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哀求着,也有蛮缠之人。
“你知道他爹的二叔是谁吗?那可是禁军统领,你要是不让他走,信不信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士兵简直任由她撕扯辱骂,依旧没有放行,“就是禁军统领本人,染了病该留下也得留下。”
“你!”
“你走不走,不走就跟着他留下来,到时候想去观察,你也走不了了。”
士兵话音刚落,女人看了眼周围,见人陆陆续续走光了,不禁也急了起来。她男人见她神情,顿时慌了,“阿香,你别丢下我,留在这里我一定会死的,会死的!”
男人去拉她,却被她一把躲开,她说:“兵爷不放行,我也没办法,我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见阎王。你放心,每年清明我纸钱定给你足足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一个士兵走了,任后面如何哀求都不停脚步。
而不远处,却是一个男子被强行推了出来,再要进去,便被官兵拦住了,顿时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个老人坐在凳子上,眼眶湿润,“去吧,老婆子没几年好活了,死了就死了,儿啊,你还有机会,就好好的活着。官爷,劳烦您将他带走吧。”
旁边的士兵叹了一声,走过来对地上的男人道:“跟我走吧。”
当然也有健康人直接留下来不走的,为了染病的孩子,或者染病的爱人,宁愿选择一同死去的也有不少。
士兵驱赶不了,只能由着他们。
这一个晚上,上演了一幕幕的生离死别和生死同穴,人性的多样有冷漠自私,也有善良奉献,在今夜,体现地淋漓尽致。
哪怕心智再坚定地士兵看在眼里也不禁落了一声叹息。
到了凌晨之后,所有病患都被送进了隔离区。
而隔离区外,靠近重灾区的地方,那成片的留着病死或腐烂的尸体,藏着大量污秽肮脏,所有阴暗中的蛇鼠虫蚁生存的房屋废墟,在地图上被宋衡划下的那个圈,马上会被大火夷为平地。
为了让烟尘不至于太大,能够控制火势,士兵不是一次性烧起来,而是先从外围靠近隔离区的地方开始。
黑夜之中,天上星辰还在闪烁。
可地下,在隔离区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家园在大火中慢慢倒塌,所有曾经生活的痕迹都没有了。
宋衡和陆瑾回到医疗处,换下身上的衣裳,草药沐浴,从头到脚都仔细清理,又灌下一碗汤药才算做罢。
在里面浴房之后,投入各自接下去的紧急工作之前,陆瑾忽然拉住宋衡走进一个房间坐下来道:“宋衡,我们理一理,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么大的动静,疫病出现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不管是人群中,还是朝堂上定会有各中声音。
这个时候,陆瑾不能不关心时局,这关系着这边灾区的人会不会被放弃。
宋衡看到陆瑾眼中的担忧,他知道陆瑾想问什么,因为此时此刻没有谁比他更知道这件事的严峻程度,所以还不等陆瑾问他,就说:“阿瑾,你想救人,不想让疫病蔓延,但是你需要时间来研制青霉素,甚至其他药物,在此期间,你不希望皇上和朝臣放弃这些患病或即将患病的百姓,甚至干脆离京避难,是不是?”
陆瑾重重地点头,“对,疫病才刚开始,其实患病的人并不算多,哪怕我研制不出青霉素,只要控制得当,减少正常人跟他们的直接接触,消除病菌生长繁衍条件,疫病依旧能够消灭的。毕竟天气在变冷,寒冷之中病菌的活性会大大降低。”
“我相信你,我待会儿就进宫,请求皇上下令关闭四方城门,阻止所有人进出。明日朝堂也会有诸多发难,我尽量周旋。阿瑾,治病救人我帮不了你,我能做的就是给你争取时间。”宋衡道。
陆瑾怔怔地抬头看着宋衡,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好像一直都很相信我,为什么?”
宋衡笑着,“谁都说陆大夫是神医,不听神医的话是嫌命太长吗?”
“可我这个神医常常给你惹麻烦,明明不关你的事,也替你揽过来。”
宋衡思索了一下,然后凑到陆瑾的耳边说:“那是因为……我是神医的男人么,生来就是给你解决麻烦的。”
那耳朵马上就红了,宋衡定定地注视着,忽然将人从椅子上扯起来。
自地震以来,两人都忙碌着,奔波着,担忧着,疲惫着,见面都是在人群之中,如此亲热似乎都已是几个春秋之前的事。
两人一时情难自禁,拥抱在一起,激动地亲吻起来。
到最后还是宋杨在门口焕了一声才打断纠缠的两人。
宋衡额头抵着陆瑾的额头,喘着气说:“别怕,尽你所能救人,我总是在你身边。哪怕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你的错,天意如此,人力无为。只有一点,保护好你自己,能答应吗?”
陆瑾说:“能。”
第157章 拧成一股绳
宋衡离开后,陆瑾立即召集了几位主要负责的大夫和医者, 如今疫病已发, 接下去如何治疗和照顾变成了首要任务。
“如今最坏的情况已经产生, 不过幸好发现地及时, 将患病者立刻隔离开, 且宋大人当机立断将重灾区给烧成了灰烬, 按理我们只要控制好隔离区内的病患, 不接触常人, 不让病菌带出隔离区就行了。甚至只需这批患者死亡,清理他们的尸体, 将居住的环境, 接触的一切事物都消毒焚毁,便能终结这场疫病。”
“可有这么简单吗?”有人怀疑道。
陆瑾说:“这是保证所有的病患都已经在隔离区, 接触他们的人均未患上或携带病菌, 且隔离区的人定时有人看顾, 清理居所, 消除病菌传播途径,这是在完全隔离的最理想情况下。”
任何病菌都要有载体和营养提供, 若是这两者条件消失,自然病菌无处着落繁衍,也就跟着消亡了。
陆瑾这么一说, 众人都沉默了。
“这不太可能。”于大夫说,“就今晚,这么多人, 怎么也不可能将病患跟常人完全区分开来,就算进了观察区,七日内没有爆发疫病,难道真的就没问题了吗?而且陆大夫您也说过,病菌传播途径大多通过水源,京城这么大,地下水系四通八达,今日之前这些病患的排泄之物有没有污了水源,谁也说不准。再加上蚊虫鼠蚁到处都是,这……”
于大夫没有接下去说,可大家都沉重着心情点头。
“还有,今天去重灾区的官兵,人数也较为庞大,虽说回来之后按照要求都淋浴冲洗过,衣裳也换了干净的,可毕竟直接接触了那些患病者,说不定也已经染上了病。”
一个老大夫听此摆了摆手,“这其实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毕竟我们都时刻盯着,有人一旦发病有了症状,能够立刻送进隔离区,老夫最怕的是城东城南那些人,水系发达,若是没有照着我们的防治方案直接喝生水的,不小心患了病,就怕再出现一个柳树巷啊!”
“那些个富贵人大老爷,怕是一直都以为城北城西才有疫病吧。”
“可若是一旦发现疫病出现在他们身边,跑的可比兔子还快,就今晚的事,明日一早,看着吧,定有不少官眷出城探望亲友。”
“家人都跑了,这个京城下一个跑的就是皇宫里的贵人,那……整个京城,岂不是就……”
“我夫人和孩子也还在这里呢呀!”
“我也是,是不是也得趁着消息没扩散之前将她们送出去?”
众人七嘴八舌,已经将话题拐到最糟糕的场景去了,顿时人心浮动起来,家中有人的恨不得当场回去通知她们整理包袱出城避难。
人都有避祸趋福的特性,陆瑾知道,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疫病,不能让人心先溃散了。
所以他敲了两下桌子,唤回他们的注意力,说:“宋大人刚才已经进宫去了,请皇上下令,封闭四方城门,整个京城只进不出,不管是谁都不能离开。也会请皇上下令,不管是谁,只有发现疫病,都会送到隔离区。”
陆瑾的目光沉静却冷然,众人都纷纷惊讶地看着他。
“我知道在场诸位大多一家老小都在京城,也知道大家的不容易,我也一样,不管是亲人还是爱人都在跟这个疫病做抗争,所以,也请诸位依旧全力帮助我,帮助所有人。这场跟疫病的战斗,若我们胜了,背后的亲友都能平安无恙,若是我们失败了,赔上的就是一家人的性命,一个京城所有人的命。”
“陆大夫一心为救命令人敬佩,可是却不知道皇上是否有如您这般的决心,与这一城人的生死在一起?”
敢问这话的是一个较为年轻的大夫,之前为丁香还出过一次头,年轻气盛地让身旁的老大夫给拉了一把。
皇帝的话是他们平头百姓可以议论的吗?
然而陆瑾希望的就是这位年轻大夫的一问,他说:“皇上的决心能下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可只要他不走,这满城的人谁也走不了。若是他要走,那些高官厚禄之人必定先行跟着他离开,才能轮到百姓,那个时候,诸位想想是什么样的光景。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控制住疫病,找到药物,战胜它们,而不是等到那糟糕的局面产生的时候,只能抱着亲人的尸体痛哭咒骂,这无济于事。”
“灾难已经产生了,如今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更需要大家众志成城,背水一战。人说保卫国家的将士最为勇敢,可我们医者,如今所做的却更加伟大,因为对抗的敌人是刀砍不到,剑刺不伤,只有我们手中针石草药才能战胜。”
陆瑾的目光一一看过所有共事过的大夫们,这些人中有御医,有回春堂的大夫,有其他在野的医者,也有两个寺庙的大师……共患难,共救治,短短几日的相处,便让陆瑾看到了他们仁厚道义的一面。
“陆大夫,你说怎么办吧?为了我的家人,我一定不能让疫病肆虐。”
“打仗也好,救人也罢,最怕的就是咱们冲在前面,后面当官的已经跑了,既然皇上有此决心,臣等自然竭尽所能。”这是一位医官说的。
“娘的,我们那么努力救人,地龙翻身都过去了,难57" [种田]医刀在手0 ">首页59 页, 不成还能倒在这里?”
“几位姑娘都不怕,作为男人怕什么?”那位年轻大夫往陆瑾边上一望。
陆欣跟陆瑶看了丁香一眼,抿嘴一乐,后者红着脸撇开了视线,但眼中还是高兴的。
另有一位御医说:“若真能消灭疫病,这便是大功一件,我等俗人,还请陆大夫帮忙为我等请功才是。”
御医们已经完全放下身段,为陆瑾马首是瞻。
陆瑾颔首笑道:“放心,在场的诸位我都记得,待疫病过去,便立刻上报给朝廷。再者,我也有一个想法,疫病之灾,闻之色变,若此次成功消灭,我有心出一本防疫之书,刊印多册,令天下对疫病防治之事有所了解。”
陆瑾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目光热切地看着陆瑾。
陆瑾也不卖关子,“此书编者,便是在场诸位,包括我在内所有姓名依据百家姓顺序添加,不分先后。我相信,此书定能广为流传。”
随着书流传的自然还有编者,这才是真正的千古美名。
世人追求名利。
利者,陆瑾会为他们请功。
名者,随着防疫之书千秋万代流传。
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心动,在此再有犹豫的心也安定下来,随着陆瑾一同对抗疫病。
而陆瑾也松了一口气。
疫病发现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可幸好是在晚上进行,城门都已经关闭,想要再出城只能等到天亮。
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在打包行李,安排马车,准备清晨城门一开就离京。
也有人在密切地打探,一听说宋衡进宫之后,就消了离京这个念头。
果然第二日清晨,不管官职大小,爵位高低,就是身有诰命,都被拦在了门口。
“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离京,若发现身有爵位者,立即上报。”
城门的小将拄着枪杆子,对着强硬地表达自家老夫人身份的下人咧开嘴,回头对身后的副官说:“记下来,这是谁家的?安平侯府的老夫人?这疫病才刚被发现,就急着出城避难,安平侯府头一个,记好了,回头报给皇上。”
安平侯府的下人顿时急了,他说:“我们老夫人是回乡省亲,怎么成了避难,您可不能乱说。”
“哦,那记一下,老夫人说回乡省亲。”
小将身后的副官立刻点头,“将军,记好了,回头就报安平侯老夫人要出城,说是回乡省亲。”
“嗯,下一个,去问问什么理由,都给安上去,皇上信不信咱们就管不着了。”
这么一说,安平侯府顿时就急了,车帘被掀开来,露出坐地四平八稳地老夫人,她耸着眼皮看着小将说:“方将军,给老身一个面子,这事便没发生过,老身自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方将军双手一摊,“行啊,您老回去吧,这圣旨都下了,就是太子想出城都不让放的。”
安平侯老夫人点点头,道了声“谢”,马车帘放下,后面一溜的马车跟着调转回去,那一口一口的大箱子,与其说是省亲,不如说搬家更合适些。
见安平侯府铩羽而归,后头跟随的其他家也不敢硬碰硬,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将军,真不上报了呀?”后头的副官问着他。
方将军摇头:“说不报就不报,况且皇上也没精力管这些,唬他们的。将城门守好,其余的咱们不管。”
楚文帝好不容易醒来,收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泰和殿内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帝王有所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