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慌乱地点头。
做好饭,穆琼给那些孩子数信封,竟发现路灯做的是最多的。
这孩子还一叠声地道:“先生,我今天下午连上厕所都忍着,一刻不停地糊,不仅做得是最多的,还是最好的,你尽管检查!”
属于路灯的那叠信封确实全都做得很好。
路灯在那里炫耀,而其他的孩子都没有反应,穆琼也就没有说什么,给了他半个咸鸭蛋。
而等这些孩子吃完饭,穆琼一个个把他们叫到屋里,问他们身体如何,早上吃了药都有什么反应。
驱蛔虫的药,现代的孩子有时也是吃的。
他们吃的药基本是甜的,吃完之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但这时候的药可没那么好。
傅蕴安给这些孩子吃的驱虫药,吃了之后这些孩子基本都会肚子痛,痛完之后,还会直接把虫子拉出来……
这情况穆琼听傅蕴安讲过,现在又从这些孩子的嘴里听说了很多遍。
很快,穆琼就叫到了洪小花。
穆琼问过她吃药后的状况之后,又问:“路灯的那些信封,都是怎么来的?”
洪小花顿了顿,才道:“路灯跟人说,如果他们把他们糊的好的信封给他,以后有点啥事,他一定帮他们说好话,帮他们担着。”
因为没有读过书,还很少跟人交流的缘故,洪小花的表达能力很一般,但穆琼跟她聊过之后,算是知道路灯下午都做了什么了。
路灯在这些孩子面前,把自己的形象塑造的很高大,让这些孩子相信他,认为他能帮他们,然后这些孩子,就自愿把自己糊的信封给路灯了。
这个给几个那个给几个,路灯手上的信封自然也就最多了。
而路灯之所以能让别人相信他……就因为这孩子跟他和李珍瑶表现出来的熟稔,
那些孩子见路灯总凑到他面前说话,自然而然的,就觉得路灯在他面前说得上话。
穆琼很快就叫到了路灯。
路灯大概是已经跟别的孩子打听过了,知道穆琼要问什么,一进来就把自己吃药后的感受说了,然后又把穆琼一顿夸。
穆琼看着他,道:“我下午离开了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里,你一共糊了八百多个信封,平均下来每小时糊一百六十个信封,一分钟糊两个半,我现在给你计时,你在这里糊给我看看。”
穆琼说着。给了路灯一叠纸。
“先生,我能糊那么快,是因为我裁纸是一叠一起裁的,还让人帮我裁了点纸。”路灯道。
“行,我帮你裁纸。”穆琼拿过裁纸刀,很快就裁好了一叠纸。
路灯苦着脸,不停地糊起来。
他动作很快,这次又是拼了命在糊,糊了十分钟,竟也有二十二个。
穆琼的目光从自己刚买不久,用来计时的怀表上移开,看向他:“你现在糊的,比下午慢太多了。”
“先生对不住,我撒谎了……我那堆信封里,有些是别人送我的,我帮过他们忙,他们非要给我一些,当做感谢。”路灯道。
路灯可以说满嘴谎话,还很能占小便宜。
“我给你们数数的时候,就知道你糊不了那么多,现在单独跟你说,已经是给你面子了。”穆琼道:“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还有下次!以后我会单独问问每个孩子,看你都做了什么,要是你再做这样的事情,你就给我离开。”
路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穆琼又道:“我知道你聪明,脑子灵活,但你如果不愿意脚踏实地,以后肯定会栽跟头!”
“我聪明?”路灯一愣。
“你当然聪明,就是这聪明没用到正道上。”穆琼道:“你如果不想做事,想要变得厉害,现在就踏实一点,多学点东西,这样将来才能当掌柜不当伙计。”
“我还能当掌柜?”路灯满脸惊奇,他一直觉得,他将来能当个店小二已经很好了……以前他流浪的时候,就觉得店小二的活儿,是自己能做的。
“当然能。”穆琼道。
路灯的表情复杂极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穆琼不指望路灯一下子就改过,又道:“明天不管你做多做少,我都不会给你奖励,现在你回去吧。”
明天,他要看看这人会怎么做。
穆琼这天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而那时候,霍英正和傅蕴安坐在一起,聊孤儿院的事情。
霍英把白天的事情都说了,又道:“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妥了。对了蕴安,我瞧着穆琼和那个弄出个孤儿院来的小丫头没什么。”
“我知道。”傅蕴安道,穆琼对李珍瑶没想法,这一点他上午就知道了,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让霍英去找穆琼说孤儿院的事情。
霍英嘻嘻一笑,又道:“蕴安,这穆琼对怎么管理那些孤儿很有想法,我瞧着那些人培养好了,也是有用的。你说我们能不能从那些孤儿里,培养出一些人手来?”
第90章 《英文短文》
这年头要雇人挺容易, 雇个帮工,一个月只要给四五块钱, 挂个学徒的名儿, 包吃包住之后,甚至只要给一两毛钱。
在上海,多的是找不到活儿干的人。
但还是缺人, 缺懂一门手艺的人,更缺认字会算数的人。
这几年,霍英想把自己的生意发展壮大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够。
“那些孤儿要长大还要很久。”傅蕴安道:“十年后……谁知道会怎么样?”
“这倒也是,这世道变化太快了。”霍英道, 就说十年前……那会儿谁会想到大清说没就没了呢?
“更何况,这年头也不单单是那些孤儿过得苦, 父母双全但吃不起饱饭的大有人在……二哥, 你不如让吴掌柜去那些受了灾或者年景不好的县城招工,指明要年纪轻的,等他们来了上海,再看情况分开培养。”傅蕴安道。
他们已经买回来很多机器, 很快就要开工厂了。
上海这边物价贵,工资也高,在本地招工成本很高,去外地招工的话……包吃包住一年给做两身衣服, 每月给两个大洋这样的待遇,就有无数人争着抢着要来。
甚至于, 有些人贩子去穷苦地方,十个大洋就能买回来一个女人,上海风尘场所的女人,很多都是这么来的。
傅蕴安觉得,他们也可以如此招工,只是等招来了人,每日给他们安排的活儿可以少一些,然后找人教他们读书认字,到时候若遇到有天分的人,自然可以挑出来着重培养。
这些人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还更容易养熟。
“就这么办。”霍英直接应下了:“我让老吴去招些人回来。”
两人商量好,傅蕴安就通过暗道,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抬头望去,傅怀安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之前他担心傅怀安在外面会被人骗了染上恶习,因而给他定了规定,晚上必须回家。
那时傅怀安满心不愿,现在倒是每天早早回家,再不在外面逗留了。
傅蕴安回了房间,而傅怀安,他这会儿还盯着那部《安徒生童话》,研究怎么翻译里面的故事。
教育月刊问世的第一天就售罄了,好在这两天,加印的跟着上了市。
这刊物卖得极好,不仅在上海这边卖出很多,在杭州苏州南京等地,也同样卖出许多。
而这盛况,无疑激励了他。
只要想到有几万人看了自己翻译的小说,傅怀安就觉得兴奋。
他父亲最敬重有学问的人,现在……他也是有学问的人了!
穆老师还说,等他把整本书翻译出来,可以出书!
正因为这样,他现在每天回家之后,都跟着他二哥给他找的老师认真学英文,学过之后,还会做一些翻译。
反正他也没别的事情好做。
《流浪记》两天才登三千字,别的书又没什么好看的……对了,希望月报好像就要上市了!
傅怀安惦记了一会儿,又埋头学习起来。
第二天。
穆琼一大早就去了郊外的宅子。
他到的时候,那些孩子全都在等着他,一个都不少,至于吴妈,她已经把粥做好了,粥里还按着穆琼的要求,放了切小的年糕。
穆琼给这些孩子分了粥,又给了每人一块腌制好的萨门鱼,至于咸菜,这是随他们想吃多少吃多少的。
“先生,我们糊的信封卖不了多少钱吧?你怎么顿顿给我们吃好的?”路灯端着年糕粥凑到穆琼身边。
穆琼出门很早,没在家吃东西,这会儿同样端着一碗年糕粥,吃的菜也同样是腌鱼和咸菜。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没少吃腌鱼,都吃腻了,后来再不要吃这东西,朱婉婉也就不买了。
现在又吃上腌鱼,穆琼才发现自己已经没那么讨厌这腌鱼了,甚至觉得挺好吃的。
这好歹是用三文鱼做的咸鱼。
“你知道李小姐为什么要收留你们吗?”穆琼问。
路灯嘻嘻一笑:“李小姐心肠好,她同情我们。”
“我也是。”穆琼道:“我同情你们,希望你们将来做个有用的人,所以才会给你们吃好的。”
这世上有很多人,是不吃嗟来之食的,但这些人里,绝不包括这些孩子,穆琼也就大大方方地说了。
路灯看了穆琼一会儿,又问:“什么叫有用的人?”
“那些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努力工作的人,都是有用的人。”穆琼道:“你快点吃饭,吃好了我还有事要跟你们说。”
年糕粥已经凉了,路灯夹了一大筷子的咸菜拌在里面,三两口就将所有的粥吃下肚子,然后又把咸鱼塞进嘴里含着。
这些孩子都已经吃好了,穆琼让他们坐好,然后拿了十根筷子,开始教他们数数。
没错,这些孩子大多是连数数都不会的。
“以后你们糊了信封,要学会数数,数自己到底糊了多少。”穆琼道,然后教他们数了1到10。
他反复教了几遍之后,路灯洪小花还有另外两个孩子,就已经会数数了,但还有很多孩子满脸茫然,压根学不会。
这些孩子的智商其实没有问题,但他们以前从未接受过教育,学起来也就特别慢。
穆琼让几个已经学会的孩子先去糊信封,继续教剩下的孩子。
一直教了一个小时,他才让这些孩子全都去糊信封,然后往门外走去。
“先生!”路灯突然追了上来,他的嘴里还含着那块咸鱼,说话有点模糊不清:“先生你要去哪里?”
“我去买肉。”穆琼也不瞒着他。
“先生,你昨天去买肉去了很久,你是去哪里买的?”路灯问。
穆琼说了一家肉铺的名字。
路灯就道:“先生,你买肉可以去旁边杀猪的市场买,去那里买肉比去肉铺便宜很多……先生,我带你去吧!”
“你不糊信封了?”穆琼问。
路灯表情一僵,随即道:“我这就去糊!”
说完,他理科就跑了。
这宅子之所以租金便宜,是因为宅子附近有一个粪池一个杀猪场。
穆琼之前从未去过那边,现在听路灯说起,才往那边走。
值得庆幸的是,粪池离得远一点,杀猪场更近……穆琼进了杀猪场,就听到了刺耳的猪叫声。
一些壮汉将猪横着按在条凳上,凳边放一个接猪血的木桶,正在杀猪,也有人在给浸在热水里的已经死了的猪刮毛,还有人在给猪开膛破肚,或者洗猪肠什么的。
上海每天消耗的猪肉,大多出自这里。
杀猪场里的气味很不好闻,地上满是血污,湿哒哒的——给猪刮过毛后,他们就随意地将混着猪毛猪粪的水倒在地上,然后把下一只猪扔进缸里,倒上热水软化猪毛……
穆琼之前从未见过杀猪,这算是瞧了个一清二楚。
而那些杀出来的猪,他们就放在旁边的一个棚子里卖。
这里是杀猪的地方,肉确实卖得比外头便宜很多,但不零卖。
猪杀了之后,他们先沿着猪的脊椎对半切开,然后每一半再分成前腿、肋条、后腿三部分,在这里买肉,至少要买这么一部分才行。
当然了,要是买整只的猪,那价钱还能再便宜点。
穆琼买了一只猪后腿。
这时的猪没得吃饲料,多半是吃猪草番薯剩饭的,不长肉,养一年毛重也就百来斤,杀了之后净肉最多七八十斤,一只猪后腿称出来十几斤刚刚好。
在发现这里还有猪血卖之后,穆琼又买了一些血豆腐。
杀猪的时候,把猪血放进一个木桶,然后倒上盐,倒上水,等它凝结之后再用锅子煮熟,就成了血豆腐,这种血豆腐穆琼没吃过,不知道味道。但他觉得给那些孩子吃点不错,至少能补血。
他出门的时候只拎了个篮子,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幸好这附近有帮人送货的人,他花了三个铜元,那人就帮着他把猪腿和猪血送到了宅子里。
“这宅子里住的不是些没人要的孩子吗?怎么还买肉?”这人把东西送到,有些疑惑。
“那些孩子现在在帮我干活。”穆琼道:“我不给工钱,吃食上就不亏待他们了。”
“先生,那你还要人干活吗?”这人立刻就问,满脸希冀地看着穆琼。
穆琼一愣,随即道:“那些孩子干的活不轻松。”
“不轻松啊……那算了吧。”这人有些犹豫,又道:“唉!我家那两小子现在整天闲在家里没事做,我就想给他们找点活儿干。”
“你的孩子多大了?”穆琼问。
“一个十二,一个十岁了。”这人笑道。
穆琼用惯了实岁,平常说年纪都是说的实岁,但他知道这位父亲说的是虚岁。
他的孩子,恐怕只有十一岁九岁,或者更小。
这年纪在他看来该无忧无虑地活着,但对这时候的人来说……“这年纪确实不小了,可以找个学徒的活儿让他们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