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儿可不好找,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给他们找……”这人道:“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先跟着我给人送货吧。”
穆琼没接话,喊吴妈拿了个脸盆出来,接了猪血,就让他回去了。
他跟着傅蕴安去义诊过之后,就已经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都过得非常艰辛了。
他没办法帮助所有人。
中午穆琼让吴妈做了白米饭,又做了豆腐猪血肉末羹。
猪血有股味儿,他并不喜欢,但这些孩子各个吃的津津有味。
习惯了挨饿的人,是不会挑食的。
把路灯剔除在外,穆琼检查过剩下的孩子糊的信封之后,给了做的多做的好的那些孩子每人一块糖。
路灯眼馋极了:“先生,明天还有糖吗?”
“有。”穆琼道,然后检查了路灯做的信封。
路灯糊好的信封并不是特别多,大约前面七八名的样子,但质量挺好,穆琼还挺满意的:“你的信封做的很好。”
路灯顿时得意起来:“都是先生教得好!”
穆琼对路灯的印象变好很多,但他还是按照自己昨天说的,并没有给路灯奖励。
吃过饭,穆琼就离开了这宅子。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猪蹄和部分猪肉。
到了平安中学,将猪蹄和猪肉放到厨房,穆琼就马不停蹄地去给学生上课了。
上完两节课,他又把各个班的英文课代表叫到办公室,然后给他们安排了一些任务,让他们盯着班里的学生学英文。
要不是教育月刊后面两期的内容差不多已经敲定,《流浪记》和《我在百年后》还有点存稿,穆琼觉得自己怕是会累趴下。
正想着《我在百年后》,穆琼就听到盛朝辉道:“穆琼,希望月报出新刊了,我给你买了一本!”
说着,盛朝辉就将一本杂志放在穆琼面前。
“谢谢,我把钱给你。”穆琼道。
“不用,我现在可不缺钱!”盛朝辉道:“要不是你,肯定没有现在的教育月刊,我也赚不了这么多钱,你跟我计较这几毛钱做什么?”
穆琼闻言,就没有坚持要给钱。
盛朝辉又道:“对了,你开那个孤儿院缺钱吗?我可以捐一些。”
“不用了,钱其实不缺,缺的是人。”穆琼道,又问了问教育月刊的情况。
盛朝辉道:“我们的编辑部傅医生已经在建了,很快就能建好,要不了多久就能搬进去,招人也找好了。我母亲娘家有个表弟,虽然读书读的一般,但极擅长跟人打交道,我打算让他帮着打理各种杂事,至于抄写员,我请了个以前专门给人抄书的老先生。那老先生原先是给人抄古籍的,什么字体都会写,字还写得极为工整。”
此时的很多古籍,是不会再版的,有人想要,便要请人抄,以至于有了抄书这么一个行当,很多书店还会养一些抄书人。
这位老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他以前给书店抄书,有时候活儿很多,要没日没夜的做,有时候又没有活儿,很不稳定,他老先生年纪大了有点受不住,就不做那个了,来盛朝辉这里找了个活儿。
这些事情,本就全由盛朝辉负责,穆琼便没有多问,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往那郊外的宅子赶去。
穆琼忙得很,都没空看希望月报,也就不知道这刊物,今日跟之前一样卖得极好。
与此同时,他的教育月刊,还被跟盛朝辉关系不错的报贩蔡松山弄去了北京。
北京的物价,远比上海低。
这里是京城,自古以来建了很多将外地的粮食蔬菜送来的渠道,近些年又流失了许多人,米价菜价之类,便都比上海要便宜。
当然,与之相对的,大家的收入也比上海来的低。
在上海,给人当掌柜月薪少则七八元,多则十元十一元,但在北京,很多掌柜每月只有五六元。
帮工伙计之类,赚的就更少了。
但也有些东西,这儿卖的比上海贵,比如各种进口的东西。
在上海卖两三元的钢笔,到了北京至少翻三倍。
一辆南方来的火车缓缓驶入北京火车站,车门一开,车上那些已经在车里坐了三天三夜,满身疲惫的人,便你挤我我挤你的下车了。
一些挑夫连忙过去询问,问有没有人要找力工。
蔡松山从车上下来,立刻就喊了几个力工帮他去火车上搬书。
他这次来北京,带了教育月刊和希望月报各千本,而这些书,他直接让人用板车拉去一家书店。
他来北京,是来谈生意的,他打算把这两本刊物卖到北京来。
当然了,这事要办好,少不得要找个合作者。
到了书店,书店伙计立刻就出来了,瞧见蔡松山的架势便问:“先生,您是来卖书的?”
“是的,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蔡松山道。
蔡松山是外地口音,那伙计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后用车拉着的用纸包好的书,到底还是去找掌柜了。
书店很大,周围摆了一圈书架,中间则放了四张八仙桌,这会儿,每张桌上都有人在看书。
蔡松山被另一个伙计引到其中一张桌上,那伙计还给他上了茶。
他喝了一口茶,又打了个哈欠。
在火车上睡不太好,他着实有些累了。
“你是来卖书的?都带了什么书?”跟蔡松山坐在一张桌上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道,又接二连三报出许多书名来:“有没有这些书?”
他报的书,蔡松山大多没听过,但想也知道,应该都是已经很久不曾再版的古籍。
这世间的文人,大多爱书,爱藏书,可惜有时候遇到不肖子孙,或者家里败落了,那些书便会被低价卖出……北京这边,这样的事情尤其多。
“我卖的不是古书,是上海那边运来的新书。”
“可有《英文短文》?”这人又问。
蔡松山有些惊讶,这人刚刚还想问他买古书,现在就要买《英文短文》了?
“这书我倒是没带来……它不是没有《求医》和《留学》卖得好吗?”蔡松山问。
“那是之前,这几天这书已经没处买了!”那戴眼镜的人道。
旁边的人也道:“确实!自从刘先生写了那篇《年过五旬学英文》的文章之后,这书便卖光了!”
蔡松山连忙问起来,这才知道,原来不久前,赫赫有名的刘仪成刘老先生,写了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讲的是他学英文的过程——刘老先生,他花一个月的时间学会了英文!
当然了,刘老先生写这么一篇文章,主要是为了阐述一个观点,那就是国人应该多学习,放眼看世界。
这文章写得极好,极打动人,而刘老先生表示,他能在短时间里学会英文,全靠了《英文短文》这书。
这相当于就是给《英文短文》打广告了!这文章在报纸上登出之后,这本一开始卖得并不好的书,突然就火了!
又因为它定价不贵,一本书只要一毛钱,竟是引来北京天津两地的人争相购买,凡是在学英文的,都会买上一本!
这书送来北边的本就不多,现在这么一折腾……大家顿时就没处买了。
“我运来的,倒不是《英文短文》,但里面有写了《英文短文》的作者楼玉宇做主编的杂志,这杂志在上海卖得极好……”
“楼玉宇做主编的杂志?”那戴眼镜的人立刻就道:“快拿来给我瞧瞧!”
第91章 金怀来
蔡松山本就是来卖书的, 现在有人要看他带来的东西,自是忙不迭地将之拿了出来。
他甚至多拿了一些出来——他取出十多本教育月刊, 给在场的人一人发了一本。
对此时用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文章启蒙的读书人来说, 教育月刊的内容幼稚到了极点。
但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书不是给他们这些博览群书的人看的, 这是给孩子看的。
“这杂志不错!”戴眼镜的年轻人有些惊喜:“我正在教我的夫人认字,可以让她看看!”
“确实不错,这杂志有助于让孩子理解字意句意。”另一人也道。
“这句读用的当真巧妙!”还有人道。
好几个人都看得爱不释手,但也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巴掌拍在桌上,道:“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文章幼稚不说, 还哗众取宠弄出些怪模怪样的句读来,把老祖宗的传下来的东西都丢了!”
“什么怪模怪样, 我看这是再好不过的创新!”戴眼镜的年轻人道:“你若是只知道抱着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哪能进步?老祖宗的胯下战马,敌得过的大炮?”
“老祖宗的东西有何不好,若非你们这些人胡乱折腾,这世道也不会这么乱!”
“若没有你们这些老顽固, 这世道定然清明许多!”
最后,双方竟是争执个不停。
书店老板出来的时候,那戴眼镜的年轻人都捋起袖子,一副要跟人打一架的样子了。
要知道, 很多进步认识额,脾气都不怎么样。
“诸位快消消气!”书店老板连忙安抚起众人来。
那跟戴眼镜的年轻人争执的人本就落在下风, 现在有了台阶下,当即道:“今日之事我不计较了,若是再让我碰见你……”
戴眼镜的年轻人又捋起袖子来。
那人忙不迭地跑了。
眼看着他走了,戴眼镜的年轻人看向蔡松山:“你这月刊,我买一本!”
“好!”蔡松山应下了,又道:“先生,我这里还有别的刊物,你要不要也看看?”
戴眼镜的年轻人闻言,又道:“你快些拿出来!”
蔡松山当即拿出几本希望月报来给他。
这年轻人拿着书,就忙不迭地看了起来。
之前他看教育月刊,他还有空叫好,现在看希望月报上的《我在百年后》,却是看得浑然忘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蔡松山这时候,却是跟书店老板谈起生意来。
这书店很大,便是在上海,也是有分店的。只是跟他们北京的总店相比,上海分店着实有些小。
书店老板一直做买书卖书的生意,见识广博,他将蔡松山带来的书看了看,当即表示他们书店愿意代理这两本杂志在北京天津的售卖。
他每本杂志还各订了一万本,便是38" 民国之文豪0 ">首页40 页, 已经出过的这几期也要——希望月报和教育月刊虽不曾在北京天津售卖过,但他作为一家在上海有分店的大书铺的老板,也是听过这两本书在上海售卖时的盛况的。
蔡松山当即和他签了合约,只觉得这一趟来对了。
虽说坐火车要花不少钱,但这路子走通了,以后可就有源源不断的钱了!
穆琼接连忙了几日。
他日日盯着那些孤儿,总算让那些孤儿的生活上了正轨,同时他也意识到,他原先想的,这些孩子可能会因为干活太累跑掉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存在。
这些孩子在外流浪,朝不保夕天天吃不饱不说,还会遇到生命危险,因而,在他给吃给喝只让他们糊信封的情况下,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他们反而很担心他会把他们赶走。
他近来在教他们数数,还有简单的加减法,那些学得慢的孩子就很焦虑很害怕。
便是路灯这个最活泼的,在讨好他的同时,也变得勤快很多,再不敢偷奸耍滑。
穆琼见状挺高兴的。
而最让穆琼高兴的,是霍二少的孤儿院已经开始打地基不说,还招募了一些员工。
霍二少甚至还带着其中的一个人,专门来找了他一趟。
被霍二少带到穆琼面前的,是个二十出头,胖乎乎的男人,名叫金怀来。
“穆琼,这是我手底下的人,以后那孤儿院建成了,就由他来管,现在让他先跟着你学学。”霍二少对穆琼道:“你有什么活儿,尽管让他去做,年轻人就要多锻炼!”
“对,穆先生,你有事尽管吩咐我。”金怀来看着穆琼,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我们一起努力。”穆琼朝着他笑道。
穆琼起初以为,金怀来应该是霍二少手底下的掌柜的儿子什么的,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他是下午在平安中学上完之后见到金怀来的,正好有空余时间,就把自己的记录本拿出来,给金怀来介绍了一下孤儿院的那些孩子。
然后他就发现……金怀来竟然很多字不认识。
他震惊不已,不明白霍二少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人当孤儿院的院长。
莫非这人有过人之处?
穆琼抱着这样的心态和金怀来聊了聊,就发现金怀来并不是不学无术的,相反他懂很多知识,明显上过学。
甚至于,金怀来说着说着约摸是不知道要怎么用国文表达一句话的意思,竟然说起了英文。
穆琼被惊了惊。
他仔细地问过金怀来,才知道金怀来的父母是被带去国外的劳工,他从小在国外长大,上过学英文也学的很好,倒是国文一直没机会学:“我刚回国不久,正在学国文,不怎么会说会写……见谅。”
“金先生说什么见谅,恐怕你懂的很多知识,都是我不懂的。”穆琼道。毫无疑问,霍二少对孤儿院并不是不重视,相反,他其实非常重视。
要不然……金怀来这样英文极为流利,数学之类的课程也学得不错的人才,完全可以安排他做别的工作。
当孤儿院的院长,对金怀来来说,是屈就。
当天晚上,穆琼就带着金怀来去了那个孤儿院。
金怀来略胖,总是笑眯眯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他情商也高,因而那些孤儿就很快接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