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嚼越香,越嚼越香。
肉皮与馅儿一齐裹进薄薄的皮中,莫文远又把特意打造的铁锅架在灶上。大锅底部抹油,白胖可爱的小馒头整齐摆放在底面。火舌猛地涌上,粘在锅底上的馒头逐渐变焦,白色的底呈现出诱人的橘黄色,细细的黑芝麻、翠绿的葱花自上而下洒在馒头表面。
香味从厨房往外飘,且别说是嗅觉灵敏如同莫小狗,就算是李三娘赵二娘都不由自主放慢了手上的活计。
“大郎做了什么?”
“听说是馒头。”
“馒头能有这香味?”
他们赶忙做到矮桌前,等待开饭。
老陈醋在碗底荡漾,黑色的醋,雪白的馒头面,焦黄的底,黑亮的芝麻,苍翠的葱花,各种颜色在视网膜上相交融,汇聚成名为美食的交响曲。
“咕咚——”口水按捺不住从舌中涌现而出。
莫文远抬起筷子道:“吃吧!”
唯有美食才能安抚他受伤的心灵!
第20章
生煎馒头受到了莫文远全家的一致好评,第二天,他便上街找铁匠打了两口大锅,正式将小馒头的名字添加进入食肆的菜单。
做生煎馒头的锅与其他铁锅不同,锅底一片平坦,只有边沿处略高,使得馒头不会在锅转圈时从边上滑出来,两口大锅架在灶台上,莫文远教莫小狗如何看火,如何转锅,又什么时候需要把木头盖子盖在锅上,将小馒头闷熟。
他老神在在道:“你要会看皮的颜色,等烧至金黄,就可以出锅了。”
与寻常馒头不同,生煎包用的面皮是白面揉成,白面的价格比肉还要贵,包肉馅时后厨的小娘子都小心翼翼,在保证皮不弄破的前提下尽量少用面,莫文远说了好几次,她们才忍痛将焦底的白面加厚。
还是李三娘的安慰来的有用些,她道:“怕啥,卖馒头时把价格定高些罢了,味儿这么香,还怕白面的钱挣不回来?”
她深知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道理,更不肖说长安城中富豪颇多,他们家的东西只有供不应求,万万没有卖不完的。
于是乎,在去洛阳之前,李三娘食肆新推出的生煎馒头又在城里引起一番风潮,别说是受到平民百姓追捧,据说还上了圣人吃饭的矮桌。
兴善寺的不了和尚更是偷偷摸摸找到食肆,悄悄对莫文远道:“小郎君啊,你那新做的馒头,可否给我来几个?”
他很馋肉,然大兴善寺清规戒律颇多,即使破戒也不敢明目张胆,只能私下里求小郎君帮忙,给他加个餐。
不了身宽体胖,腰肚滚圆,不像是积年累月素食能够养出来的,在与莫文远相熟之后他就经常避人耳目,借找他办事的道理,来食肆偷偷加餐。
莫文远看他脸上略带些讨好的笑容,摇摇头,趁无人关注此地便给他偷偷加了几只小馒头,不了将铜板塞他手上,躲边上狼吞虎咽,把生煎馒头全吞了。
“你嘴唇上有芝麻粒子。”
舌头一舔,成功毁尸灭迹。
一顿肉下肚后,不了满意至极,终于想起正事,他严肃道:“听闻莫小郎君欲前往洛阳,慧远师傅托我将此佛器带予你。”
说着从袈裟内拿出一布包严实的棍状物,观其外表,并不是很长。
莫文远见他表情严肃,也不由收敛情绪,他打开布包惊讶道:“禅杖?”
禅杖不同于锡杖,并非黄金所铸有铁环悬挂。北宋《释氏要览》中曾有记载:禅杖竹苇为之,用物包一头。令下座垫行;坐禅昏睡,以软头点之。也就是说禅杖本身是木制的,作用是敲醒坐禅时睡着的年轻僧人。
莫文远将不了带来的禅杖拿在手上细细打量,内部应该是实心木所制,重量惊人,外镀一层黄金,即便他们不在室外,无阳光直射,都能看见金属反光。镀金表面上倒影着莫文远的脸。
不了道:“慧远师傅言先将禅杖借与你,等归来后还给他便是。”
莫文远道:“我阿娘也曾在两京走廊行走,并未见甚妖魔鬼怪,我携一禅杖行走,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
不了好言相劝道:“小郎君,还是带上罢!妖怪出没本就无定性,没有遇见最好,若遇见了你有禅杖在手,不愁无法将妖怪渡化,到时候留下一段降妖除魔的美名也是极好的。”
莫文远:“……”
“渡化妖怪,师傅你太高看我了。”
他真滴不懂,自己就一再普通不过的小厨,怎么和尚对他如此有信心,天天指望他降妖除魔?
……
待莫文远不在店里后,慧智用幻术化形,一口气买了十几只馒头,他怀揣着馒头回到寺庙附近,将其连同布包一股脑儿摊在地上。
小黑羊咩咩几声对他的行为颇为嫌弃,似乎在说馒头应该放在矮桌上,囫囵放地上,像什么样子?但他实在是饿极了,以生吞活剥的速度吃馒头,末了还眼巴巴盯着慧智看。
慧智知饕餮这种生物,无论吃多少都觉得饿,他叹口气道:“没了没了,今儿就这么多。”
小黑羊很不满意,用蹄子踢跶尘土:“咩咩咩。”
慧智道:“后几日也没有了,莫小郎君要往洛阳,两旬之内不会回来。”
“你就吃些别的,将就算了。”
“切忌,人不可吃。”
小黑羊扇动耳朵,鄙视地咩咩咩。
慧智放松眉头道:“我知你与寻常饕餮不同,不欲吃人。”便是他也极从未见过立志吃遍天下美食的饕餮,要知此种上古凶兽,胃口奇大无比,只要一出世便会引起大灾难,生灵涂炭,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若不是他为饕餮中的异类,孙行者见之定是一棒子打死,哪会受到玄奘法师所托,送与他?
慧智叹口气,但即便是他,也不知应如何处置他。
小黑羊的叫声变得急切:“咩咩咩咩咩咩咩!”
慧智一惊:“你欲跟随莫小郎君前往洛阳?”
小黑羊嗤之以鼻,当然咯,莫小郎君可是脆弱的人族,出了长安精怪遍地,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没甚吃食可入口了。到时候他恐怕会成为饕餮一族的耻辱,因绝食而死的小饕餮!
其实慧智觉得完全没必要,莫小郎君本事如何,他这个传授的人最清楚了,若不是他醉心厨艺,放出去降妖除魔成一代圣僧绝对没问题。
他看小黑羊的眼神有点怪,要是没记错的话,上回差点被吃的不也是他?此时竟还叫嚣着要保护莫小郎君,也不知是艺高胆大还是不记仇。
“你若想去,便去吧。”
小黑羊满意得喷气,他一定要保护好莫小郎君!
好厨子是世界的瑰宝!
……
长安到洛阳间有平坦大道,再加上李三娘说好与相熟的商队同往,车马皆具,娘俩儿手提的行李并不算多。
除了干粮换洗衣服,与锅碗瓢盆各色调味料之外,也没带多少东西。
倒是相熟的行商见莫文远把小铁锅都带上了,惊道:“小郎君何故带此?”
莫文远笑道:“舟车劳顿,若只吃干粮难免味淡,若在途中能捉到野味,我就用此锅烹了。”
行商知莫文远有点本事,也没嘲笑他想法天真,帮他将锅一起放到车中。最后他随身携带的,只有包了布的禅杖还有各色丸药。
丸药也是大兴善寺的和尚给他准备的,什么“辟温杀鬼丸”、“仙人玉壶丸”、“太一神明陷冰丸”,僧人云游时总是随身携带,有的起降暑之用,有的则能在焚烧之后发出异味,驱散虫蛇,还有据说能够令妖魔鬼怪不近身,莫文远听了之后将信将疑,终归还是把丸药都带上了。
……
次日一清早,宵禁刚结束,商队便踩着开门的时间点往洛阳去了。妇女与孩童都坐在车内,马车摇晃,遇上不平坦的泥土路便一颠一颠,好在于城内时莫文远骑驴骑习惯了,除了屁股蛋子有点杠之外,不觉有甚不适。
出了长安城后,就是漫无边际的荒野,二京之中有几个郡县,世家大族多在郡县中置业。
行至傍晚,众人在一片林子中落脚,因为人多他们走的慢了些,便没能到旅店借宿。
莫文远看身后的林子鬼影幢幢,又有蚊虫飞舞,便道:“在此地落脚,安全否?”
行商笑道:“莫小郎不必担心,我等常跑两京走廊,相较于别地,这条路很是安全,此密林多有人停留,不必担心。”
“洛阳长安人杰地灵,游僧道士颇多,更不用担心有妖魔鬼怪出没。”
莫文远心道,这和大兴善寺的和尚说得正好相反,越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就越容易出妖物,两京本就建立在龙脉之上,不仅人被养得好,妖怪也亦然,据说洛阳城中老物都能开灵智成妖。
他看行商并不担心,也不多言语,只是拿出“辟温杀鬼丸”,一把火点燃。
丸药融化在火中,发出阵阵清香,对人无害,聚集在一起的蚊虫却做鸟兽群散,众人周围立刻清出一片空地,再也听不见嗡嗡嗡嗡嗡的声响。
行商奇道:“小郎君用的是何丸药?效果如此之好。”
莫文远道:“是大兴善寺师傅配置的辟温杀鬼丸。”
行商感叹道:“等下次回京,定要去兴善寺内求几粒丸药。”他们虽习惯野外露宿被蚊虫叮咬,但谁愿意睡觉时耳边有虫子嗡嗡嗡嗡嗡地叫。
之后,莫文远又将珍藏的铁锅拿出来,用木头架子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烧汤装置,他走之前和游僧学了两手,搭起来有木有样。
李三娘在附近拾点柴火,她对儿子的动手能力很有数,一旦都不担心。
露宿野外,吃得不易太复杂,他先扔了两块风干好的肉干,并些野菜蒸饼进锅熬制,肉的香味与菜的清香交叠在一起,麦饼在锅中越熬越烂越熬越烂,不多时就成了一锅顶饱的糊糊。
他一边熬一边想,要不趁太阳没有完全落山到林子里转两圈看看是否能抓到山鸡?看游记中的说法,荒郊野岭,多有野味,野鸡的肉质又细嫩,他们习惯在田野中寻找食物,腿部肉格外有嚼劲。
想着想着,他竟忽然看见有几个小野鸡扑腾着翅膀,一边咯咯咯咯咯一边惊恐地向他旁边的树撞过去。
莫文远:???
几只野山鸡在他面前撞晕了过去。
古有宋人守株待兔,今有莫小郎君守株待鸡。
他带着一脸惊讶之色,将几只晕过去的野鸡抓了起来,虽不知怎么回事,今晚可以添个菜了!
小黑羊:=v=
深藏功与名!
第21章 (不是加更!!!)
看见主动送上门的四只鸡,莫文远也觉得邪乎,他在原地等了会儿,见篝火不灭,树林中也无冒森森绿光的狼眼,才放下心来。
行商诸人原在吃酒聊天,并没太注意莫文远这里的动向,等到锅中肉干糊糊冒出异香,他们才被香味吸引回头,正巧看见莫小郎君处理四只撞晕的野山鸡。
领头的行商姓陆名忠,为人讲义气,在商旅间很有些薄名,在场众人以他为马首是瞻,他惯与李三娘交易,此次对母子两人很是客气,见莫文远处理山鸡惊道:“莫小郎君,这几只鸡是哪来的?”
莫文远道:“刚才从林子里跑出来的,一头撞在树干上,我见它们晕了,便准备杀了吃。”
陆忠听此异状,也很警惕,亲自带人拿火把到林子中转了一圈,并没见到野兽,才放下心道:“小郎君准备如何处理?”
莫文远盘算道:“两只做烤鸡,两只做叫花鸡。”
烤鸡行商们都懂,不就是将鸡拔毛处理过后串在串上烤?他们有闲情逸致时也曾做过烤物,但绝大多数都不太成功,烤出来的肉不是没熟就是太老,再加上只有盐调味,绝对不好吃。
陆忠道:“叫花鸡是何物?”叫花子这称呼是元代开始才有的,忽听此名,他甚至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莫文远回忆一下,平日里只听过说“乞儿”“流民”等词汇,叫花子确实不曾听闻,他立刻改口道:“就是乞儿在城郊破落庙宇中落户时做得鸡。”
“他们在破落庙中落户时,偶尔能捉到野鸡,但除了粗盐之外并无烹鸡的碗具,便想出了用泥土烤鸡的方法。”这些当然是胡诌的,叫花鸡固然是叫花子发明的,却不是现在的叫花子。
陆忠等人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由看向当甩手柜的李三娘,三娘同他们解释道:“我儿从小就喜鼓捣些吃食,于此道上很有天赋,食肆中的菜色多是他弄出来的。”
若给士族的郎君听见,少不得还要鄙视莫文远一番,君子远庖房的理论自古有之,会在台前忙活的只有小娘子,大老爷们出入厨房,实在可耻。但听李三娘说话的是行商,士农工商,唐代的商人地位也不见得高,他们听了之后只觉得莫文远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就能在食道上独具天赋。
陆忠他们大江南北跑遍了,难免要露宿野外,很有常识,选择落脚的地点依林傍湖,不远处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莫文远从包裹中掏出一把菜刀,利落在鸡脖子上开口子,放鸡血掏内脏一气呵成。
叫花鸡处理的过程中有点很重要,就是不拔毛,他先用盐巴并水在腹腔内荡了一遍,又回车上拿了只竹筒出来,红综色的酱汁倒在刀刃上,他熟练将酱汁均匀抹在野鸡腹中。
莫小远秘制酱料,抹在肉上烤一烤,倍儿香!
小溪周围有水分高的黄泥,河内却找不到荷叶,他也不强求,用黄泥把小鸡裹了。
众人见他动作娴熟,对叫花鸡的味道很好奇,陆忠统一了众人的意见,腆着脸道:“莫小郎君,要不把剩下的鸡都做了吧,烤鸡什么时候都能吃,叫花鸡却难见。”
就连李三娘都连连点头,她以前并不很贪图口腹之欲,事实证明,如果人不喜欢吃,那定是因为东西不好吃,莫文远做得菜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现在李三娘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