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抬眼对上路荣行的,满脸都是难以抉择,“明年还该不该继续冲竞赛。”
“教练说让我明年再去,我说好,因为不好我去参加高考,掉了这么长时间的课,成绩肯定比以前还烂,而且我真的搞不好语文和英语。”
“再说出去了这一趟,回来我就高二了,可是我连自己的班级和座位都不知道在哪里。”
关捷没有参与,不知道高中的班是怎么分的。
胡新意现在在哪个班,彭剑南选的是文科还是理科,老张还是不是9班的班主任……这些他一概不清楚,半年的竞赛生涯让他和学校有点脱节了。
想到这些,关捷心里油然而生一点寂寞,同时还有些他以前那个空荡荡的脑瓜子,根本不会去想的深谋远虑。
“所以要是考大学的话,用竞赛签的学校,应该会比我去高考考出来的要好一点。”
他的目标可以不设那么高,再拿一个省一过体验营,完了和刘谙一样,早点签一个大学的预录,签了回来拼高考,拿到一本线就能上。
“可要是继续搞竞赛,”关捷皱着眉毛,心里在几天之内已经学会了权衡,而权衡的结果就是畏手畏脚、想又不敢。
他对路荣行笑了一下,心里有点憋屈:“我又老在想,万一下次钱花了,又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那我没法跟家里交代。”
还没开始拼搏,就拼命在想那条一朝咬过自己的蛇,这个心态说实话,已经有了点输的成分。
要是路荣行愿意,可以写800字的小作文批评他的止步不前,大讲特讲他这是浪费天赋。
可关捷刚碰完壁回来,正在情绪的低谷里,需要时间来自我调节,其他无论是谁,是想打鸡血还是泼冷水,都应该往后让一让。
路荣行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灌鸡汤,而且只是费用问题的话,他可以给……不,先借给关捷,至于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
但现在提借钱不合适,因为关捷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钱,而是没信心了,这东西路荣行给不了他,只能等他自己找补回来。
路荣行顺毛撸,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道:“即使要参加,也是明年的事,时间多得是,这个你可以慢慢想,再跟你爸妈好好聊聊,你是去补课,又不是出去玩,我觉得他们会支持你的。”
正好他也该好好想想,自己和关捷的这个私事。
道理关捷都懂,李爱黎向来也把他和关敏的学习看得很重,不至于因为费用贵,就会说出让他算了的这种话,关捷只是觉得,自己增加了家里的负担。
他敷衍地点了下头,立刻将它抛到了脑后,这事想起来就有点烦,烦了就会表露到脸上,而他好久没见路荣行,不想一直对他板着个脸。
其实现在已经不早了,他该回家洗洗睡了,但关捷眼里没有手表,只有对面的那个人,他坐起来了一点,问了下路荣行的近况,考试、身体和家里都怎么样。
路荣行有问必答,他还是老样子,数学成绩依旧赤贫,感冒刚好,家里一切正常。
关捷其实还有一点点想问他的感情问题,最后忍住了。
两人深更半夜在房里嘀嘀咕咕,路荣行简单给他科普了一下城南文理分班的操作。
关捷听完才知道,9班应该大体还在,只是少了和多了个别人。
至于学校会怎么安排他这种连期末考试都缺席的竞赛狗,是在原班保留位置,还是看在省一的面子上直接抽进实验班,这个路荣行就不清楚了。
汪杨睡了一觉起来上厕所,拉开房门听见儿子屋里有说话的声音,敲开门一看,居然是路荣行那个焦孟不离的焦老弟回来了。
关捷裹在她买的毯子里,少年的身形盖得严严实实,但脸上都看得出瘦了,还是走之前更耐看一点。
这要是她的儿子,瘦得这么明显,汪杨肯定心疼坏了,但关捷是隔壁的,比起心疼,汪杨更加惊讶,她笑着招呼道:“诶?小捷回来了啊,考试考完了吧,得了几等奖啊?”
路荣行一听就觉得最后那句有点不妥,但他妈都说出口了,妥不妥也就这样了,他也就没吭声。
院里出个省里得奖的学生比较稀罕,满院子都知道宽叔家的调皮佬上道了,在关捷还没回来的时候,给他戴了一堆高到能戳穿大气层的高帽子。
他这趟无功而返,只要出门被院里的人撞见,少不了会被问到这个得没得奖的问题,所以防是防不过来,只能平常心了。
其实关捷看得出来,路荣行的妈没有恶意,但他还是被刺了一下,心里瞬间催生出了一种伤口被撒盐的隐痛。
“没得奖,”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阿姨,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在汪杨看来,这次没得,他照样是个厉害到超出她预料的孩子,因为听说关捷已经拿到了高考减10分的慧免。
她有点没醒透,夜视力也不行,没太看清关捷的表情,只是听他语气正常,就以为天下太平,裹紧衣服笑着走了:“没有没有,你们俩跟在说悄悄话一样,我那屋里根本听不到,我起来跑厕所,你们说你们的,甭管我。”
关捷却没继续说了,汪杨过来打断,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个小时。
路荣行明天还要上课,关捷该看的看、该发泄的发泄了,也得回去洗澡了,他拉开毯子站起来说:“快半夜了,我回去洗了,你把门关了,也快睡吧。”
路荣行又去拉柜门,翻出一件棉服,愣是要关捷套上了。
两个家门相隔总共不到十五米,一溜烟就跑过去了,关捷觉得他真是不嫌麻烦,叽叽歪歪地还是穿在了身上。
路荣行说是出来关门,实际上却帮他把行李拎回了家。
东西提到手里,路荣行才发现他这个包非常沉,里面有一半,都是关捷竞赛用过的教材和在外面抄的笔记。
很快李爱黎被关捷隔着窗户喊醒,来开门的时候高兴坏了,拉开之后盯着他从头到脚地看,被他瘦到有点脱相的样子弄得心里特别不舒服,一直在碎碎念,怪他回来不给信,问他是不是钱不够,在外面没饭吃,把自己搞成这样。
关捷的泪腺像是出了毛病,差点又被她念叨泪汪汪,好在李爱黎单方面认定他肯定饿了,急吼吼地去厨房给他打鸡蛋了。
路荣行实在是穿得太少了,李爱黎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床都没有给他铺,关捷没条件邀请路荣行煨被窝,只好又把他送了回去。
回到家里,关捷等了几分钟,端着面碗在爸妈房里边吃边坦白,欲言又止地说对不起。
之前李爱黎往老明哥卡里打钱的时候,私底下是在家里跟关宽讨论过,儿子这个竞赛怎么这么贵,是不是骗人的。
可等看到他这么辛苦和消沉的样子,又那么努力,就压根忘了钱的事,只是心酸又心疼。
他们家这个老幺,从小就玩心大,不把成绩当回事,这还是关宽两口子头一回见他在学习方面这么耿耿于怀,所以那些个集训费,就当是教他收心的学费了。
这么想也不算亏,李爱黎给他切了个橙子,因为很不擅长在家里说对不起、我爱你之类的话,只能骂是爱地说:“你可真是我的傻儿子,跟自己爹妈之间,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不是就差别人2.5分吗?这么一点,你明年用一整年,还赶不上来啊?”
“就是,”关宽在旁边想得美,“你什么时候也弄个金牌银牌啥的回来,让我跟你妈也出去嘚瑟嘚瑟。”
关捷在跟他们谈钱,他们却在跟他谈金牌,这个结果好到没边,可以说是正中他的下怀。
心上最大的负担卸掉之后,关捷洗完躺下就睡了,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早上10点,路荣行来推他小黑屋的门,他还蜷在被子里安稳地补觉。
路荣行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不见背对着自己的他有醒来的迹象,拿手撑在他那边的空位上,歪着上身看他。
关捷很会掖被子,肩膀脖子捂得一丝风都钻不进去,只有一颗头露在外面,下巴往下收着,头发长了没剪,盖的不太看得见脸。
路荣行有点希望他能自己醒过来,也有挠他捏他的心思,不过最后没整他,让考场失意的人安稳地做梦去了。
走前他在关捷的书桌上就地取材,留了张纸条,纸上压了片钥匙,钥匙下面压着一行字。
[醒了给我打电话,上课时间不接,我家的钥匙给你,座机在老地方--行]
写完路荣行觉得自己的名字真是厉害,自作主张就替关捷答应了。
昨晚睡前,李爱黎觉得关捷的屋里很久没人,有点灰尘味,让他开着窗睡,路荣行离开之后,室外的一阵风悄然路过,吹得桌上的纸条翻卷,碰到了立着码起来的书。
那些书都是关捷背回来的四大分类,他是真的很重视这些东西,所以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收拾好了,这才躺下去睡。
第120章
路荣行回到学校, 在去琴室的路上突发奇想,给刘白打了个电话。
一夜之间,关捷从邻家小弟变成了喜欢的人, 这个交情上的质变虽然不至于吓到他, 身体上接受得也挺自然,但路荣行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对事基本有自己的判断。
早先通过自身的经历和了解, 他已经接受了同性恋也是正常的人结论,而如果不是经历重大的挫折,让一直都很稳重的他自卑,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既然正常, 关捷的那些和变态相关的忐忑和不安,在路荣行这里几乎都没有,他最多是被突然惊了一下。
然后这种吃惊, 昨晚又被淹在了关捷的崩溃和消沉里。
事后路荣行回到房里, 一个人在黑灯瞎火里思索,往事没法全部记清,但那些旖旎暧昧的时刻,却奇妙地都留在了脑海深处。
他每回想起一幕,就会进一步地恍然大悟,原来当时的古怪和不自在,都是源自于理智和本能之间的误差。
他喜欢关捷这件事,在意料之外, 也在情理之中。
路荣行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也不想反驳, 关捷最近需要人安慰,他的包容和耐心就跟着水涨船高,想要给这个初逢打击的邻居很多的陪伴。
而且在路荣行看来,感情也没有高下之分,只有真不真诚。
他不真诚吗?
路荣行扪心自问地想了半宿,觉得自己还是挺认真的。
他这一颗心长得跟铁树一样,快二十年了,才突然开了这么一次花,别人看起来或许离经叛道,可路荣行自己觉得挺好的。
关捷很好,喜欢他也很好。
这个人陪他渡过了至今为止的所有时光,未来要是也能一直呆在一起,路荣行对这个设想的答案是他很愿意。
至于别人觉得怎么样,他并不是很在乎,而父母会有什么感受,这个疑难在关捷成为他的谁之前,路荣行也考虑不到。
坐上大巴,路荣行一直在想,他的问题就在于没有问题,只要关捷点头,他能立刻完成牵手成就,可是关捷那边呢?
根据他十来年的印象,关捷一到女生面前就收敛和局促,初中也有个关系好的女同学,他应该是喜欢女孩的,那自己揣着这种心思,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吗?
关捷连不小心碰到他的嘴都要擦嘴巴,真要是更进一步,来个舌吻什么的,路尔摩斯推测他可能会直接呕吐。
所以怎么看,性向隔离和种族隔离一样,都充满着悲剧的色彩。
但让路荣行就此打住异心,那也不现实,他能把一开始没兴趣的琵琶练上十几年,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人,断然没有原地放弃的道理。
横竖他都会争取一下,只是这个方法和时机还完全不知道在哪里。
路荣行初到基佬的宝地,迫切需要一些直变弯、弯变球、直弯相互转换的现实案例,来加深一下他势要把关捷忽悠到手的决心。
他左思右想,想起已经金盆洗手的刘白在这方面算是前辈,于是心里就在琢磨,不知道刘白有没有碰到过,心动的选项是直男这种同性相斥的世纪难题。
然后心动了就要行动,路荣行换上公交之后,站在走道里拨通了,听见对面“喂”完之后问道:“刘白,你在不在学校?”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刘白正在当他的24孝好亲哥,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给他的妹子准备午餐。
9月份他将刘谙从外面接回来,这王八羔子把身体熬得稀巴烂,先是肝功能异常,后是黄疸,断断续续输了两个月的液,才把体内high得要死的病毒活性压下去。
刘白连带着他早死的爸,和他不管事的妈,一起被看病看到认识的医生批得狗血淋头,让他盯着病人卧床休息。
但刘谙长了张公主的脸,骨子里可能是个丫鬟的命,她根本卧不住,大早上就起来了,关在屋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且她进去了就锁门,卧不卧床的,刘白根本管不了她,只能趁在家的时候,给她弄点有营养的饭菜。
手机就在兜里,刘白摸出来接通了,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回话:“在,有何贵干哪您?”
路荣行原本是打算叫他出来谈谈人生,顺便一起吃个盖浇饭什么的,但耳朵里先听见了对面油锅在炸的动静,顿了一下,把顺便去了,只说:“我有点事想找你聊聊,你今天下午2点之前有空吗?”
“有,一大把的空,我吃完饭就没事了,”刘白往锅里倒了盘虾仁,呛出了老大的一道噪声,他在烟火气里说,“你呢,吃了吗?没吃就过来,边吃边聊。”
路荣行待聊的话题是,看上直男了是该上还是该退,可他家还有个可以说是关捷师姐的存在,路荣行不敢去,婉拒了:“下回吧,我吃了早中饭来的,2点之前我都在琴室,你家里忙完了就过来找我,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