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请问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醉意上了头,子修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眼神迷离地望着火堆,喃喃地说:“阿予……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办法,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你觉得我龌龊吗?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只能跑得离你远远的。你,也会想我吗?”
伯卿本想劝慰一下子修,却猛然听他说:“我已经还俗了……但我们却还是不能在一起……我是男人,我为什么是男人呢?”
伯卿伸到子修面前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子修还在呢喃着什么,他却听得有些模糊。但他知道了一个事实……眼前这个孩子有龙阳之癖,他曾经是个和尚,为了那个男人还俗,还对他念念不忘。
他不是老顽固,但对龙阳也不甚了解。他年轻时一心扑在朝政上,满腔热血地想要干出一番丰功伟绩,但朝廷哪里是他这样一股清流能呆的地方。年龄大了,身子乏了,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拼搏了。当他终于想要好好安家过日之时,却发现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自己也懒得找人兴家了。
这一孤苦,就是一生。
他知道一个人的孤寂,也曾羡慕夫妻相守的人。也许情感之间,和性别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人生中不顺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能遇见一个自己心仪的人已经实属不易了,就这样还要因为这些身外浮名放弃自己所爱……这真的,值得吗?
等伯卿回过神来之时,子修已经抱着酒罐睡着了。他来京城后消瘦了不少,面上还带着些稚气,肩上却已经担着这么多了。
他把子修拍醒,让他把自己收拾干净回床上睡去。
第二天子修醒来的时候,脑子抽筋一样的疼。他对昨夜的事情记得不太真切,但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不少不该说的。伯卿先生听到了……会不会让他趁新学期开始前离开学堂?
接下来几天他都观察着伯卿先生的反应,但日子还是照样过,伯卿先生对他的态度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如果非得说有的话,就是对他更慈祥了。
新开学的时候已经初春了,子修被伯卿先生强迫着裹得厚了不少。他忍不住想起了圆悟大师,只是他春节前写给圆悟大师的信,一直都没有回音。
也许圆悟大师真的把他当成不相干的人了吧,丢了云海的脸不说,还把云海的风气弄得一团糟。
不过不论怎样,他现在的生活还是得继续。学生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从长辈那里听来的朝廷大事,子修没有打断他们。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比先生给他们灌输一些古板道理要好很多。
直到他听见有一个学生说:“你们知道吗?子桑家二公子押送的货物是送到京城给朝廷呢。”
双子篇(六)
京城的春天来得实在是太漫长,子修自从那天听到子桑予的消息后,就一直都挂念着。
如今已经半月有余,子桑予大概很快就会步入京城境内了吧。到时候自己该不该再去看他一眼呢?就只是远远地独自看他一眼就好了。
有个刚入学的学生跑过来,扑在他的膝上。这个学生是被伯卿先生捡回来的孤儿,看上去聪明伶俐,算是养在了私塾中。
子惠仰着头看子修:“先生在想什么呢?”
子修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在想江南的竹子,现在已经开始拔节了吧。”就像最初见到子桑予的那片竹林一样。
“先生喜欢修竹吗?”子惠眨巴眼。
子修摇摇头:“你还小,不懂。”不懂借物思人,不懂情情爱爱究竟是件怎样令人牵肠挂肚的事情。
等到京城的春色上来,已经又是半月有余了。如今不只是私塾中的学生在谈论子桑予押送货物进京一事,连子修去酒楼买壶酒,都能听到大家在议论子桑予近京一事。
看来确实临近了。
但在子桑予没来之前,日子还是日复一日的过。
总算逢来了一日春暖花开,子修从床上爬起来还有些怔愣。昨夜做了零零碎碎的梦,都不太好,导致他现在都还有些压抑恍惚。
但今天还得授课,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快速收拾好,然后和还等着自己的子惠一起去学堂。
今日的学堂有些压抑,学生们沉闷地坐着,还有些义愤填膺。子修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他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了?早上都没吃饱?”
学生们沉闷着不说话,终于有个学生开了腔:“先生,手足相残岂非是作恶?为什么还会……”
子修觉得周围都鼓噪了起来,他脑袋嗡鸣了一下,然后冷静下来:“怎么回事?”
“那子桑璧……竟然找人拦截了子桑予,扣住货物不说,还把子桑予扣下威胁子桑世交出子桑家族的掌控权。”
子修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砸下来了,差点儿眼前一黑。这些孩子都只受过书上的教诲,信奉仁义之道,臣为君,子为父,兄顾弟,听到这种兄长不仁、儿子不孝之事,只觉得违背道德廉耻。
而自己满脑子都是……我得去找阿予。
现在伯卿先生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了,子修顾不得这群孩子,转身就朝里院走去。
伯卿先生还在侍弄花草,子修把手中的书本交给他:“先生,我有事得离开了。”
伯卿先生还在纳闷,忽然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在市井之间听到的传闻,以及那夜子桑予醉醺醺叫的“阿予”。他心下明白了不少,只好放他离去:“听说子桑璧把子桑予控制在京城的府邸中。”
子修诧异地看了一眼伯卿先生,感激地笑了55" 平生缘0 ">首页57 页, 下:“多谢。”
他其实早就摸清楚了子桑家族在京城的府邸,那时候他还满心以为子桑予到京城后会住进去,还打算好了自己偷偷进去看他一眼。
自己如今还是得翻越围墙进去,却只是为了护他安然。
他不太清楚子桑府的构造,但令人惊奇的是,这府中竟然没有严加把守,他伪装成下人,轻而易举就把子桑府转了一个遍。直到他翻进了最幽深的那个院子,京城中不宜养竹,但这院子中竟然有一丛茂盛的竹林。
子修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了坐在修竹下那一袭白衣的人。那是子桑予,他还好好地在读书。
他还好好的,这个念头让子修感受到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顿住了脚,直到子桑予转身看到他时才反应过来。
子修拔腿就欲走,子桑予却两步走上前叫住他:“你要走了,你这一辈子都见不着我了。”
子桑予性子算是和善,能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也是被子修逼急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他拜托子桑璧设计的,他想要借此机会逼出子修,也想借此机会让父亲不要存着让自己继承家业的想法了。
他既然选择了子修,就一定得放弃子桑家族,而子桑璧从始至终都对家主的位置虎视眈眈。这一场合作大家也是互利互惠,不论事情成功与否,只要子桑予逼出了子修,他到时候也会把一切都澄清明白。
这一威胁出口,子修果然顿住了脚步。他感受到子桑予朝自己走进,但是离自己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
子桑予说:“你敢喜欢我为什么不敢说?你敢偷亲我为什么不敢留下?你明明还惦记着我为什么不敢被我找到?”
子修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苦苦隐瞒的一切,原来子桑予都清楚地知道。可恨今天还阳光尚好,所有不齿的秘密全部曝露在日光下,子修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他正想逃走,子桑予忽然走上前一步,搂住了他的腰。子桑予比子修矮了半个头,他的呼吸轻轻扑在子修的面颊耳侧,他问:“那你为什么不敢问问我怎么想的呢?”
这猝不及防的惊喜让子修愣住了,眼前炸起焰火,他听见子桑予说:“我也喜欢你,我也好想你。”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真实,他扭身抱住了子桑予,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所有的担心才放回肚子里。他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他?
“你……”子修开口才发现自己因为兴奋,声音都有些变调,稳住心神才说,“你说的是真的?”
子桑予把脑袋埋在了子修的脖颈处,轻笑时的吐息扑在子修的脖子上,简直从皮肤痒到了心底。他说:“当然。”
子修和子桑予又在子桑府上逗留了几天,因为子桑世还挣扎着不愿意交出子桑家主的位置。当然这是子桑璧的事情了,他们只负责好好休息玩乐。
子修见过一面子桑璧,这位大哥面色阴沉,看上去就不是一副和善的相貌。何况子修听说这件事原委后,实在是十分惊诧。虽然说子桑璧想要得到子桑家主的位置,但明明可以用更维护自己的方式。他这么陪着子桑予一闹,自己的名声扫地不说,还落人口舌可能一辈子都讨不了好。
不过子桑予对这位大哥还算信任,子修作为外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两人虽然不能出子桑府,但阔别已久,总得说些知己的话,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不知道子桑璧最后怎么办到的,子桑世还是把权力都移交到了子桑璧手上。
按照约定好的,子桑予为他澄清,然后子桑璧给子桑予一笔钱归隐。这一大消息一出,朝廷之中又是一片动荡。
原来子桑璧不是背弃道德,而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弟弟。这弟弟有龙阳之癖,不能继承家业不说,还主动出谋划策设计父亲。风向这么一转,所有的骂名又都安到了子桑予身上,甚至有不少人给子桑璧喊冤。
但也有人说子桑璧就是利用子桑予而已,这场大戏也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
在众人还没扒出来子桑二公子究竟是为了哪个男人甘愿放弃家业背负骂名时,子桑予拿了钱和子修奔赴了江南。
子桑予自小在江南长大,子修也适应南方的气候,两人要归隐的话肯定还是先选择回到江南。
江南小镇这么多,怎么可能人人都认识他们呢?
子修还抽空去和伯卿先生道了句别,知道他找了别的先生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自此京城就是故地,他和子桑予会有新的生活。
两人找了个僻远小镇,买了栋悬在水上的房子。江南日子过得慢,种种菜养些鱼,然后闲来无事就读读书。两人都不是爱闹腾的人,日子过得闲适又平静。
光阴行云流水,日子倒是不知觉地一天天就过去了。
不过这种平静向来都不会维持太久,他们很快就被找到了。幸好找到他们的只是子桑璧的人,子桑璧传话说:“父亲病重,病榻前想见你,望速归。”
子桑予也知道自己不孝,这一辈子要说最对不起谁,也就只有子桑世了。子桑璧派来的人还在等他,他略作思考便收拾行囊打算回子桑家族。
子修刚锄完草回来就看见子桑予背着行囊在门口等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壮实的男人。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来问:“你……这是?”
“父亲病重,我得回去一趟。”
子修没有再说话了,但子桑予能看出他眼中的担心。这些日子来,子修一直都在担心自己反悔离去。哪怕他相信自己,爱自己,但爱得深了,就总是可怖。
“我一定会回来的,”子桑予也顾不得外人了,倾身在子修唇边落下一吻,“你可得好好给我照顾着我的花花草草,还有鱼,等我回来打算吃了它们。”
子修勾了勾唇角:“好。”
子桑世确实是病重了,之前那番闹腾让他气急攻心,一直没下过病床。好在子桑璧夺权后竟然也没有落井下石,对子桑世还算是仁至义尽,但熬到现在,他身子还是垮了。
双子篇(七)
子桑予回到子桑府上时,恰好是阴雨天气。
子桑璧在子桑府门口等候着他:“回来了?”
“嗯,”子桑予笑了下,“爹爹呢?”
“病床上,大夫正在问诊呢。”子桑璧的目光在子桑予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他发现子桑予看上去不像以前那么单薄了,脸色红润,只是眼中涌现着掩饰不了的担忧。子桑世从小就宠这个小儿子,不论怎么说,子桑予对子桑世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他敛下了自己的所有想法,领着子桑予去了子桑世的病房。
问诊的大夫刚刚出门,见子桑璧时行了个礼:“子桑家主。”
“我爹的情况怎么样?”
大夫瞥了眼子桑予,子桑璧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可以直接说。倒是子桑予有些尴尬,自己这一趟出去,好像彻底成了外人。
大夫的表情有些为难:“子桑老爷可能……命不久矣了。如果他肯服药还好,但他现在自己都不爱惜身子,我,我也束手无策啊。”
子桑予闻言呆愣了一下,身形一晃,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子桑璧的衣裳。子桑璧回头看了面色苍白的子桑予一眼,眉头微蹙,旋即扶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