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不对,想的脑袋都开始疼了,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周嬷嬷身上。
而周嬷嬷却怔住了,大夫人完全舍弃了她,还将事情都推给她,现在能救她的还有谁?求救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一处看去,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三嫂快来,大伯母好像头疼。”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角落处的一个阴影顿时一僵,而周嬷嬷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望向她。
三少夫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惊恐地往后缩着自己,可随着周嬷嬷的视线,大夫人也望了过去。
刹那间大夫人心领神会,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她抬起颤抖的手,瞪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字眼,“你,是你……你们,串通一气拿我当枪使……好啊,好……”
话未说尽,眼睛一闭撅了过去。
周围立刻一片混乱,大喊着叫大夫,而周嬷嬷也哭喊着朝三少夫人爬去,“三少夫人救救我,我都是按照你说的去做啊——”
三少夫人迎着众人陌生的眼神,她动了动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混乱的场面,只有陆瑾和他的亲兵冷眼看着,还有一个人,笑吟吟地望着她,却是刚刚叫住她的四少夫人,身边形影不离得站着季传明,见她看过去,还将妻子往身后带,深怕四少夫人受到伤害。
那模样,深深刺痛了三少夫人的心,出了这么大的事,别人都有丈夫弟弟保护着,可她呢,季传宇在哪儿?
就算没了陆欣,季传宇难道会将心落在她身上吗?
挖出了阴谋,找到了主使,季家似乎有了可推卸的去处,纷纷将矛头指向了三少夫人。
季太爷危险的目光,大老爷痛心疾首,连连说:“娶妻娶贤,妻贤夫祸少啊,家宅不宁,家宅不宁!”
三少夫人千夫所指之下,目光中透着心灰意冷,忽然她直直地朝一处墙角撞了过去,打算一了百了。
季家人不知道是希望她以死谢罪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竟是一个拉扯的人都没有,而想要拉一把的季传明却根本追不上。幸好一个人影从里头跑出来,一把将人顶了回去,定睛看去,却是丁香。
陆欣从内室走出来,她的脖子上还有深深的一道勒痕,眼睛哭过之后更加明亮,她看着摔倒在地的三少夫人说:“你恶毒如此,是罪有应得,可不该死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让季家以此诬陷阿瑾逼死季家弱妇。”她的嗓子伤了,说话沙哑难听,可还是对着这些曾经熟悉现在憎恶的季家道,“人性冷漠如斯,实属悲凉。”
一个丫鬟跑过来紧紧抱住三少夫人,两人抱头痛哭。
三少夫人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能嫁给季家长房嫡次,家境在宁州也不差,也曾憧憬过如四少爷跟四少夫人一般举案齐眉,可枕边人直接灭了她的希望,扭曲的心理滋生了阴暗。她看不起陆欣,却也羡慕她得大少爷看顾,当季传宇觊觎陆欣的时候,终于嫉妒迷惑她的神智,最后做错了事。
“二姐,我们走。”陆瑾早就已经不想再呆在这里,他实在难以想象美好的姐姐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呆了七年。
然而陆欣却不着急,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陆瑾,“阿瑾,不管季家答不答应,有了这个,姐姐都是自由身了。”
这份放妻书陆欣一直贴身藏着,就等着陆瑾来救她,终于她等到了。
“相公在天有灵,真的在保佑我。”陆欣眼中含泪,喑哑着说。
或许真的是报应吧,季家的希望,有情有义才情天赋俱全的大少爷英年早逝。
他或许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家族,留下的只字片语中没有一句关于他们的,他所做的一切也都为了阴差阳错而来却分外让他感恩珍惜的妻子。
陆瑾翻过他送自己的那两本医术,多年心血尽在其中,有些病例治疗方案就是从后世而来的自己也惊叹不已,然而这么珍贵的东西却托付给了自己。
季传宗的放妻书犹如一个巴掌拍在季家人的脸上,季老爷子紧紧地握着拐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不明白,他是多宠爱自己的嫡长孙,多年心血放在他身上,为何到头来却反而做出这种损害季家名誉的事。
放妻书,这表明他根本不相信从小长大的家族会好好待他的妻子。
“我不信,传宗不会留下这种东西。”季老爷子愤怒地跺着拐杖,目光紧紧地盯着陆瑾手中的信笺。
就是知道三少夫人联合周嬷嬷唆使大夫人弄死陆欣,陆瑾开出的三个条件也没让他这么失态,生气过。
“因为您让相公失望了。”
陆欣淡淡地说,她的嗓子让人听得难受,可更戳季老爷子心窝子的却是她的话。
“江州的来信是假的,消息是假的,相公的身体虽不好,可他的心却是敞亮的。整个季家,本来最应该怜惜我的您恰恰成为最看不起我的人,心地善良的相公自然要为我做好打算。他心疼我,愧疚我,当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整个季家找不出一个可以照顾我的人,只能忍痛提笔写下放妻书,我只要一想起他瞒着我偷偷写的画面,我的心就痛得刀绞一般。”
季老爷子的身体轻轻晃动,大老爷连忙扶住了他,却听到陆欣继续说,“人人都说太爷最疼爱这个孙子,可是您真的疼他吗?还是因为他的才华他的能力于季家有益?否则为何他千方百计想做的事情,只需您高抬贵手就能达成的心愿,却宁愿让他失望也不同意呢?”
是啊,为什么不同意呢?
季传宗不是没找过他,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有些起色,可是他是怎么拒绝的?
“陆家无人,陆欣不过是权宜之计,待你身子大好,爷爷会为你再做打算。”
在季老爷子的心里,陆欣做不了季家宗妇。而这个意思,心思玲珑剔透的季传宗明白了,所以他再也不要求这些,季老爷子以为孙子认同了他。
而季传宗的心里,自挑起那红盖头的那一刻起,陆欣便是他唯一的妻,病弱之人有人陪伴已是心满意足,余下的,便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妻子做更多的打算。
季太爷嗫了嗫唇,却没说任何话,此刻心中作何感想不知,却只让人唏嘘不已。
然而二老爷却是不认同,“口说无凭,传宗去世三载,你为何今日才拿出来,这放妻书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需得让我等证实。”
陆瑾收起了放妻书,冷笑道:“无需让你们证实,只要呈献给知府大人,让他判决便可,和离不和离,已经不是你们说的算了。不过你们放心,和离之后,这个姐夫我是照样认的。”
接着问丁香和三七,“都收拾好了?”
丁香大声回答,“好了。”
“二姐,我们走。”不过在此之前,他依旧放下话来,“我那三个条件,一样不能少,我依旧等着,给你们一天考虑,过了明日没有答复,后日就别怪我请你们官府走一趟,到时候知府大人开堂审案照样弄得人尽皆知。”
人有依仗真是做什么都容易些,在英国公亲兵护送下,季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瑾将陆欣带走,还不能阻拦。
好好一个祭日,却成了季家嫡系的笑话,至于季传宗在天有灵,这个结果是否满意就不得而知了。
第63章 杀人后之症
连夜, 陆瑾带着陆欣离开了季家, 依旧在常来客栈落脚。
他让丁香和三七去找掌柜要热水,而他则仔细查看着陆欣的脖子, 发现这个勒痕已经红肿带紫,可见若是他再晚来一步, 后果不堪设想。
“那群畜生!”陆瑾实在气不过,低骂一声,黑沉着脸色给陆欣上药, 幸好他有将药箱随身带出来,否则这个大半夜去哪儿找药。
陆欣经过最初的惊惧,到如今她已经平静下来, 回想刚才仿佛是一场噩梦。
“我一直相信,阿瑾会回来救我的。”她沙哑着声音说。
“可还是来晚了, 不然姐姐无需受这种痛苦, 你一定吓坏了。”不要说是个弱女子,就是个强壮的大汉差点被杀害也很难缓过来,更何况陆欣是知道的,这样就更加煎熬。
想到这里, 陆瑾自责道:“我太大意了, 明知道季家不好相与,季传宇对你不怀好意,还是匆匆走了。”
陆欣摇了摇头, “不怪你, 是我自己没用, 低估了人心险恶。”
事已至此,这话无须再说,虽过程凶险,可是至少陆瑾将她带出了季家,也算了却一个牵挂。
不过陆瑾还是有疑问,他说:“二姐,你可知是谁给我送的信?”
陆瑾不问,陆欣差点就忘了,她忙道:“是四少爷和四少夫人,他们暗中帮了我。”接着陆欣将四少夫人如何提醒她,又如何安排人手带着她的信和簪子去了江州。
“四弟妹出自刘家,她嫁过来的时候陪嫁了不少商铺田庄,便时常有掌柜庄头来季家找她,是以她能避开季家给我送信到江州。”
真是歹竹出好笋,陆瑾感慨道:“今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他们的善意。”
至于怎么报答,陆瑾想到今天给季家开出的三个条件,若是他们出面……那么他就此罢手也算还他们人情。
陆瑾给陆欣上完药,这个时候三七和丁香带着热水进来了,他嘱咐道:“二姐,闹了一晚上,你先休息吧,让丁香陪你睡,我就在隔壁屋子,有什么事立刻叫我。你放心,这里很安全,英国公的亲卫都在。”
陆欣点点头,丁香过来扶她起身,替她拆发髻放下头发。
陆瑾不便在此,便同三七一起出去,不过临走前陆欣却叫住了他,“阿瑾,明日是你姐夫的祭日,虽季家对不住我,可是他却护我良多,我想……去祭拜他。”
陆瑾恩怨分明,他对季传宗没什么意见,相反却很敬佩,于是道:“明日我陪姐姐去。”
陆瑾替陆欣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屋子,他没有立刻准备休息,而是静静地坐在床上。
安静的环境下,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快速地搏动,还有手细微地颤抖起来。
不仅仅因为后怕,更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杀了一人,不,是四个人!哪怕后面三个仆妇是亲兵勒死的,可也是他的意思。
他抬起双手捂住脸,接着重重地揉搓着,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后悔砸死那对陆欣行凶的仆妇,也不后悔看着亲兵勒死为虎作伥的几个混账,然而杀人终究突破了他的道德底线,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可同时他也实在不理解,自己义愤填膺冲动下杀人尚且如此罪恶,那些人怎么可以如此冷硬狠毒地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呢?
陆瑾心乱如麻,根本睡不着,当他准备枯坐到天明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陆大夫。”是宋槐的声音。
“请进。”陆瑾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来。
宋槐推开了门,手里端着一个碗,他说:“就知道您还没睡,我让掌柜的做了一碗安神汤,喝了再休息吧。”
陆瑾微微一愣,接着脸红起来,低声叹道:“我是不是挺没用的,不过是杀了一个行凶之人而已。”
宋槐将安神汤放在桌上,看着陆瑾下了床坐过来端起碗,笑着说:“陆大夫一看就是善良之人,虽然猪杀了不少,这人定是第一次。”
陆瑾苦笑了一声,别说杀猪了,解剖尸体都有过好几次,可该没用时依旧没用。
“没事,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过了这个坎就好了,这汤军中常备,第一次上战场活下来的士兵都会喝。”
陆瑾端碗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宋衡,他问:“宋大人也是如此?”
宋槐笑了笑,没回答。
陆瑾突然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连忙将汤喝完,换了话题说:“味道还不错,里面放了安神草,镇定之用。”
宋槐赞道:“不愧是陆大夫,一喝就知道。离天明还有些时辰,陆大夫不妨躺下休息片刻,就是睡不着闭个眼也好。”
陆瑾起身相送,“对了,宋桐大哥呢?”
“他带人去抓水匪余孽去了。”宋槐看陆瑾惊讶的目光,他解释道,“虽说不要紧,不过真追究起来也是个麻烦,干脆顺手将事情圆了。”
陆瑾带陆欣离开后,季家后续如何他并不知道,只看到第二日清晨城门一开便有一队人去了祖坟。接着等祭拜了季传宗的坟墓之后再回来季家开祠堂,出孝除服,至此就算完了。
那碗安神汤似乎极有效,不知不觉陆瑾便睡了过去,还是第二日一早三七叫醒了他。
陆欣不想跟季家人撞上,于是便他们走了之后才去了季传宗的墓前。
此刻墓前纸钱飘洒,香烛袅袅,而人声已去,空留寂寞。
陆欣穿着白孝衣,头上攒着那枚木簪,素颜之下眼眶微红,看着墓碑上端正的名字,不禁泪湿两行。
她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而不是随着躺在棺椁之中,亡夫的守护是她活着最大的支持。
“今生今世,能与相公得四载相守,是欣最大幸事,只愿相公黄泉路上稍留一步,等欣来寻你。”
季家这些年嫡系强盛,回春堂和药材生意都牢牢地把控着,旁系除了给嫡枝管些在外生意或是依附着过日子,实在沾不上手。
季传宗虽说是季家嫡长孙,可既不是当家人手握大权又没有功名在身,甚至连嗣子都没留下,实在没必要让整个季家一同跟着祭拜。
旁支会来无非是为了回主宅露脸,与嫡系拉近关系,好得些好处。
没想到恰好撞到这么大一个阴私丑闻,还被外人摊开到明面上对峙。
旁系来的虽没什么实权之人,可是人却多,都是姓季的一损俱损,这么大事,立刻联系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
季家是以行医救人起家,到如今回春堂遍布大江南北,不管是在杏林还是百姓口碑都是极好的,甚至还曾有季家大夫进入太医院,为官家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