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顾兆和他堂妹的事连他叔叔婶婶都知道了。
他自己父母觉得门当户对, 堂妹又那样喜欢他,两个人在一起,总比顾兆在外头被乱七八糟的女人骗钱好, 所以也不反对。
但顾兆根本就玩野了心, 让他抛下那些全球各地各具风情的小美人们去结婚, 简直是要他的命。
“现在正是我生死存亡的时刻......”
顾兆情真意切地落下了眼泪:“含谦, 我所有房产我堂妹都知道了,你要我走, 总得给我个去处吧......”
“我知道你不想我在这儿打扰你跟林律的二人小世界, 我也不想的, 谁想讨这个嫌呢,待会儿你俩调起情来,我牙不得都给酸掉?”
顾兆恳切道,然后微微一顿,意有所指说:“......所以你看你和林律住一块儿,你那些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
“......”
“行,顾兆,我给你指个好去处。”
陆含谦微微沉默,片刻后,他认真道:
“楼下有间中国工商银行自动柜员机的小房子,有座椅有空调,我给你打两百块钱,你去取出来坐那座椅上来回数。那里有摄像头,你既不用担心别人抢你钱,也不用担心你堂妹带人把你捉回去,坐一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
“我不!!!”
顾兆愤然暴起,感觉遭到了羞辱:“陆含谦!老子堂堂顾家的少爷,你打发叫花子呢!”
陆含谦哈哈大笑,倒在沙发上简直快笑断气,正准备回嘴一句,林言推门从房里出来了。
他也不看客厅里的两人,径自就去了厨房洗米熬粥,找山楂找了一圈没找着,才问陆含谦:“刚才购物袋里的东西收哪儿了?”
陆含谦立刻应了声,从沙发上穿鞋起来,周到地找到了直接送到林言手边。
顾兆:“啧啧啧。”
陆含谦递完东西回来,在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啧个屁。”
“我说老陆,有手段啊,”顾兆摸着下巴,感慨道,“我这回来,林律居然一下都没嘲讽你,你们这关系真比从前和谐不少啊。”
“那是。”
陆含谦有点儿小得意:“你不知道林言现在有多乖,老子都想天长地久地跟他过了。”
“林律做饭好吃不?”
陆含谦微微沉默,林言到目前为止只会煎鸡蛋,煮鸡蛋和熬粥。
煎鸡蛋时常会煳,煮鸡蛋总是炸出鸡蛋花,熬粥时稀时稠。
但这种事怎么能和顾兆说?
于是陆总要面子地道:“做成功了就挺好吃的。”
“就你那样,”顾兆嫌弃地说,“林律做狗屎你都觉得好吃。”
陆含谦抬脚给了他一下。
“不过我觉得还是挺奇怪的。”
顾兆看了厨房一眼,压低声音道:“像林律那种人,居然能跟你走到一块儿去。你确定他没有打你其他什么主意?”
“打我主意?”
陆含谦懒洋洋一挑眉:“他能打我什么主意。他小小一个律师,能翻出什么水花?再说林言那个脾性,宁死不折的,老子相信他。”
顾兆蹙眉,觉得还是有些不妥。
他们这些人,表面上看着风光,其实都过得如履薄冰。所谓名门望族,倾覆有时候也只在一个朝夕之间。
他们得时刻提防着被人掀出老底来,阴沟里翻船。可好巧不巧,林言正是他们最怕的那种人。
他无法被收买,也难以被摧毁,他即便被推进深渊,也会挣扎着用鲜血淋漓的双手再爬回来。
就像一个不死不休的持剑骑士的亡魂,千秋万载,永远不退一步地守在那里。
对特权阶级来讲,他简直就是最难缠的恶鬼,最不好驯服的疯犬。
把这样一个危险角色养在身边,如果只是一时图他的容色无双,玩玩也就算了。
但现在陆含谦却煞有铁树要开花,老房子快着火的架势,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就像沉迷爱情的女人时常欺骗自己对象没有出轨,眼下林言只是不像从前那么扎手了,陆含谦就已经选择性忽视了他带来的一切潜在威胁——
他究竟还记不记得这个看上去苍白脆弱,仿佛久病初愈的年轻人,可是律师界最敢跟权贵叫板的林顾言啊!
顾兆不放心,还想再劝陆含谦一两句,谁知他刚准备开口,林言就从厨房出来了。
顾兆连忙噤声,和亨伯特一起眼观鼻鼻观心。
林言从厨房到卧室一路目不斜视,完全把客厅里的两人当作不存在。直到他重新回到房间里,听到门锁“咔嗒”一声回扣,顾兆才松了口气。
“待会儿留这儿吃个饭吧。”
陆总很有面子地,以男主人的姿态邀请顾兆:“林言的粥都煮了嘛。”
“......”
顾兆看着他那个暗搓搓炫耀的嘚瑟劲儿,都不想理他。
“行,就这么定了。”
陆含谦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起来,趿着拖鞋往过道走去,假装很随意地道:“我去下洗手间。”
——其实是暗搓搓溜去了厨房,想赶紧给林言的粥加点米或者添点水。
否则待会儿林律师的粥又稀得像饭泡水,陆总才吹过牛皮,怎么下得去脸面?
然而陆含谦一进厨房,盯着那粥都愣住了——
顾兆也察觉有异,立刻鬼鬼祟祟也跟着摸进去,跟着陆含谦的目光勾着脖子往那儿看,瞬间“哈哈哈哈哈”笑蒙了——
小小的一个电饭煲,煮着可怜巴巴的半捧米,水面上浮着三片山楂,等煮成了估计只能盛半碗——
林言根本就没打他们的米。
“......我早跟你说了。”
顾兆扶着腰,笑得要断气,“陆总,陆少爷!这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哈哈哈哈还留我吃饭,哈哈哈哈!!!!”
“......”
顾兆过于快乐,一时得意忘形,直到被陆含谦揪着领子丢到大门口外,他才蓦然停止刚才肆无忌惮的嘲笑——
“我错了。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顾少爷顿时能屈能伸可怜巴巴泫然欲泣地望着陆含谦,道:“陆总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笑得不那么大声,只在自己心里偷偷地抿嘴一笑——”
“嘭!”大门于是在顾兆面前瞬间关上了。
“......”
人生如此无常,当顾兆以为被扫地出门就已经是他今天倒霉的顶峰的时候,一条雪上加霜的短信也出现在了他面前——
陆含谦道:“从今晚十二点开始,你那七个亿的利率上调到六个点。”
顾兆:“......”
***
在书房外陆含谦和顾兆闹成一团的时候,林言静静坐在桌前,面前铺开一张白纸——
沉默地在准备写一封遗书。
他从业时间不久,虽小有名气,却没有存下多少钱。
一来林言打官司像做慈善,时常还会“倒贴”,这么当律师没被饿死已经是万幸;
二来自从认识了陆含谦之后,他扔了许多衣服,围巾,香水,而林言又不是肯将就的人,他遗传了他的父亲,哪怕身陷于泥潭中,也要优雅、认真地生活。
这样花销一通下来,剩下的寥寥无几。
他可以把这些钱捐去红十字会或者希望中学、某些慈善机构,但林言不想那么做。
他回忆自己从事律师以来,遇见过的那些人,那些生于平凡,却竭力挣扎着对抗命运,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
他回忆着他们的脸,庸碌的,寻常的,并不出众的容貌,他们曾经在他面前流泪,哭泣,哀求,绝望。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呢?
林言想,他曾经以命相搏求来的公正,真的让他们的人生轨迹有所改变么?
如果没有,那么就把这笔钱留给他们,给他们再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
直到死亡逼近时,林言才真正开始意识到,他在固化的阶级和命运的车轮前显得有多么渺小无力。
他无法把遗产捐赠给慈善机构,救助更多的人,他只想让这些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平凡人,能在未来的时光里代替他推动停滞的齿轮,让历史一步步走向远方。
否则他的一生,岂不是就像个笑话。
林言展开白纸,缓缓落笔,一字一句写道:
“先生、女士:
当您收到这份遗嘱时,我已因病去世。
......
希望这笔钱能替我尽一些绵薄之力。
最后,愿您万事胜意,一生顺遂。但即便身处困苦,也无须惴惴不安,因为生命之泉总是自暗处涌出。而所谓的无底深渊,下去也可能是前程万里。
林顾言 2017.04.13”
他写好这封遗嘱,来回检查三遍,确定无误后便折叠好,装入信封,等明天拿去公证机关做公证。
但客厅里的陆含谦对这一切都尚且毫无所觉,他起初有些生气林言只给自己煮粥理都不理他,就负气让李楠去中餐厅定了餐送过来。
结果没过十分钟,陆含谦还是没忍住,心说跟这人计较什么呢,显得自己气量很小的样子。
就又给李楠补了条短信,让他还是送双人份的过来得了。
35.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休息十天后, 林言照常上班。
那天他出门前,陆含谦还问他讨了枚临别吻。
他洗了澡, 穿着浴袍, 又不用去公司, 懒洋洋地拦在玄关处,趁林言换鞋的时候, 捏着他脖子一下弯腰亲了林言一口。
林言神情平静——实际上他最近以来都有些平静得不正常,任陆含谦从他的眼窝一直亲到唇角。
最后陆含谦反复磨着他的下唇,一手握在林言侧颈, 拇指扳着他下颔往下摁的时候,林言甚至主动微微张开了嘴。
陆含谦简直一下就愉悦了起来。
要不是他越来越过分, 险些擦枪走火, 企图按着林言在玄关处的地毯上也白日宣淫一次, 林言在这次临别吻中, 几乎没有一丝反抗。
但陆含谦对这个程度已经很满足了,他站起身,又好心地把林言拉起来, 在他臀上拍了一记, 笑眯眯说:
“早点回来, 老子想你。”
林言语气淡淡的:“嗯。”
“过几天顾丽案子开庭, 老子给你订套新西装。”
陆含谦审视着林言:“东熙园那家怎么样?我让他们今天晚上来上门给你量尺寸。”
林言有些心不在焉,但仍配合地应了他一声:“你定吧。”
“你说你要是早这么懂事多好?”
陆含谦笑道:“老子给你宠天上去。”
他说着牵起林言的手, 审视着他掌心的疤痕, 轻轻吹了吹:“别跟自己过不去了, 咱们一块儿好好过。”
这是陆含谦难得温情的一面,林言却仿佛无动于衷。
他毫无情绪地说:“知道了。”
陆含谦观察着林言的神色,想到陆母不久前神经质般的追问,心中一动,突然问:“林言,你是哪里人?”
林言微微一顿,片刻后说:“湖北。”
这是刚认识时,陆含谦就问过他的。林言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又提起。
“怎么?”
“没什么。”
陆含谦笑笑:“前段时间我妈见过你之后,就一直神经兮兮地打听你。她挺疯的,你小心点。”
林言眼皮微微一跳。
早年离开澜城后,外婆一直担心有人会找他们的麻烦,带他躲到乡下。
“底子”那个时候就已经清过了,陆母应当查不出来什么。
“......顾兆也跟我讲,要提防着你一点儿。”
陆含谦微微挑眉,似乎斟酌后,还是准备告诉林言:“但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林言,你不会阴我吧?”
“......”
林言微微一顿,嘴唇轻动。刚准备轻笑一下,说“一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上,只不过你从来不当回事”,陆含谦却打断了他。
“其实我还挺期待你阴我的。”
陆含谦懒懒抱臂,偏头望着林言,漫不经心道:“如果你敢阴我,我就打折你的腿锁起来,关在老子的地下室里,一直玩到你死。”
“......”
林言漆黑的眼睛静静盯着陆含谦,脖颈白皙皮肤下的动脉微微一跳。
“但老子喜欢你。”
看着林言这样子,陆含谦又笑起来,去摸林言的脸,神情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瞬间恢复到人前那个年少有为,不惜为心上人一掷千金的陆少爷。
他捧着林言的脸,用拇指摩挲他的唇,仿佛含情脉脉:“只要你不惹我,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你会坐牢的。”
林言恢复平静,慢慢推开陆含谦,穿好鞋,淡淡说:“至于我,等你出狱就去墓地找我吧。随便你把我的骨灰盒刨出来,爱扔哪个地下室扔哪个地下室。”
“林言,你怎么老爱说这种疯话?”
陆含谦哼笑,十分不以为意:“别想乱七八糟的了。我以后不会再找别人,就好好跟你处。保准儿给你照顾得舒舒服服的,以往后离都不离开我。”
林言低笑了下,似乎像不信,又有点像嘲讽,说不清是什么意味,一句话不答推门走了。
......多么可笑啊,当他对一个人造成了无可扭转的伤害时,却仅仅只需要一句“以后好好跟你处”就企图得到谅解么?
在这世上,有那么多什么都没有做错,但仅仅因为性格不合就只能错过的恋人。
林言在心中冷笑,凭什么他陆含谦,就自以为是到只要他纡尊降贵道个歉,旁人必定千恩万谢地接受他的好感?
——不可能的。
想都不要想。
林言走出单元楼,拢紧了围巾。
此时已至四月,他却感觉春天还远没有到来。
在他来澜城上大学之前,外婆那会儿已经病的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