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一软,子修一下子跪在了床前,哽咽道:“阿予?”
“阿予!”
子桑予已经没有呼吸了,但心跳还很微弱。子修不受控制地抱起他就往外边跑,镇上的医馆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远,子修逢人就茫然地喊:“求求你,救救他。”
“求求你,救救他吧!”
……
路上的人看疯子似的看着人,有些看出点儿真相的人倒是忧愁地皱紧了眉。但这是别人的喜怒哀乐,也是别人的人生,大家也不过就是看看热闹罢了。
等子修把子桑予送到医馆的时候,大夫沉重地摇摇头:“对不住,就算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子修踉跄了一下,还是旁边的小厮扶了他一把他才得以站住。他的力气已经在之前的狂奔中耗尽了,他所有的信念也在大夫冷漠的告知中坍塌了。
子修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的……”他说着就挣开了小厮的搀扶,扑到了子桑予面前。
他颤抖着手搂住子桑予:“阿予……阿予!你答应我一声啊,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呢?”
“子桑予!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啊,不是说好了要陪伴我一辈子的吗……”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一旁的大夫和小厮早就看傻了眼。
小厮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青年,大夫忙带着他出去了。
子修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他强行扭过子桑予的头,想把他脸上的血痕都抹去。半干的血痕被他这样一抹,直接糊满了一张脸,看上去十分狰狞。但子修的目光却异常地温柔,他注视着子桑予,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现从初遇至今的景象。
在回小镇的日子中,他无数次后悔自己把子桑予带了回来。自己明明不能保护好他,也不能治好他,但偏偏还要把他带回来受苦。
就算子桑予固执地坚持着,难道自己就不能拒绝吗?无非也就是自己还有私心罢了,是他不敢去独自面对一切。
但在此刻,在子修安安静静沉睡过去的时候,子修这些喧嚣的想法全都寂静下来。他甚至露出了些许笑意,因为子桑予脸上终于不再有痛苦了,眉头舒展开,还像当初竹下初遇的那个翩翩少年。
子修倾身在子桑予唇上覆上一吻,双唇相贴,子修没有动,就感受着子桑予唇上最后一丝余温的散去。他不知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大夫和小厮都没有来赶他,他放空大脑,唯一的感受就是子桑予唇上的温度。
但这温度终会散去,子修再起身时,差点儿眼前一黑晕倒过去。但他脑海中绷着一根弦,他强行打起精神,将子桑予横抱了起来。他要把自己心爱的人带回家,从此都守着他,再也不让他受苦受难。
外边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子修把子桑予的脸贴紧自己的胸膛,倾着身子试图给他遮风挡雨。但是这雨实在太大,等两人回到家衣裳早就湿透了。
子修温柔地说:“阿予,别受寒了,你好好躺着,我给你换身衣裳。”
他把子桑予小心安放在床上,一个人去翻腾干净衣裳,还烧了壶热水给子桑予擦拭了身子,再仔仔细细地把衣裳给他换上。
双子篇(十一)
等到子修把子桑予从头到尾地收拾好,天都破晓了。子修看着子桑予泛着铁青的脸,疲惫汹涌地从心底涌上来,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他几乎难以呼吸,身子无力到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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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修伸手抚摸子桑予冰凉的面庞,语气温柔地说:“阿予,不疼了,以后都不疼了。我们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都好了。”
他说完就爬上了床,紧紧搂住子桑予。远处公鸡传来鸣叫,小镇快要喧闹起来了。子修的心情竟然前所未有得平静,他头刚沾着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子修醒来时脑袋都还在发懵。甚至在他看到怀里的子桑予时,还有些惊讶……*治好了?
但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子桑予身上的冰冷,那些疼痛才重新撕裂开,流出淋漓的鲜血。
从此往后,世界那么大而喧闹,唯有他孑然一身。
纵然他再不想承认这个事实,躺了一会儿后他还是起了身。他身前不能给子桑予幸福,死后也得给他安稳。
不过他刚坐起来,就看到了坐在房间角落的子桑璧。子桑璧赤红着眼,端坐在角落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子桑璧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子修已经起来了。
子修淡淡地叫了一声:“子桑家主。”睡得太久,他脑袋还有些发懵,下床时差点儿绊倒自己。
子桑璧这才回过神来,大步走过来抓住了子修的衣裳,开口嗓子有些嘶哑:“你走吧,我会带走阿予的。”
“凭什么!我不同意!”子修瞪大了眼,他几乎没有这么大声与人争论过,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子桑璧也直勾勾地盯着子修,他面带疲倦,一字一顿地开口:“那你凭什么呢?你给了阿予什么?你害他背离家庭,让他活活气死了我爹!他因为你中*,还因为你丧命!你以为你给了他爱吗?就是你那廉价的爱害死了他!”
气氛一下子寂静,两人四目相对,相互不肯退让。
最后子桑璧打破了沉默:“你带不走他的,外边全是我的人。你什么都办不到,就算你带走他了,能给他一块好的墓地吗?能让他风风光光地下葬吗?”
子修看着子桑璧的目光愈发凶狠:“我一定要带走他。”
子桑璧露出一丝冷笑,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就涌进来了一堆人。他们一些人死死抓住子修,任凭他挣扎反抗都丝毫不松手。另一些人护着子桑璧,而子桑璧缓步朝子桑予走去,把他抱了起来。
“你放下他!”子修不断挣扎着,发出嘶吼,“阿予是我的!我的!”
但并没有人理会他,他们大步朝前走着,出了屋子,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很久之后,那押着子修的几人才把他放开了,其中一人还悲悯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井井有序地走出了屋子。
外边还下着瓢泼大雨,这雨像是不能停了。子修从呆愣中抽离出来,扒拉开几人,朝子桑璧离开的方向追去。凭什么……凭什么都怪在他身上呢?他别无所求,就只是想要阿予罢了!
只是偏偏天意弄人,造化、命运,都是些残酷无情的东西。
子修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子桑璧的马车,他浑身湿透,踢到了一块石头整个身子都往前倾。地上积起了水,子修摔得狠了,手掌擦破,浑身疼痛。
他忽然没有爬起来的力气,曲起手把脑袋埋进了胳膊肘里,嚎啕痛哭起来。滚烫的眼泪混合着冰凉的雨水,一并划过子修的面颊。
周围人来人往,都纷纷侧目。但没有人敢上前,子修甚至听见有人说:“这不是前几天那个疯子吗?”
在他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雨势忽然减小了,他感受到有人停在了自己面前。
子修费尽力气仰起头,朦胧之间看到了圆悟大师的样子。自己还真是……子修这一想法还没想完,就晕过去了。
等到子修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意识都不清醒。
周围是熟悉的环境,他真的又回到了云海。自己走了一遭,再回到这里时竟然有种别样的欢喜。
他这一动,就把趴在床边睡着的小师弟给惊醒了。小师弟揉着眼睛撑起身子:“大师兄,你醒了?你等着,我去叫师父!”
“不……”子修开口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发疼,嗓音沙哑,“咳咳咳……”
小师弟只听见了子修的咳嗽,还扭头安抚他:“大师兄你好好躺着罢,我马上就去把师父叫来了!”小孩子还带着一身活力,两下就蹿出门去了。
子修本想偷偷走掉,但身子实在乏力,连坐都没法坐起来。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现在应该是云海的练功时间,子修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大家整齐的呼声。
周围很安静,子修意识清醒地发呆,他什么也没有想,前尘往事也好、空渺的未来也好,纷纷都散去了,只剩下心底暂时的宁和。
很快圆悟大师就来了,那小师弟应该是被打发走了,屋子里只有沉默相对的两人。
圆悟大师说:“有些人不必历经万事,便凭着颗七窍玲珑心看破万物。有些人历经万事,却还是深陷红尘中。子修,你可知错?”
子修闭上眼,清泪划过脸庞,温意很快就散尽了。他说:“知错。”
错在自己不自量力,错在自己妄想和命运抗争。如果还能从头来一次,自己一定会守住清规,用一辈子来修那人的平安顺遂。
“你可愿皈依佛门?”
“愿。”
圆悟大师的关门弟子又回到了云海,不论江湖中怎么样个热闹法,云海里却照样平静安宁。圆悟大师很快就给子修安排了剃度仪式,子修还有一段时间的准备时间。
这是圆悟大师那日最后对他说的话……入佛门要心怀虔诚,愿你此番想清楚,若是再还俗,不论云海还是别处,都不会收留你了。
子修不知道自己的虔诚是不是足够,但他也不会再还俗了。尘世间再无眷恋,自己孑然一身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他还是趁这段时间出了云海,去了当初他和子桑予买下房子的江南小镇。他把房子给卖了,找了块儿依山傍水的宝地,亲手挖出了一个坟墓,把自己和子桑予的一些杂物一并埋了进去。
红尘万丈,轰然倒塌,连尘埃都没有溅起。不必道别,反正日后也定成云烟。
当内心空无一物的时候,日子就过得异常缓慢,但日复一日,就像流水一样转眼就流逝了。人生几十年,好像没有什么盼头,但还是凑活着过了。
云海之中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无非就是圆悟大师圆寂了,住持的位置交给了子修。子修也别无它事,也就统筹云海中大事小事,读书念经,基本都泡在禅房之中。
后来他还发现了一本武功秘籍,一闭关就是一年,冲破了自己的关隘,跻身于江湖高手之列。这份惊喜来得太晚太晚,晚到了子修已经没有力气欢喜和悲伤。
他连出去讲佛都很少,唯有一次应了京城伯卿先生的约,去学堂给孩子们论经。又是一年深冬,京城下着鹅毛大雪,子修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善心一发便带回了云海。
他给小孩取名叫慧空,但愿他聪慧又无负担。从前他都不苟言笑,直到慧空到了后,他的笑才多了起来。
这孩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忽闪忽闪的。子修偏爱他,总觉得他像什么人。
可是回忆太沉重,子修没有力气把掩盖的厚重灰尘给扫开。于是日子还是这样平淡地流淌着,当年那个为爱还俗的傻和尚,那个为爱背弃家庭的傻少爷,都成了久远时光里昏黄的一帧,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算了。
一.相遇
江湖新秀北渊用十两银子赢了朱员外一座大宅,这个消息两天之内就传遍了江湖。
几十年前的江湖局势复杂,生死崖和扶南庄两家独大,豪杰遍地,三天两头就是场比武论英雄。北渊也是一直备受争议的一个青年俊杰。
他惯于独行,整个人都透着孤傲的气息。因为长得好看被不少江湖中的姑娘惦记,但这样就激起了不小的民愤,天天都有人叫嚣着要找北渊挑战。只是北渊好像没有家,落脚的客栈也不定,大家想堵人都堵不着。
直到朱员外平地搭起擂台,让人用十两银子参赛,赢的人就能管他要一样东西。
十两银子对于江湖人来说算不上小数目,但朱员外开的奖励实在是太诱惑人,于是江湖中自认武功高强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这场大赛持续了六天六夜,北渊是第三天到的,他一直站到了最后。
三天不眠不休,还经历高强度的对战,但北渊好像一丝疲惫也感受不到。
其实朱员外设的是个局,他暗中收买了不少武功高强的人在自己手里,就是为了对付胜利者。只是他没想到,北渊竟然那么能挺。
他好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故作淡定地问北渊:“你想要什么?”
他更没想到,传说中捉摸不透的北大侠面不改色地说,“这座宅子。”
朱员外只能认,所以居无定所的北大侠有了家,上门挑战的人找着了地方,一天就能排出老长的队伍。
不过北大侠也不是陪练,他接受人挑战有个条件……输了的人得帮他一个忙。
帮的忙简单,北大侠觉得这房子实在是太附庸风雅,不像个江湖人的住所,他要建座“久北阁”。所以输的人都得帮他修房子……于是几天下来,江湖中不少大侠都聚在了北渊这里,勤勤恳恳地修房子。
江湖人习武,力气大工作快,一月有余,久北阁就建成了。当然材料还是花了不少钱,一穷二白的北渊自有办法……扶南庄钱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