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给你等演示一遍如何做此物。”
面粉、蛋、糖、油汤都是常备的,堂前灶台下堆得满满当当。
莫文远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道:“较之上回,桶中的油变多了不少。”
洪大笑道:“油价低了,桶中的油不就多了?以现在油价,我们可敞开了用,都无甚关系。”
两年间,圣人的炼油厂开得越来越大,而北方大肆种植的芝麻也得到了丰收,李三娘食肆的油是他们用田里生长的大豆芝麻压榨出来的,供应各家店用绰绰有余。就算没有自家做油,购买官办植物油,价格也是寻常八景百姓可承担起的。
他边用油揉面边道:“若有机会,用牛乳之油是最好的。”他说的牛乳之油是黄油。
“可是北方胡人做的油?”
早在公元前五世纪,以畜牧业为主的匈奴人就已精通各种牛奶的处理方式,黄油就是其中之一。
在五代十国还有南北朝时期后,匈奴就像许多民族一样,消失在了历史洪流之中,他们一部分融入了汉人,还有些则是融入了胡人的氏族,到唐代时,匈奴已经成为了历史中的名词。
北方胡人也以畜牧为业,他们不仅畜养羊,还畜养牛,中国没有奶牛,他们放牧也是牦牛之类,而这些牛的乳产量并不是很高。
黄油是有的,但是太少了,价格也非常高,用于大量做点心,并不切合实际。
植物油做点心其实不大好,但也没啥坏处。
“油是起酥的,与面混合在一起,烤出的成品会很酥脆。”
“随后,便开始叠被子。”
叠被子?三人都不知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看见莫文远把薄皮叠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再用擀面杖擀平,再叠成四四方方的被子,再擀平。
如此反复几次,将擀好的面片压如模具中,冷却等待。
蛋挞液是好做的,甚至不用莫文远教,其他人都无师自通,他道:“我刚在柜面上看到一胶冻模样的吃食,尝后滋味甚至美,是何人做的?”
洪二道:“是我做的。”
她创新力很强,跟莫文远时间久了也琢磨出做新吃食,某日在鸡蛋液中加了石花菜,就凝结出了有点稀薄的布丁。
尝之滋味甚妙,立刻上架卖了,好评如潮。
莫文远道:“蛋挞内层之蛋液做法与其相似。”说着手也不停,俩整蛋连同沙糖油羊乳打发均匀,倒入冷却好的蛋挞皮中,再放铁网上烤。
出来的蛋挞热度不是很均匀,底部更焦,但在此条件下已是最好。
蛋液凝结,口感软绵丝滑,不见丝丝缕缕的蜂窝洞,蛋皮凝实香甜,又因炙烤带点焦。
若说一众试吃者中最满意的是谁,无非就是口袋羊,他的身型小了,蛋挞对他而言就成了巨无霸,他把头埋在其中,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咩咩咩咩咩咩咩!”
身型小也有身型小的好处啊!
莫文远听见他的咩声宠溺道:“等有闲功夫,我给你搭座糖果屋。”
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莫大郎糖屋藏羊。
真是绝美爱情故事。
第80章
打莫大郎回京师后,长安城的百姓们也丰满不少, 尤其是殷实人家的郎君娘子,更是像吹气球一样, 身体迅速地膨胀起来了。
两层楼的杂货铺是京师店独有的, 洛阳与江南还没搭建起来, 故而赶时髦的王三郎王蔚专程从洛阳到长安,一是为了看看那口耳相传的店铺, 二则是许久不见莫大郎,还略有些想念。
当然咯, 据说自大郎回归长安以来,三娘食肆的菜单又大幅度更新,增添了不少菜色,贪吃的王蔚心道自己定要将那些吃食全尝过一遍, 否则就枉到京师走一遭。
他先去找了老友沈煜, 没想到在客厅坐了半盏茶的功夫,竟出来个没见过的人。
这人脸上肉很多,他眼瞅着五官还挺眼熟的, 便道:“请问尔为何……”
人字还没有说完,那似曾相识的人就悲愤道:“我都认不出来啊,我是沈煜啊。”
王蔚顿了一下, 好像没听懂他说什么似的,又或者是听错了, 他道:“尔说谁?”
沈煜悲愤道:“沈煜啊沈煜啊,我是沈煜啊!”
王蔚细细听了,从声音中判断此人确实是沈煜, 他认清人后大惊道:“沈郎,你怎变成这样子了?”
沈煜听后更不高兴了,我怎么了,我不就胖一点了吗,当年李三娘食肆才进洛阳你不也是胖了,还不是这两年间各地风里来雨里去地跑才变瘦了些,好家伙现在竟然来嫌弃我了,长安城里胖的可不止我一人,怎就单单歧视我?
一两分钟的功夫,他脑海中转过千万思想,就没啥想法让他高兴的,最终他淡淡道:“我变成何样了?”
王蔚伸出一根小手指:“好像胖了一……”
一些?
沈煜故作满不在乎道:“不过就是丰腴了点,这不是莫大郎回京师了,店中多了不少吃食,别说我丰腴了,就是我阿爷阿娘侄子侄女阿兄婶子也都丰满了。”
王蔚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吃多了,怪不得丰满了。
他假咳道:“我来京师不就是为了吃,能让你变得如此,证明莫大郎做得吃食美味。”他顿道,“我原准备喊你一同去吃,既如此我就自己去吧。”
“不可。”沈煜伸手道,“我还是一同去吧。”
王蔚:“……”
……
在王蔚同沈煜往李三娘食肆来时,莫文远正在思考如何推出重阳节大礼包。
九月九重阳节在现代不是很受重视,但在唐代却很受郎君们喜爱,登高、菊花、茱萸三件物与重阳节息息相关。不仅是他们李三娘食肆,其他食肆糕饼店也在此时各显神通。
重阳节是有特色吃食的,是种在蒸锅中蒸熟的米糕,这种米糕是灰绿色的,由蓬草与黍米搅拌在一起做成的,被称为蓬饼。
除此之外还有些麻葛糕、米锦糕之类的吃食。所有的吃食都是糕,因为糕与“登高”的“高”谐音。
除了糕之外还有酒,酒水有两种,一是“菊花酒”二是“茱萸酒”。
这些糕与酒店里店里都是有卖的,糕店酒肆都会趁此节日捞上一笔。
莫文远冥思苦想,糕糕糕糕糕,有甚糕又好吃又要有重阳节的寓意,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店中思考此事的也不仅仅只有他,前两年莫文远不在店中,便是一众糕点师傅凑在一起讨论的,若算单纯的中式糕点,最专业的就是钱棉,他从小学的就是面点,对各种重阳糕的做法了熟于心。
“前两年做何物?”
“做的物件多了,都是些蒸糕,不过是在气味形状上做点功夫。”钱棉还挺谦虚,“有一物,在世家郎君以及富商间卖的不错。”
“何物?”
“师父且等我们把模具拿出来。”
另一打下手的厨子小心翼翼搬出一大木盒,外表不显,莫文远打开看了内里才发现其中的天机,他的徒弟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雕刻师父,刻了朵立体的菊花出来,丝丝缕缕根根分明,光看那精细的花瓣他就能想象到最后的成品。
莫文远饶有兴致道:“那填进去的面糊糊是怎么做的?最后又怎样保持菊花的模样?”
菊花的花瓣很多很细,如果是软绵绵的蒸糕,一放在盒子中就会被压趴,莫文远的经验很丰富,看一眼就知道此“花”的价格卖的不便宜,并且定有礼盒配合包裹。即如此,花的花瓣是万万不能被压倒压塌的。
“师父您有所不知,这花也是有花梗的。”他把盒子翻过来,“花梗的位置被做成了平面,将此平面放在盒底,便不大会破坏花瓣。”
“花瓣的材料我尝试过很多种,头次为了保证硬度,直接把花扔油锅里炸了,结果发现硬度有余,柔软不足,很容易被磕碎。”
“然若用粘糕做了,又会过于柔软,撑不住密密麻麻的花瓣,花瓣整体下垂,花没有型。”
“最后你是如何做的?”
“多亏洪家姐妹指点,我用烤法将其烘烤至酥脆,如此虽不能说是万全的糕,但同时具备滋味与外形两点,此糕价格甚贵,却买者众多,绝大多数人买的都是菊花的意趣。”
说到这他竟然还有点沮丧:“若是师父定会兼顾意趣与口味,我等尚且不及。”
莫文远听此哂笑:“你未免将我捧得太高了些,便是我做重阳糕,也是先紧意。”他挪揄道,“此节日与其他不同,登高望远遍插茱萸的都是那些文人墨客、有闲情逸致的公子哥,既是卖给他们,口味倒不是第一份的。”
只要做的有诗性不愁没有人为此赋诗。
钱棉做的此糕,取的名字也简单易懂,被唤作菊糕,因前两年都卖地很不错,今年也会接着卖,重阳节还没有到,一些大家仆已上门预定,生怕到时买不到。
莫文远思忖着高价卖的礼品已经有了,那他就干脆往低端路线走走,即便平民百姓不怎么参与节日登高活动,也是会买几块糕吃的,他想以数量取胜,做出好吃价格也便宜的糕。
味道与价格上的优势是他的卖点,至于如何与重阳节扯上关系,不如雕刻个菊花的小印章,进箱烘烤或者卖之前在糕面上盖一下,有个意思就成了。
他也是在李三娘食肆帮了很多年的工,对百姓们购买吃食的需求有长足了解。现在心下有了模模糊糊的念头,具体怎么做他却没有想法,此事还需要好好思忖一番。
……
沈煜与王蔚二人结伴前往李三娘一条街。在三娘财大气粗买了大半条街的铺面,以做开店之用后,本地人都将她产业盘桓的街道戏称为李三娘街。
“尔欲先往食肆走,还是想先去杂货铺?”
“自是杂货铺,沈郎不知此店之名声早已传至洛阳,我等早就期盼它能在洛阳开,奈何三娘到现在都没甚反应,也不知是被何事绊住了。”说这话的时候王蔚可惜极了,哎,对他们洛阳风流郎君来说,这店早就成了不可割舍的网红店。
沈郎听此,与有荣焉,很为长安城中有店而自豪,他道:“进门时走慢些,杂货铺生意火爆,每每我来皆人声鼎沸,近日重阳佳节快至,怕人更多。”他自己出门前就被家里人交代了任务,要到店中定菊糕。
不买就是跟不上潮流,就是不够风雅。
进门后王蔚果然被吓了一跳:“人如此多?”他后悔自己今天又作怪做风度翩翩飘逸潇洒打扮,穿的那叫一个宽袍广袖,很不方便往门里挤。
沈煜看出了他的迟疑道:“便放心吧,这里人虽多,却不大影响在内买物什之人,一旦人数达到线上,便会限人进入。”
“如何看得出人有无限度?”
“看门口的藤条筐还剩几个便是。”
王蔚视线转向藤条筐,再次感叹李三娘妙思,进去后他则被沈煜领着扫货。”
“这物味美,多买些。”
“此物也很不错。”
“我侄女多爱黏糕,我也要买些。”
王蔚在心中道:看他什么都要买点的模样,也难怪会身材如此。不成不成不成,他可好不容易瘦削下来,可千万不能再长上去。
哎,莫大郎误我等啊!
莫文远:关我甚事?
他俩运气很好,在杂货铺中便遇见了京师名人莫大郎,他正在想何种吃食会更加受百姓喜爱,以此来做重阳节蒸糕。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头,格物致知,那是万万找不出结果的,故而他深入民众之中,看顾客们的选择,并以此积累经验。
有莫文远在的地方,人就更多些,胆子大的直接上前与他说两句话,胆子小的就绕两圈默默关注,他像是众星捧月的月,在人中央。王蔚是个胆大的,而且自认与他交情不错,便拉着沈煜上前招呼道:“莫大郎,许久不见。”
他回头看见王蔚,惊讶道:“王郎许久不见,怎来长安了?”他还慰问道,“两年不见,王郎似乎清减了。”
王蔚:???没有啊,我只不过是保持身材有方,没再胖上去罢了!
他却不知莫文远这段时间内看了太多短时间内大变样的郎君,走之前分明还身材瘦削,有“弱柳扶风”之体态,才没过多久,就变得腰大肚圆,很魁梧了,与这些人相比,王蔚算瘦子中的瘦子,他看后自觉得对方轻了。
哎,都说唐代是以胖为美,终于到全民胖起来的时候了。
“我来长安也没甚大事,不过是走亲访友,重阳佳节与京城中的友人一同登高,顺带着到你那杂货铺瞅一瞅。”
“那杂货铺可不是我的,乃是阿娘开之,我可没此等妙思。”
“原来如此!此外还听闻食肆中多了许多新玩意儿,洛阳江南店都不曾上,听闻乃是大郎你在西天之路上做的新菜,此刻一股脑儿地全做了出来,我素来就是个好吃的,有这等事怎能不来吃吃?”
“原来如此。”
“大郎为何在此?”
莫文远道:“重阳在即,我欲做些新糕在节日前后售卖,便寻思着来店里看看,见众人更爱何种糕点,做时好心里有数。”
沈煜也好奇了,插话道:“那究竟是何种吃食更为人喜爱?”
莫文远这段时间还是见到沈煜的,甚至可以说他是眼睁睁看着沈煜吹气球似的一点一点胖起来的,故而此时点头与他打招呼回答他的问题道:“以我现看来,还是甜糕卖得好些,柔软粘牙,又有糯米的香甜气息,无论是老人女郎儿童还是郎君都很喜爱。”
沈煜听了在旁边直点头道:“没错没错,我侄女就很爱吃此物。”
“便是喜爱了也不能多吃,尤其是小女郎,吃多了坏牙。”
他们又说了几句,期间莫文远口中惹人喜爱的黏糕已经卖了七七八八,其他糕剩的还比较多,他见此情况,心下已经有了想法,眼见周围人越来越多,便对俩久违的老朋友道:“二人若有意不若一同回食肆?”他压低声音以只有三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有新菜想要试试,你二人吃遍天下美食,可愿帮我评点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