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天晚上,是盛照临几年来第一个没有依赖安眠药物入睡的夜晚。
他听着手机里的助眠音乐,感受着风声和雨声,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和林予见面的那一天。
窗外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个眉目清秀的小青年坐在房间里耐心地看题。
“林老师,你有对象吗?”
“没有,怎么你要给我介绍介绍?”
“我现在单着呢,你看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这眼光不行啊,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聪明的。”
“那我要拿到年级第一你就跟我试着交往怎么样?”
“嚯,这么狂?别说年级第一了,在你高中毕业之前,只要能拿到个班级第一,我就跟你交往。”
那时候的林予也很狂。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在班里拖后腿的,吊儿郎当的少年,真的会为了他,推掉所有的聚会邀请,把自己关在房里刷题背书到深夜。
在高三的一次期中考试里拿下班级第一。
连盛照临自己都没想到,因为这份出乎意料的成绩单,他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
爸妈,亲戚,同学,老师,身边的每一个人,看他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个奇迹。
就连林予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林老师,说话算话吗?”
“就试着交往啊,你成绩要往下掉我就跟你分手。”
“那你现在都是我男朋友了,是不是应该主动亲我一下?”
“我是你男朋友,你不能再用这种态度对我。”
“请~你~滚~开~”
“你别动。”
“干嘛?”
“让我亲一下。”
蜻蜓点水。
但是盛照临对这个吻的印象很深。
倒不是因为亲完以后林予把他摁.在.床.上掐着脖子,差点当场吹灯拔蜡踹锅台,而是他第一次发现,林予那张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脸上,居然也会其他情绪。
那是林予的初吻,青涩,憋屈,又羞愤。
耳朵尖都是红的。
一夜好梦。
隔天,盛照临被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给吵醒了。
甜美的梦境就像肥皂泡一样,破得无影无踪。
来电显示是“老盛”。
盛照临忍着把对方从地面踹到赤道的情绪,接通了电话。
“到公司了没?”盛志寅严肃刻板的声音通过无线传过来时,又多了几分尖锐和陌生。
盛照临翻身打了个哈欠,“床上。”
“几点了?你睁眼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到底还想不想干活了?前几天让你跟顾总沟通的项目有进展了吗?”
盛照临捏了捏鼻梁,“他说再考虑看看,都这么说了应该没什么希望了,五百万都嫌多,还想压一压,本来我们的产品成本都将近三百万,到时候再加上人工成本和各项费用,还赚个屁。你这老同学也不怎么靠谱,还是赶紧跟他断了吧。”
“你!”盛志寅的怒火蹭一下就上来了,“那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跟他多沟通沟通,态度诚恳一点,语气谦和一点,想法周到一点,用你自己独特的方式赢得他的认可,你要试着去转变他的想法,而不是你自己被他说服。”
“成成成,我知道了。”盛照临有些不耐烦,这些说辞他耳朵都听得起茧了。
可那个顾总是个什么东西?
光是请他吃饭喝酒就花了六万块,临了还顺走他一张价值两万块的俱乐部VIP卡。
隔天酒一清醒,回答他说,“不是我说啊小盛,你这个报价在同行里是真的偏高,你不能坑我这种老实人啊,这样,你再便宜个一百万……”
盛照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要脸的生意人,简直刷新了他对“厚颜无耻”这个词的理解。
还以为是地摊上买东西呢。
这人的人品明显就不怎么样,真接单了后续肯定也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事情他不想干。
而背后的这些辛酸曲折的过程,盛志寅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他眼里能看见的,只有这个项目的结果成功与否。
那就是你的能力不行。
没挣钱啊?
那就更是你的问题了,支出都控制不好,所以挣不了钱。
挣多少啊?才挣这么点有什么好得意的。
盛照临使劲浑身解数也交不出令他满意的答卷。
“哦,还有,我听小李说,你这阵陆陆续续划走了将近两千万做投资,做什么投资呢?”
盛志寅口中的小李是总公司的财务总监李霄,监督管控盛鸿集团所有分公司的财务状况。
盛照临所在的是B市分公司,每个月末的财务报告都会提交到总部审核归档。
盛照临平时挣了钱会投资些中小型企业,盛志寅人在总公司,业务忙起来也懒得管他,可能是上个月一下划走太多,老盛就起了疑心。
“就一个影视经纪公司,我同学他妈是制片人,最近不是筹备一部新电视剧么,就拉着我投资。”盛照临的脑袋高速运转。
果然,下一秒盛志寅就问:“什么电视?”
盛照临立马说:“《骁鹰》,一部刑侦剧,主演还是我高中同学,程越。”
“程越?”盛志寅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
“就是程峻峰他儿子,一唱歌的,在网上很火。”盛照临说话时,还在不停翻看《骁鹰》剧组的官微,生怕穿帮。
盛志寅很少关注娱乐新闻,况且娱乐圈瞬息万变,正当红的艺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程峻峰可是商界赫赫有名的企业家。
跟他有过几面之缘。
这么一想,程峻峰儿子的脸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轮廓。
印象中是挺俊的一男孩。
就这么简单?
盛志寅意味不明道:“娱乐圈的事情你少掺和,那些戏子的关系网太乱,不适合深交,指不定哪天就被坑一把。前阵你表叔不是还学人家投资什么网络大电影,结果被人一顿忽悠,赔得血本无归。做人还是脚踏实地,别净想着不干事儿挣快钱。”
“是啊,我哪有您那么有眼光,有能力,对您来说,能利用的才是真朋友。”盛照临讽刺道。
盛志寅恼怒道:“混账!”
唐菁澜原本在一边看书,一听父子两又在吵架,忍不住上前劝阻:“你别跟照临置气。”
“都是你惯的,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到现在还躺床上呢。”盛志寅戳戳手表,“你看看这都几点了,都快吃午饭了,他的心思就没在工作上!”
“那医生都说了让他好好休息,你别老给他那么大的精神压力,他好不容易……”
剩下的话盛照临没听见,因为电话被老盛单方面挂断了。
不过剩下的话,就算不听,他也能猜到大致内容。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
好不容易像个正常人了。
很多事情心知肚明,但就是改变不了什么。
他尝试重新开始。
也不断地激励自己,改变自己。
可绕了一大圈之后却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原点。
过不去了。
下午两点,他照惯例去了趟心理诊疗所找周政恒。
其实盛志寅之前安排过许多医生替他做治疗,但他最信任的还是周政恒。
周政恒是他的高中兼大学校友,相比“医患”,“兄弟”这两个字更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很多不能说的秘密,排解不了的郁结,都可以向他倾诉。
前台的小护士见到他微微一笑,“周医生刚出去买饭了,马上回来,他让我跟您说起一声,稍稍等一下哦。”
“好。”盛照临点点头。
半杯咖啡的工夫,周政恒就提着餐盒从外边风风火火地赶进来了。
“买饭还亲自跑啊?你的小助理呢?”盛照临进门找了个沙发坐下。
“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周政恒推了推眼镜,边打开饭盒边说,“你饭吃了吗?要不要来点儿?”
盛照临提不起什么食欲,“我吃过了。”
“那就来点饭后水果。”周政恒把饭盒推到一边,开了盒水果放到桌子中央,插上两根透明的小签子,示意他吃点。
“你这几天身体怎么样啊?眼圈有点重,没睡好?”
“是睡得比较晚。”盛照临按了按眼睛,“不过昨晚上我没吃药就睡着了。”
“哦?”周政恒挺吃惊,从盛照临第一次过来做咨询的时候,他的失眠问题就已经相当严重,而且对酒精和安眠药物产生了很强的依赖。
“嗯。”盛照临笑笑,“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也没做噩梦。”
“那很好啊,”周政恒笑笑说,“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想和我分享分享的吗?”
盛照临垂眸一笑,“我梦到我和我前男友复合了。”
第十七章
自从那个尴尬的下午过后,林予就没再去过盛家。
怕再发生点什么暧昧不明的事情,他又不可能真叫人卸了某人胳膊。
盛照临好几次打电话催他,他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给搪塞过去了。
公司下属结婚,和客户谈生意,就连他前两年刚去世的外婆都再次“去世”了一回。
后来盛照临有些恼了,“你是不是故意玩我呢?”
林予:“今天我表姐孩子的满月酒,真的必须去,这属于不可抗力,你总不能剥夺我跟亲戚间联络交往的权利吧?”
盛照临:“别以为这样就能耍赖混过去,没来的这几天不算在内,三个月,九十一顿饭,一顿都不能少。逢不可抗力顺延。”
林予:“……”
就这么赖了一个多星期,盛照临就亲自出马了。
中午十一点多,公司设计部的员工都准备去食堂吃饭。
电梯门一打开,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身形修长挺拔,颜值与气质齐飞,是那种回头率很高,而且看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长相。
小帅哥手上还提着两份可疑的餐盒和水果。
“现在的外卖员都长这么帅了啊?”
“什么外卖员啊,这人上次来过,是总经理的弟弟。”林予的助理说。
“弟弟?这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啊,而且林总不是独生子么。”
“表兄弟之类的吧。”
“家族基因就是强大,林总也是帅得看不出年纪啊,刚来那会我还以为他跟我差不多年纪呢,结果居然三十多了。”
“我以后也要找个帅哥生孩子,这样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
“那岂不是半人半猪?”
盛照临透过落地窗,看到林予正对着电脑抽烟。
大概是察觉到了人影,林予也不由自主地抬了下头,几乎是用光速碾灭了指缝间的香烟,情急之间还被烟雾呛了一口。
“你怎么来了?”
盛照临的眼神凉飕飕的,“你不是睡落枕了吗?”
这几天扯得谎太多,林予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一句“我下午还得送我外婆的遗体去火化”在舌尖滚了滚,又强行咽了回去。
尴尬归尴尬,戏还是要做足。
“啊,”林予右手按着后颈,轻轻揉压,露出一个苦不堪言的表情,“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枕了,头一动就疼得要命。”
盛照临心说这演技不拍电影可惜了,但也没当面点破。
林予红着耳根扯谎的样子很少见。
“饭还没吃吧。”盛照临把餐盒往桌上一放,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脚尖用力点了点地,滑轮椅和林予的老板椅撞到了一起。
餐盒不是一次性的,保温效果很好,摸上去还很烫手。
盖子都还没打开,咖喱的浓香都已经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来了,酥脆金黄的大排被切成条状平铺在米饭上,还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些蔬菜和一个荷包蛋。
小番茄被对半切开,卡在小格子里,乍一看就像是一颗颗小爱心。
“这……”林予看看小爱心,又抬头看着盛照临,“不会是你弄的吧?”
盛照临:“不然呢。”
林予有些震惊,“我还以为是你家保姆弄的。”
“是我家保姆弄的,”盛照临指了指那几颗别具一格的小番茄,“这个我弄的。”
“……”林予拌了拌米饭,扯开话题,“你家刀很锋利。”
“知道我为什么我要对半切开卡进去吗?”
“因为你是娘炮。”
“不是,”盛照临笑着说,“这样显得比较多。”
真实原因无从考究,林予舀了口米饭,味道很不错。
盛照临掀开另外一个盒子,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
由于椅子靠得太近,两人的大腿在桌下碰了碰。
林予稍稍往边上挪了挪,某人又不动声色地贴上去。
膝盖碰膝盖。
充满回忆感的场面。
只是这次林予专心吃饭,没搭理他。
盛照临就跟小孩儿一样,越搭理他越来劲。
饭菜吃到一半的时候,盛照临忍不住问:“为什么躲着我?”
“这地方本来就不宽敞,你大腿又那么长,挤得我难受。”林予说。
“我不是问这个,”盛照临说,“是我那天吓着你了?”
吓着当然是没吓着,但实话是不可能说的,“是真有事儿。”