我不再在周面前提起瞳,每天站在瞳人去楼空的房门前,往事汹涌。
有一天傍晚在地毯上睡着了,周来了,把我抱上床,包裹上厚厚的毯子。我醒来时已是清晨,看到他和衣趴在我身上熟睡着,一只手仍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眉目清冽。原来,我们都沉溺在幻觉里。我声嘶力竭,你,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