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璧转头对大夫说:“药还是照样备着,每天熬好送上去。麻烦大夫了。”
“子桑家主客气。”
子桑璧领着子桑予进门:“爹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自己又不服药,现在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子桑予已经缓过来了,他没想到子桑世的病重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而自己之前……竟然在和子修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他走进门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子桑世,曾经威风堂堂的子桑老爷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形销骨立,实在是有些凄凉。
子桑予感觉自己怎么也提不起脚跟,曾经教导自己的父亲,严厉又慈祥的爹,好像转眼就不认识了。
最后还是子桑璧打破了沉默,他走到了床前开口:“爹,你醒了吗?我知道你平常不想跟我讲话,现在我把你最爱的阿予找回来了,你要和他说说话吗?”
子桑世眨了眨眼,然后猛然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子桑予见状赶忙走上去扶起子桑璧,刚开口就带上了哭腔:“爹,爹……”不过他的眼泪还是没有掉下来,只是眼眶通红,眉间都皱出了褶皱。
子桑世终于睁开了眼,目光落在子桑予脸上后就移不开了,他沙哑着嗓子说:“阿予……”
这下子桑予的眼泪憋不住了,抽着气说:“爹,对不起,对不起……”
子桑世似乎想抬手拍拍子桑予的头,不过手抬起了一点儿,却还是没有力气重重地垂下了。他现在算是喘过气来了,缓慢地吐出剩下的话:“你从小就听话……如今怎么,怎么不听爹的话了?”
“爹,是阿予不孝!”他抓着子桑世的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落下一巴掌。子桑予的皮肤本来就白皙,他这一下也使上了劲,脸庞一下子就红肿起来。
子桑璧在一旁看得眸子一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有些游离出面前的场景,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子桑世向来护妻,他本来打算一辈子只要子桑予母亲一个正室。但自己母亲用了不光明磊落的方式爬上了子桑世的床,怀上了子桑璧。
他自己从被怀上就注定了不会被子桑璧宠爱,从他记事起,子桑世就没有对他展露过一个笑脸。
母亲总是教诲他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让子桑世能够正眼看到他这个庶子。所以他从小就很努力,不敢哭不敢闹,拼命地长大独立,只为了让子桑世看到自己。
后来子桑予出生了,子桑府上下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小少爷身上,连一直板着脸的子桑世都总是展露笑颜。
子桑璧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东西,有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爹!”子桑予的呼声把子桑璧从回忆中拉扯出来,他听见子桑予说:“爹,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他!”
子桑世又猛咳了几声:“那,那你,就想活生生气死我!”
子桑璧不知道谈话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他皱着眉,看着僵持的两人。
两父子的性格在这方面竟然出奇得相像,谁都不肯退让,瞪大眼看对方。子桑世多日躺在床上,头发散乱,面黄肌瘦,最后还是子桑予软了心:“爹,为什么非得在意这些呢,我现在依然很好啊,难道我找个不爱的姑娘过日子就很好了?”
子桑世还是不说话,只顾看着子桑予。恰巧有送药的下人上来,子桑予呼了口气:“爹,我先喂你吃药。”
子桑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点了点头。子桑予这才放送了些,端起药碗坐到床边喂他喝药:“爹,不管怎样,你自己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次是我回来晚了,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趁着喝药的间隙,子桑世抬头说:“一直都陪着我吗?”
子桑予:“……自然。”大不了他可以和子修一起从那江南小镇搬回来,在子桑府附近买一栋小房子,然后自己每天过来陪伴子桑世。
子桑世这才满意了,头一次乖乖喝完了药。
子桑璧念着子桑世身子还不好,打算让子桑予扶他睡下。他刚张口,就听见子桑世说:“我前些日子向大夫寻了一颗治百病的药,你独自在外也不知道保重身体,特地给你求的,你今天吃了吧。”
这下子桑璧的没有彻底皱了起来,他可不知道子桑世向哪位大夫求了药。何况现在病重的人明明是他自己,他自己性命都不保,竟然还惦记着子桑予?
床边有个小柜,子桑璧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一个小盒子。他这辈子见惯了金银财宝,但此刻对这小盒子竟然露出了珍重的表情。
里面确确实实只是颗血红的药丸,看上去倒更像是一颗毒药。
“我什么事都没有,给我留着药干什么?”子桑予果然拒绝了,“你赶紧吃了吧爹!吃了你就可以痊愈了!”
子桑世嗔怪地看了子桑予一眼:“就是为你求的,别人吃了哪里管用。”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子桑予无论如何也得把这药丸吞咽下去。
这药味道有些奇怪,竟然带着些辛辣,吃下去身子也感觉到了燥热。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消弭无声了。子桑璧本还存疑,但见子桑予没事后不禁自嘲……难不成子桑世还舍得给子桑予吃毒药吗?
子桑世这才放心了,让子桑予下去休息。
这一趟回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子桑予的房间还原封不动地被保留着,自己收拾好行李后就开始给子修写信。
他刚展开信纸,提笔写下“子修”二字,心脏竟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疼痛。这疼痛很细微,但又延绵不绝,子桑予没有办法很准确的描述这种感觉。
难道真的是相思成疾?
他越写越觉得不舒服,心想可能是自己舟车劳顿所致。于是他放下笔,打算好好歇息一会儿。
子桑璧一直惦记着那颗药,他总觉得从子桑世手里拿出来的东西不会那么简单。于是他找人调查了子桑世一直的行踪,真不知道那老狐狸存的什么心思……
雨一直下不停,江南的雨天十分适合睡觉,阴雨天的时候,天色总有些昏沉。气温低迷,屋子里光线黯淡,人的懒惰就会滋生出来,睡意怎么也止不住。
子桑予陷入了梦魇之中,他睡觉向来踏实,连梦都很少做,更别提噩梦了。这噩梦也是奇怪得很,世界都是一片五颜六色,一会儿变成血红,一会儿漆黑一片。世界不断放大缩小,压迫得子桑予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他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时,敲门声骤然响起。他猛然挣脱了梦魇,一个挺身坐起来。屋外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大口喘息。门外传来仆人的声音:“二少爷,家主让你起来吃晚饭了。”
“知道了。”子桑予这才缓过神来。
他几乎没有和子桑璧一同吃过饭,但他现在只想找一个人一起待着,他没办法拒绝。不过子桑璧依然对他不热情,两人之间并没有兄弟的熟悉感。
但这不妨碍子桑予觉得心安了一些,他又想起了子修,想起子修总是会在吃饭的时候把他搂在怀里,然后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不知道为什么,梦魇里的窒息感又从心底涌上来,心脏有些抽痛,子桑予只好打起精神吃饭。
他饭后又去看了子桑世,只不过子桑世陷入了昏迷。他去子桑世床边坐了坐,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便回房去了。
给子修的信还没写完,子桑予看着“子修”二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落笔了。
而另一边,子桑璧吩咐人下去打听的事情终于有了回音。
来人说:“家主,有消息了。”
双子篇(八)
“在二少爷宣布真相后,老爷找了个江湖中人求来那药,那江湖人说那药是江湖中传说的*。”禀报的人恭恭敬敬地垂着头,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子桑璧。
子桑璧沉默了一会儿:“下去吧。”
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对*还是有所耳闻的。传说这蛊就是专门为了阻断有情人的,服蛊的人一思念自己心上人就会心脏抽痛,要是心上人离得近了,甚至有可能会活活被疼死。
他没想到子桑世为了让子桑予和子修分开,竟然想出了这种方法!
思及此,他赶紧朝子桑予的房间走去。
子桑予的房间还亮着灯,子桑璧敲了敲门:“是我。”他和子桑予生分,哪怕现在有些熟识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彼此。
里面并没有人应答,然后传出了一声有些压抑的呻-吟。子桑璧心下一紧,赶忙推门进去:“阿予,你怎么样?”
打开门时有冷风吹进来,烛火摇曳,朦胧的火光落到子桑予身上。子桑予绊倒了椅子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手紧紧捂住胸口,脸色苍白。
“怎么了?”子桑璧快步走过去扶起子桑予,隔着衣衫,他都能感受到子桑予身上的冰冷。
子桑予张开口,脑袋一偏晕了过去。
子桑璧赶紧叫来大夫,确定了子桑予没事后去看了子桑世。
子桑世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到晚间倒是有些清醒了。子桑璧点燃了烛火,外边风吹雨打,子桑世这屋的窗户没关实,烛火有些摇曳。
子桑世察觉到了子桑璧的到来,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他感受到烛火暗了下,那是子桑璧伸手笼住了烛火,然后眼皮隔着的世界就更亮堂了,接着他就听见了子桑璧走过去关紧窗户的声音。
饶是子桑世当了一辈子的生意人,他也不太看得清这个大儿子。但这并不碍着他们之间关系不好,纵然现在自己算是寄人篱下。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铸的呢?”子桑璧坐在桌边,目光落到子桑世身上,淡淡地问。
子桑世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子桑璧也不会等着子桑璧的回答。他接着咄咄逼问:“当初我娘亲虽然以不正当的手段爬上了你的床,但你一世精明,会被后院小女子的把戏给偏倒吗?而且你如果实在不待见我的娘亲,知道有我的情况下又怎么会好好留着她呢?还会让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只是担心子嗣,我娘亲和我都还有利用价值。我娘亲明白这个理,阿予的娘亲也明白这个理,唯有后来出生的阿予不明白。他爱你敬重你,相信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但这只是因为他完全忠于你。”
“我小时候不懂事,还以为你独宠阿予一人,如今看来,你哪里是宠谁,你就是在取悦你自己。现在你发现阿予不听你使唤了,他长出了独立的人格意识,你就想以这种手段摧毁他。”
“但他可是你的儿子啊,你的亲生儿子,你宠了爱了这么多年的亲儿子!”
子桑璧说完这一番话后就转身离开了,开门时冷风迎面刮来,衣衫里都兜着凉意。但他刚刚发泄了憋闷这么多年的情绪,脑袋还有些充血,太阳系“突突”跳动,面上升腾着热气,并没有觉得寒冷。
大概是都心冷了这么多年吧。
他回去的时候子桑予就已经醒过来了,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但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似乎在承受着不小的痛苦。
“醒了?”子桑璧拉开桌边凳子,撩起袖子到了一杯水,“水还温着,要喝吗?”
子桑予哑着嗓子:“要,多谢。”
子桑璧在回来的路上就想了要不要告诉子桑予事实,但对于子桑予而言很不能接受吧。从小到大都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因为自己的龙阳之癖,不顾他的安危冒然让他服蛊。
“我……”子桑予抿了一口水,打破了沉默,“我到底怎么了?”
“大夫也不清楚,可能是舟车劳顿积出了病吧,好好休养就行了。”子桑璧垂下眸子,以免子桑予看出自己眼中的闪躲。
“但是我只有在想起……”心脏的疼痛又一下子涌上来,子桑予惨白着脸强行说到,“子……修……的时候,就会特别疼。”
“你别胡思乱想了,可能是相思成疾吧。你现在身子不好更要养神,坐不住就读读书,你的书柜没人动你的。”
子桑予看了子桑璧好一会儿,然后才勾起了唇角:“谢谢。”他虽然面色不好,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是亮晶晶的,看上去明亮又纯粹。
子桑璧心里痒痒的,这还是子桑予第一次因为自己笑。之前在子桑世那里蒙上的阴霾好像都散去了,他也难得露出一点笑意:“那你先休息吧,门口有人守着,你有事就叫他们。”
“哥……”子桑予犹豫着叫出声,仰着头望子桑璧。
子桑璧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阿予这是……在叫我?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但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怎么了?”
“我想……”子桑予话还没说完,心脏就开始抽痛起来,他抬起手捂住心脏,下意识把身子缩成一团。
子桑璧明白了子桑予想说什么:“你这样子叫他来有什么用?还是不让他看到白白担心?你放心,我会修书一封告知他境况的,你别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